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晋.江首发
这是居民楼里的一个小铺子。
一块小板子草草地放在门边,上书——
开锁、配钥匙、磨刀。
红底、黑字、粗体,是打印店批量出产的糊弄感。
见着少年过来,干瘦的中年男人将手一放,咣当咣当两声,堪堪拉出的卷帘门不动了。
“咋噶迟才来哦?是运道好的,再等噶我就关店了。”
他操着一口浓重的馥海方言,拍了拍贺雪岐的背,语气透出一股意味深长的味道。
一瞥头,见着站在旁边的少女,他笑了:“怪伐(不)得,耍朋友哦?”
贺雪岐简短道:“不是,同学。”
“好好,同学。”大叔明显不信,却也没再说什么,打开了室内的灯,对少年摊开手,“拿来。”
于是,在祝水雯眼巴巴的注视下,那个被她惦记了一路的黑色塑料袋,终于被打开了。
——是刀啊。
不是常见的长方形菜刀,刀刃狭长而具有穿刺性,好在外头套着塑料壳,勉强遏制住它恐怖的凶相。
祝水雯正想着“这就是他提了一路的东西啊”,突然听见了“啪”的一声。
看到掉在地上的刀壳,大叔也愣了一下。
“尺寸伐(不)匹配啊,带着你心里头伐嚯(害怕)的啊?”
贺雪岐脸上不带表情,语气倒是很礼貌:“主要是找不到原壳了,将就套一下。”
大叔把光秃秃的刀接过来,熟练地贴在磨刀石上。
铿——
刀刃倏地擦过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随后,水一片片漫过片肉刀,冲去金属的碎屑,又一层层退下去,仿佛海浪不知疲倦地卷上沙滩。
祝水雯看得津津有味,却不期然地撞上一双眼睛。
……哎?
贺雪岐正幽幽地看着她,眼眸漆黑如深渊,仿佛两颗黑洞洞的镜头。
有什么事吗?
祝水雯正不明所以,大叔突然对她招呼道:“来来,小妹,过来。”
她不明就以,走近了两步,然后——
大叔露出慈祥的眼神,如同疾风骤雨,热情洋溢地吐出了一连串的方言。
祝水雯:笑容逐渐消失.jpg
她、听、不、懂!
馥海市的方言太多又太过复杂,隔着几公里的两个村子都有可能是两套发音。
她的方言虽然跟垠霁区有共通之处,但这会儿还是懵了,下意识去看贺雪岐。
兴许是“讲题后遗症”,在看到她求助的目光时,少年条件反射道:“他说……”
极为短暂的停顿后,他简短道:“他夸你好看。”
“哦。”
少女相信了他的说辞,因此,她困惑地用指尖勾了下耳边的绳带,确认口罩还在脸上。
大叔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贺雪岐转过头,装没看见。
谁要翻那么大一串相亲媒婆一样的发言,什么这小伙子老实、听话、只是不会说话、但性格好得很。
总而言之,夸得是天花乱坠,并且——
跟他半毛钱都沾不上边。
大叔跟少女鸡同鸭讲地说了一阵,又不满地看向贺雪岐,悻悻道:“小妹噶好看,你没点想法的哦?”
这个简单的问题,他竟然没有立即回答。
一些支零破碎的片段从脑中闪过,那是连“记忆”都称不上,由情绪营造出的“氛围”。
像是西瓜“嘭”地开裂时,无端联想到的脆甜。
但即便是这点氛围,也如雾气般褪去了。
心脏的跳动是正常幅度,一下,两下。
第三下时,他出声了。
“没有想法。”
答得斩钉截铁。
*
{偏移值:52%}
祝水雯瞥了一眼手机,一分钟前,刚自动挂断了一通电话。
她只得承认:任务是不可能完成了。
给祝绯绯留的言,对方一条都没回。
贺雪岐将洗好的刀放回袋子里,客气地和大叔告别。
祝水雯听得云里雾里。
先是贺雪岐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他们来过了,是吧?”
大叔用埋怨的语气说:“对啊……你小姨来问的……”
少女正大光明地听墙角,但辨别了半天,也就分辨出来“怎么能”、“打你电话不通”、“幼儿园”、“回去认错”。
……小姨?
她愣了一下,绞尽脑汁地回忆,也没想起来这号人物是谁,只得怏怏不乐地对系统道:“要是能听懂就好了。”
刚才贺雪岐和大叔聊天时,数值上上下下波动了好几次,数值变化异常大。
不过,最后它还是回到了最初的数值,并且再也没动过。
但因着系统“没有装载方言库”,她也闹不清到底是哪些因素引起了变化。
就目前看来,唯一能让反派感觉心情愉快的,似乎只有——
讲题。
贺雪岐突然道:“我家就在楼上了。”
他转过身,站在楼道口,清瘦的身躯拉出长长的影子。
很明显的送客语气。
祝水雯有些懂了,明明贺雪岐的成绩那么好,待人接物也挑不出毛病,按理说该人缘很好的,为什么“梦境”里总是独来独往的样子——大概是因着他那疏离而冷淡的气质。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强迫人闭上嘴,乖乖撤出以他为圆心划出的“区域”。
……好奇怪啊。
明明都是不笑的样子,但如果是面对现在的贺雪岐,她大概是不敢说“我没听懂”的。
少女抿了抿唇,情绪低落:“好的。”
还差足足一半的任务进度,她不会傻到以为,去反派家里继续耗时间,就能在抓瞎中达成目的。
有些事,不行就是不行。
正如课上她被叫起来回答的那道题,没有老师讲解,花再多的时间她也做不出来。
她蔫蔫地挥手:“那……周一见。”
她呆呆地看着贺雪岐走上楼梯,一时间竟有些魂不守舍的恍惚感。
任务失败了……会怎么样?
她不知道,但她想不出来解决办法了。
“要怎么样才能让你觉得好一些呢?”——她几乎想这样直接问他。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突然间,贺雪岐回过身:“祝同学,你又感冒又发疹子,考虑一下去庙里拜一拜吗?”
馥海本地拜佛风气盛行,香火常年不灭,大大小小的寺庙更是数不胜数。
若是感觉自己走了霉运,许多人都会去庙里上柱香,祈求转运。
想到今晚除了数学以外几乎颗粒无收,少女懊恼之余,顺着说了一句:“你有拜过很灵验的吗,能不能推荐给我?”
冰冷的灯光照射在他的手腕上,朱砂沁着血一样猩红的色泽。
他道:“抱歉,我不信这个。”
*
房门开了。
坐在桌前正和平板互动的小男孩顺势转过头,见他开门进来,一下子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那是他小姨妈的孩子,许嘉睿。
许嘉睿从凳子上“嗖”一下滑下来,却没有跑向他,而是一个箭步蹿到了主卧门口,高声道——
“妈妈,他回来了!快点来打他!把他从窗台上扔下去!摔死!”
在尖锐的喊叫声中,小男孩得意洋洋地扭头看他,露出了扭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