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离渊连锁酒店18
封辛对“赢”没有太大的执念——
在这里输掉或者胜利, 不会为她的生命带来任何改变，所以，输和赢, 两种结果都可以。
收取胜果, 是一种乐趣。
加入游戏，参与到玩家的竞争里, 将胜利的果实拢入怀中, 获得成就感与满足感。
这是游戏最大的乐趣。
至于输掉……
输掉也不至于无趣，或者说，输掉其实比赢更有趣——
封辛从未体会过输。
从未有人赢过她，让她经历、感受失败。
以后也不可能有。
“您要喝点茶吗？”
护理师指了指封辛手边的桌子, 那上面放着茶壶和杯子，
“里面的茶水有安神的功效, 喝完了可以睡一会儿。”
封辛问：“有效时间是多久？”
护理师：“……”
足够玩家睡到错过白昼回合最后的集合时间，并且因此而出局。
但他当然是不能这么回答的。
封辛也没继续追问, 她在这里做完了足部护理, 又到桑拿房里蒸了个桑拿。
从桑拿房出来, 又做护肤。
下午仅剩的这点时间，被安排得满满的。
……
安涵容没有回自己的客房, 他上了六楼, 把走廊里的地毯揭开，揭完又原样盖回去。而后是七楼、八楼、十楼。
九楼的地毯他早就掀过了。
所以现在, 他已经掀开过所有的客房楼层的地毯了。
只有九楼的地毯下方，有很多刮擦的痕迹和疑似血液的污渍。
别的楼层都没有。
痕迹和污渍遍布了小半条走廊，这些痕迹和污渍起于九楼走廊靠近末端的位置, 终于安涵容的客房门口。
安涵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坐在床上, 手里握着手机，翻看第十二批的玩家名单。
这一批玩家里，只有一个住在九楼的——
时闻一，9071号客房。
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呢？
安涵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要到下午四点了，掀好几层楼的地毯太耗费时间了。
他昨晚没有睡，身体疲惫至极，肢体都有些发抖，心脏也已经开始抗议了……他躺到床上，放松了大脑，闭着眼睛小憩了半小时。
※
封辛到达了一楼的休息区，离集合还有大约十分钟时间，玩家们也都还没有到。封辛干脆就走到了前台，她打算和鬼怪们聊聊天，来消磨这短暂的时间。
前台的鬼怪们一看到她，脸都变成菜色了。
大堂经理皮笑肉不笑道：
“请问您有什么事呢？”
封辛看了一眼还停留在前台这边的方逸，后者正在拿着专用的符纸进行通讯，一边通讯一边拿着笔在纸上记录。
应该是在忙工作？
方逸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放心，我没有出卖你”。
封辛低下头，金棕色的眼眸里泛起笑意。
“我只是有事情想问。”
她站在柜台前，姿态放松，从容不迫地对大堂经理提出了问题，
“五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方逸：“……”
酒店工作人员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慌乱、惊恐、错愕……
大堂经理：
“您怎么……”
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你们上午不在的时候，我在这里翻了入住登记表。”
封辛指了指方逸，问，
“小方看见了，他没告诉你们吗？”
方逸眼前一黑。
他再一抬眼，发现酒店工作人员都用猜忌的眼神看着他。
方逸简直要当场呕出一口血来——
他在封辛的劝说下，遵守了不干预副本正常运行的原则，没有将她偷窃《入住登记表》的行为告诉酒店工作人员。
结果她现在自己承认了？还把他卖了！
这一波挑拨离间他给9分——
因为6翻了。
“你们内部的小纠纷之后再处理，先回答我的问题。”
封辛站在柜台前，问道，
“酒店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大堂经理非常职业地拒绝了提供信息：
“这与现在进行中的游戏无关，我们没有将信息告知您的义务。”
“这可关系到身为本次游戏玩家的我能不能通关。”
封辛笑着问，
“怎么就无关了呢？”
大堂经理铁青着脸不说话。
就在这时，电梯到达的声音响了，安涵容和林黎一行人从电梯里出来，走向休息区——
该集合了。
封辛走向休息区。
而前台这边的氛围依旧沉重，丝毫没有因为封辛离开而变得轻松。
