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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chapter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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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郁曾经无数次透过这种狭小的缝隙看人。

每当他从缝里看人的时候, 就代表着他,他又要被那个浑身酒味满脸通红的男人打了。

别看男人因为长期喝酒瘦的全身只有骨头。

但他的手异常的大。

没有脂肪的手像是干枯的蒲扇叶,凸起手指骨节打在脸上仿佛无数个石头砸在脸上。

魏郁躲在破旧腐臭的衣柜里, 也不过是拖延男人发现自己的时间而已。

对于他来说,衣柜是得救的希望。

对于男人来说,这只是为他接下来发泄不满铺垫的捉迷藏游戏。

男人看着惊慌惨白的孩子面容, 开心地像是饥荒的人见到猪肉。

这种狰狞亢奋的表情从缝隙中看过来, 比所有恐怖片里的鬼都要骇人。

但情况也并非只有绝望。

如果最后透过缝隙看到是女人的面容, 那就代表着他躲过去了。

这次他又从缝隙中看到女人的面容。

只不过从破旧的地下室变成了医院的电梯。

他也不再是过去那个瘦弱无能,像老鼠一样躲藏求生的孩子。

而女人也不再像过去一样干瘪枯瘦。

她好像生活得很好。

即便是病了,面颊上还有些丰腴的肉。

看向比她高出许多的郑玉时, 眼神里也带着光芒。

郑玉无奈地说:“你怎么又从病房里出来了?我不是说只是下去拿个东西吗?”

女人:“你多大了都是妈妈的孩子,我不放心我的孩子啊。”

她就像所有电视剧里的慈母,对郑玉慈眉善目,哪怕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也还是把无私的母爱留给她最爱的孩子。

这么多年过去, 女人早就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过去那些在肮脏地下室里的黑白, 恐怕都已经是她埋在心底不会再看的记忆。

她爱着郑玉, 却忘了自己过去还有一个名字也叫“郁”的孩子。

电梯门合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把郑玉和他妈妈母慈子孝的一幕隔绝开来。

电梯的四面都倒影着魏郁的样子, 无论他看向何处, 都能看到自己那张冷漠孤戾的脸。

他的手还里拿着注定要被扔进垃圾桶的粥。

魏郁忽然有种莫名的无力感。

这感觉从他下电梯往手术室的过程中愈发明显。

魏应城和黎若柏并肩坐在走廊的座椅上,两个人的侧面几乎重叠在一起。

即便座椅之间有了扶手的间隔, 但黎若柏和魏应城的五指交扣,放在扶手之上, 让他们彼此的温度和心跳都同步了。

掌心叠合时候的暧昧魏郁也曾感受过, 因此在这个时候更加嫉妒黎若柏。

可很快这股嫉妒又变了味。

他一直都在嫉妒黎若柏。

起初, 他嫉妒魏应城能够夺走自己的人生,后来他发现,魏应城只是表面拥有了那些,实际上和自己一样,都是在夹缝中生活的人。

后来,他嫉妒黎若柏。

黎若柏生来就拥有了一切,他怎么可能不嫉妒。

完美的家庭背景,出色的外貌和能力,还拥有着魏应城从小到大的爱。

魏郁拼了命地想让魏应城和他多说几句话的时候,黎若柏已经让魏应城戴上和他订婚的戒指。

但过去的魏郁会找出各种原因,证明魏应城对自己是有感情的。

这一次却不知怎么的,他的心里始终沉沉的。

可能是从昨天魏应城让他去死就开始下沉,今天终于沉到底了,所以才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魏应城手里紧紧攥着戴有妈妈照片的吊坠。

他已经很久都不需要通过向妈妈祈求来让自己安心了。

左手被黎若柏滚烫的手心握着,右手里是握住吊坠的温热感觉,但魏应城的心还是不停地再加速跳动。

忽然,他的余光看到一个人默默靠近。

那步履,就像一只走丢的狗在漫无目的地找主人。

魏郁把手里的包装袋提起递给魏应城。

魏郁:“哥,喝点吧,还热着。”

可能是晚上的天气太凉,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干涩。

魏应城看了看那些包装干净的东西,没有回答,挪开了视线。

魏郁抿唇,“哥,你不吃点东西怎么能行,哪怕就吃一口?”

黎若柏不耐烦地打断他。

“魏郁,你看不懂拒绝吗?应城现在不想吃任何东西。”

换作三天前的魏郁,这个时候已经和黎若柏挥舞拳头大打出手。

但现在的魏郁像是反应迟钝似的,单薄的嘴唇抿了抿,继续和魏应城说:

“哥,你伤心的时候更要吃东西了,有时候胃也是情绪器官……”

黎若柏“蹭”一下站起来,揪住魏郁的脖子往墙上推。

黎若柏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魏郁,咬牙说:“你到底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才能滚蛋?!应城把我爷爷当成他的爷爷,现在我爷爷在里面抢救,你他妈觉得谁能吃得下去?”

魏郁的后背感受到墙壁冰凉的温度。

从感觉从背后一直爬到胸口,连带着心都降温了。

魏应城坐在椅子上,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他。

黎若柏喘着粗气质问他:

“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一样有妈生没妈教,你这种从根就开始坏的人当然可以冷血地在别人快死的时候胃口大开。但是我们不是,我们是有血有肉的正常人,不是你这种打心眼就坏的野狗。”

“够了。”魏应城说。

黎若柏死死捏着魏郁衣领的手松了松。

魏应城捏了捏鼻梁,语气很轻。

魏应城:“我不想再听你们在我耳边吵来吵去了。”

黎若柏松开魏郁,但只是因为怕魏应城生气。

他抬起手指了指魏郁的鼻子,“你别再过来了。”

魏郁冷淡地抬眼,一把把黎若柏的手打开。

黎若柏以为他会和自己动手,毕竟魏郁的疯劲和决绝他领教过太多次了。

但是这次魏郁只是把装着粥的袋子放在座椅边上,然后慢步离开。

魏应城听到魏郁离开的脚步声,眉心跳了跳。

黎若柏坐回到他身边,轻声说:“你不用担心,爷爷一定会好起来的。”

良久没有得到魏应城的回复,黎若柏问:“你……生气了?”