玩家们这边也有自己的阵营划分。
李有福独自坐在一张沙发上，而林黎、陆不平和朱落坐在远离他的另一端。
安涵容抱着手臂不说话，见到封辛过来，恹恹地闭上眼睛。
封辛笑意愉快，话语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你们内部有矛盾了？”
林黎看了看封辛和安涵容，反问回去：
“你们不也反目了吗？”
封辛没有回答，她坐到沙发上，拿起笔开始写自己的票。
林黎和陆不平也拿起笔，写得很干脆，像是早就想好了要把谁投出去。
朱落有点犹豫。
而李有福失落地低着头，始终都没有动笔。
玩家们起身，将票放进投票箱里。
【当前时间：第三天17:00:00。】
【第三次白昼回合结束。】
【下面开始统计投票。】
【李有福，2票，投票人：林黎、陆不平。】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背叛者，我只是很讨厌你。”
林黎对他说，
“是以后不想再见到你的那种讨厌。”
陆不平没说话。
但他投出的一票已经表明了态度。
李有福低着头，他对这结果早有预料——
从他懦弱地选择不下楼开始，他就遭到了理所当然的厌恶，就再也不能能和别的玩家当同伴了——
这种不可共患难的同伴，要来有什么用？
【封辛，1票，投票人：安涵容。】
【安涵容，1票，投票人：封辛。】
林黎和陆不平望向封辛和安涵容，扯了扯嘴角——
不是吧？
这两位真的反目了？
安涵容对封辛说：
“谢谢你啊。”
封辛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她说道：
“不用客气——你这不是已经回报了吗？”
【其余玩家皆为0票。】
【该回合被淘汰者：李有福。】
在无情的、机械的系统音的宣判下，模样不起眼的青年身上，泛起点点玻璃碎片一样的碎光——
他正在化成光消失不见。
“后悔吗？”
安涵容问他，
“如果这个回合你没有弃票，如果投给我，你就能活下去了。”
李有福的死亡，除却没有与同伴们共患难外，还有在这一回合放弃投票的原因。
在玩家人数渐渐变少的情况下，每一票都很重要，都决定着生死，别人的，自己的。
放弃投票，相当于放弃挣扎。
他放弃了求生——
感受到了自己的平庸无能、自己的人性卑劣，在被责怪的同时，也在深深地自责。
他坏，却又坏得不彻底。
就算当个坏人也当不好。
不如就认命吧。
认命吧……
反正，早晚都是要死的。
李有福消失了。
朱落看着这一幕，她低下头，抱紧了手臂，肩膀在微微颤抖。
【玩家李有福身份为平民。】
【玩家未投出背叛者，副本继续，请玩家们努力生存，再接再厉。】
【第三次白昼回合结束。】
“我先上楼了。”
林黎心情很差，他起身离开。
陆不平跟了上去：
“等等，我也去。”
朱落紧跟着起身。
这三人离开之后，休息区就只剩下了封辛和安涵容。
安涵容不再摆出厌倦的表情了。
他看向电梯的方向，电梯的楼层显示器上的数字是5。
看来是去吃饭了。
安涵容又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封辛。
安涵容问封辛：
“你为什么投我？”
“那几个人阵营划分很明显，林黎、陆不平和朱落多半会投同一个人，只有李有福那一票不确定。”
封辛对他说，
“人数摆在那里，他们投谁，谁就会出局。这种情况下，我投谁都没有用，就干脆乱投咯。”
安涵容：“……”
“而且，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封辛歪了歪头，金棕色的眼眸里盈满笑意，
“你在装作与我不和——我们不和、相互怀疑，就会在白昼回合进行投票竞争，不会把票投给别人。互相斗争的我们，对背叛者来说，危险相对较小。”
“危险小，黑夜回合被选中的可能就会小很多。”
安涵容和封辛对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
“你真危险。”
封辛没有反驳，而是提出了问题：
“你对通关有把握吗？能在算计中赢到最后吗？”
“没有。”
安涵容说道，
“虽然我尽力去精心计算了，但是人的思想是很难控制的东西，我无法保证背叛者的思维逻辑和我是一样的。”
“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赌。”
赌赢了，通关。
赌输了，死在这里。
封辛笑了笑，问：
“你知道背叛者是谁了吗？”
“还不知道。”
安涵容说道，
“如果我知道，我现在要做的事就不是在这里聊天，而是想办法拿出证据，说服其他玩家投票。”
封辛做出思索状：
“你觉得，你能够说服其他人吗？他们几个人的关系挺好的，他们说不定会更相信背叛者，而不是你。”
安涵容点了点头：
“这就是难点所在了。”
大堂经理从前台的方向走了过来，他面带笑容，对两位玩家说：
“封辛小姐，我们有事想与您谈一谈。”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看向安涵容。
安涵容非常懂事地选择了避让：
“那我先上楼。”
他起身离开休息区，乘着电梯离开了一楼。
大堂经理在封辛对面坐下。
封辛伸出手，端起桌上的茶杯。今天的茶是古树普洱，茶香深沉厚重，带着高山阔野的气息。
她细细地品味，饮茶的姿态矜贵优雅。
“封辛小姐，是这样的。”
大堂经理笑着说，
“我在酒店工作了很久，是这里的负责人，所以……”
封辛点点头，截断大堂经理的话：
“所以你肯定知道五年前发生了什么，现在肯告诉我了？”
大堂经理：“……”
他深吸一口气，劝自己冷静。
“不，我是想说，我还是有些能力的。”
大堂经理对封辛说，
“我可以给您办理离店手续，送您回到来时的地方。”
这并不是离开[离渊连锁酒店]这么简单，这是送玩家离开[鬼域]。
这能够让她完好无损地退出这场残忍的游戏，并且不再参与到任何鬼怪们的游戏。她的生活将回归正常，再也不用担心被黑暗和恐怖杀死。
对一个寿命正常、生活水平不错的玩家来说，这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大堂经理其实没有这样做的权力。
但他是副本的负责人，他就搞点小手段，然后说副本出了问题，有个玩家丢了。
一个新人玩家而已，就算不丢，也会死在副本里的，鬼域不会严谨追究的。
答应吧。
快答应吧。
然后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出现。
大堂经理笑容满面地看着封辛。
封辛放下茶杯，说道：
“不行。”
大堂经理：“……什么？”
“我说，不行——”
封辛那双浅金棕的眼睛注视着大堂经理，她眼中时常带着的笑意正在缓缓褪去，目光变得冷漠。
“这里正在营业，有很多空房，我也没做违规的事情。这种情况下，酒店怎么能劝客人离店呢？”
大堂经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他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离谱的玩家。
“这种做法合规吗？”
封辛放缓了声音，可是她的话语却更显得咄咄逼人了，
“我问问小方……”
大堂经理一个哆嗦。
不行——
这事可不能让方逸知道。
他这是违规操作，人家方逸是维护副本平衡稳定的，要是被发现了，那就要被以“违规未遂”的罪名处置。
大堂经理连忙拦住封辛：
“您、您不想离店就算了，您就当我没说过。”
封辛满意了。
她端起茶杯，问道：
“这个茶叶，可以卖给我一包吗？”
“当然可以。”
大堂经理苦笑道，
“不用买，可以直接送您。”
※
安涵容站在九楼的电梯厅里，他上楼之后就一直杵在这里，没有回房间。
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机——
手机屏幕上，还是那张由封辛拍下来的入住登记表。
第十二批玩家，离店时间，01:13:26，第一次黑夜回合的凌晨。
安涵容深吸了一口气。
他按亮电梯的下行键——
在电梯门打开，进入5楼后，他按亮了5楼的按键。
5楼的自助餐厅里。
林黎、陆不平和朱落三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讨论着最紧要的事情。
林黎问：
“你们觉得，封辛和安涵容，哪一个会是背叛者？”
“封辛吧。”
陆不平回答道，
“安涵容一直以来，都是希望更多人存活的，而且也做了一些对大家有帮助的举动——这符合平民阵营玩家的思维。”
至于封辛……
这完全就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电波系少女。
陆不平又不充了一句：
“而且我觉得，路鸣的死，多少和封辛有点关系。”
“我也觉得是封辛。”
林黎问一直安安静静地捣鼓盘里的食物，明显没什么胃口，在强撑着吃饭的朱落，
“朱落，你怎么看？”
“啊，我……”
朱落抬起头，眼中满是忧虑，
“我总觉得，那两个人都不像是背叛者……”
“怎么可能？”
陆不平摇了摇头，