魏应城抬眼,“我没有那么容易生气。”

但过了一会,他又说:“你刚刚说得太过分了,魏郁的妈妈…”

他顿了顿,换了一个措辞:

“魏郁过去的妈妈是忍受不了那种喝酒家暴的男人才离开的。”

魏应城手里的吊坠忽然烫得像是快要握不住了。

魏郁过去的妈妈,也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那些交织在一起的过去和关系,让魏应城敏感起来。

黎若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张了张嘴,和魏应城道歉。

魏应城:“你不用和我道歉…也没有必要和魏郁道歉,这种事情错的源头在哪已经分不清了。”

黎若柏抿唇,“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这样说了。”

魏应城的脑子很乱。

他想说点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靠在椅子上,从扶手边垂下的手指突然摸到什么。

他扭头去看,看到魏郁留下的粥。

他的手指碰到盖子上——还是热的。

魏应城愣了愣,又看到袋子上落了许多晶莹的水滴。

扭头看,窗外已经下起雨。

魏郁一路淋雨带回来的粥还热着,魏应城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样。

魏应城凝视着粥上点点青葱的绿色,轻轻眨了眨眼。

*

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魏郁看到郑玉的背影。

他坐在病床边,却吃着病人给他削的苹果。

郑妈妈乐得给郑玉喂苹果,脸上堆满笑容。

她身后站着一个穿着浅蓝色POLO衫的男人,他身上的衣服和他的长相一样老旧朴素。

他们看上去就像无数个正常的三口之家一样。

有些强势的母亲溺爱孩子,老实巴交的父亲默默为家付出。

而生在普通家庭却拥有父爱母爱的孩子积极乐观,脸上总是带着开朗笑容。

魏郁看着这一幕,沉到底的心似乎还能在往下一点。

他明明不在乎这些。

无论是父爱母爱还是朋友,这些对他来说都没有用。

他坚持这些已经十几年,而且也没有依靠任何人的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他认为人不需要爱就可以获得很好。

他看着郑玉和妈妈相处的时候,这颗坚硬冷漠的心却动摇了。

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魏应城。

这就是魏应城所期待的东西吗?

妈妈的爱,爸爸的爱,一家人在一起做一些什么用都没有的、但被称为互相爱着的愚蠢事情……

魏郁默默攥紧拳头。

郑妈妈的目光越过郑玉的肩头看到那张她忘却许久的面容。

她刚才还红润的脸色一变。

郑玉一抬起眼,看到的就是妈妈惨白的脸。

“妈你怎么了……妈你去哪?!”

郑妈妈放下手里的苹果,立刻起身去了病房外。

郑玉跟了过去,看到魏郁的时候,郑玉下意识以为魏郁追过来找麻烦。

他上前一步,把郑妈妈挡在身后。

“你怎么又找过来了?你想干嘛?”

魏郁沉默。

郑玉皱眉:“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哥那边我都解释过了,以后我还会帮你想办法的,你别来找我家人的麻烦。”

魏郁想笑,但他能猜到自己这个笑容会有多么难看和扭曲。

实际上,他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在郑玉眼中,他的表情甚至有些阴沉。

郑玉担心地转头看了看妈妈,小声说:“妈你别担心。”

但是郑妈妈上前一步,用自己瘦矮的身体挡在郑玉前。

她刚刚对这郑玉温柔慈善的目光变得厌恶惊慌。

“我已经从过去那个地狱爬出来十几年了,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听到这话,魏郁终于顺畅地笑了出来。

他露出最擅长的笑容,说:“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对我有过一丝愧疚?”

郑妈妈的表情很复杂,但是答案已经很明显。

郑玉呆在原地,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看看魏郁,又看看自己最熟悉的妈妈。

郑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郁不回答,问:“是什么病?”

郑玉抿唇,警惕地看着他。

魏郁明白了。

郑玉和他妈妈,也和别人一样,把他当成应该绕着走的人。

但他们一个要从他这里拿钱,一个靠他的钱换命,到头来还是自己里外不是人。

亲情,可笑。

魏郁淡淡和郑玉说这些事以后再说。

郑妈妈心底的恐惧在瞬间爆发。

“什么以后再说?!遇见你爸和剩下你已经让我足够不幸,你能不能别破坏我现在的家庭和幸福了。”

她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来保护郑玉,慌张地找到一把扫把对着魏郁。

“我不想再见到你,我只有小玉一个孩子,你给我滚!”

小玉……

魏郁轻笑。

“你还有脸笑?你知不知道我过去因为你有多痛苦,我为什么要对你愧疚?我就是被你拖累了才一直没有办法走啊!”

病中的女人歇斯底里,把所有痛苦和积攒的怨恨发泄出来。

郑玉瞪大眼,他很快就明白导致现在混乱的隐情。

加上魏郁和他说的那些事……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魏郁。

但面对过去母亲的指责,魏郁始终保持着脸上的微笑。

他的确是想笑。

所以说,善良是没有用的。

没有人庇护的善良,除了会自找伤害,还有别的作用吗?

魏郁忽然心情轻松起来,和女人说:“幸好那些年是我做你的孩子。”

如果不是我,那哥得有多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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