“不是他们的话，不就……”
他没说出话语的后半截——
不是封辛和安涵容的话，背叛者不就在他们三个里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安涵容走进了餐厅。
他怒气冲冲，脚步急促，一副心情差到极致的样子。
他选了菜，坐到了林黎他们的隔壁桌。
“安涵容。”
林黎问他，
“你为什么投封辛？我们可以知道原因吗？”
“……为什么？”
安涵容手中的餐刀切着牛排，用力过头，餐刀擦着盘子，发出难听的声音，他说，
“因为我不知道背叛者是谁。”
众人：“……”
陆不平问：
“你这投票理由挺怪的。”
安涵容对他们说：
“怪？她说她知道背叛者是谁，但是却不肯告诉我。”
林黎不能理解：
“额……她知道背叛者是谁，却不说？她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通关后我们会得到一个叫奖励积分的东西，奖励积分的总数是固定的，通关的玩家一起分积分。”
安涵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复内心的怒火，
“封辛她要得到尽可能多的积分，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餐厅里一片静默。
要得到尽可能多的积分——
那就要减少分走积分的人数，所以，要把别的玩家淘汰掉。
这算是残害同类了吧？
明明都是人类，在副本外接受着“不能恶意伤害他人”的法律教育长大，在被法律维系着的社会中生活……
却在进入副本后，为了积分，对同类伸手。
安涵容摇了摇头，此时像是终于冷静下来了，他说道：
“算了，不说了，背叛者估计就在你们里面，我和背叛者也没话说。”
他放下餐具，饭没吃几口，直接离开了自助餐厅。
林黎沉默了很久，问道：
“……明天要把封辛投出去吗？”
陆不平有点慌：
“我们还剩下五个玩家，其中一个是背叛者，四个平民……今晚死一个，明天把封辛投出去，那不就……”
这样的话，背叛者会赢得这场游戏。
不行。
这样不行。
怎么办？
该怎么办？
……
安涵容乘着电梯，上楼，回到房间。
现在离黑夜回合开始还剩四个小时，他要抓紧时间休息。
而此时的封辛，正在整理东西。
两块古树普洱茶的茶饼，三包百香果干，两袋焦糖味瓜子，还有一罐开心果和一大包芒果干。
哦，还有一套古风嫁衣。
她把这些东西收好，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往浴缸里放水。
封辛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她真的很喜欢泡澡。
她能在浴缸里待一天。
时间不停地流逝着。
【当前时间，第三天22:00:00。】
【第三次黑夜回合开始。】
【黑夜回合时间为22:00:00-次日4:00:00。】
【背叛者玩家需在22:00:00-0:00:00选择一名玩家，鬼怪将在黑夜回合剩余时间内杀死被选择的玩家。如果背叛者玩家未做出选择，鬼怪会随机杀死一名玩家。】
封辛还在泡澡。
不过，在夜晚十一点的时候，她从浴缸里出来了，她用电吹风吹干自己。
而后，她没有换上睡裙。
她穿上了白天穿的粉色洛丽塔裙装，卷发用粉色的印花发圈扎起，整个人都很精致，仿佛要外出拍摄一样。
她整理好自己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零点了。
封辛坐在床边。
耐心地等待着。
【当前时间，第四天0:00:00。】
【恭喜您，您已被背叛者选中。黑夜回合的剩余时间里，您将被执行死亡，您的房门已失去阻挡执行者的作用。】
呼啸的风声在走廊中响起，还有仿佛是野兽在吼叫的喧嚣声。黑暗与恐惧降临在此，向它的猎物狂涌而来。
封辛微笑着起身。
她姿态从容地走向房门，按下门柄，在这令人恐惧的深夜之中拉开了门。
她抬起头，看着黑雾凝成的、口角流淌着涎水，至少有六个爪子、紧紧地抓着墙壁、填满了大半个走廊的巨大恶兽。
封辛歪了歪头，她脸上带着笑容，金棕色的双眼里满溢着愉悦与怜爱——
是的，怜爱。
她看着这只巨兽，就像看着一只小猫。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局面导向这一步。”
封辛伸出手，像是要抚摸小猫咪，
“现在，是努力之人该验收成果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