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在闻家天翻地覆的时候, 外界其实也不好过。
谢家和江家都已经被灭门，老宅里发生了什么别人暂时还不太清楚，只是不少修炼者都能看到那里气息不对, 凝聚了大量的尸气，但凡靠近都会被影响神智，就像是当初从墙外回来的幸存者一样，变成胡言乱语修为尽失的疯子。
疯子越来越多, 附近人都开始逃离那里, 尸气也就往外扩散得更严重。
独世宫作为道君护法都不在的无人管辖地带，有谢无极故意的放任，依然没有沦陷。
倒不是没人试图做什么，只是哪怕只是独世宫的一个管家，也要比外面的大能力量强大许多。
试图做些什么的人还没成气候，就已经被消除隐患了。
这样的情况不会让人退缩, 只会让人越发想要侵染这里。
越是强大的人, 变成行尸之后才越是难以对付, 这些人还都是谢无极的心腹手下，若能全部折损，被谢无极亲手解决，令他们自相残杀, 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重创独世宫。
只是牺牲几个先行兵罢了, 可比亲自去对付谢无极要简单得多。
连独世宫都难逃劫难, 背地里的人自然更不可能放过折玉城。
温如玉站在折玉城最高处, 一身道袍染血，手持长剑, 悲悯地看着城中百姓匆匆逃离。
“城主, 那些东西实在太厉害了, 我们快要撑不住了！”
身后的守卫急切禀报，身上已经满是血污，可他还是紧握着法器不敢松懈，因为一松懈很可能就死了，死了也就死了，就怕再变成行尸，给同僚和百姓们带来灾难。
这是他们最不能接受的。
温如玉闭了闭眼，道髻依然梳理得很整齐，他转过身来，哪怕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依然目光坚定，气质卓华：“撑不住也要撑，一定要等到城中最后一个百姓离开。”
守卫咬咬牙，带着使命离开。
温如玉紧随其后，加入战局的时候发了一道传音，是给谢无极的。
这些日子里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发了多少传音，可没有一个得到回应。
当然，也没有一个被打回来就是了。
无极道君收到了传音，却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很像他的风格。
但这里毕竟是折玉城，是被独世宫庇护的地方，他真的就完全不放在心上吗？
温如玉低下头，神色沉入昏暗的光线，喃喃自语道：“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语气有些复杂莫测，倒是一时难以判断，他到底是希望谢无极快点回来，还是希望他永远都回不来。
闻府之中，谢无极十分悠闲。
比起温如玉的水深火热，他实在是太自在了一些。
若非黎瑶就站在他不远处，和闻叶面对面，他还能更云淡风轻一些。
平静到超出认知的视线划过黎瑶和闻叶，他似乎只是随意一瞥，可极具存在感，让黎瑶脊背发寒，神经却异常兴奋，毫无惧怕之意。
谢无极看出她的兴奋，茶盏掩住的嘴角微微上挑，她觉得快活吗？
觉得刺激？
那也不是不能陪她玩一玩。
只是闻叶实在碍眼了一些，一个始终站在高处，操纵别人生死，改造别人的人生，最后还要拿那人的至亲来试图令对方就范，这一桩桩一件件做出来，都充满了自负和对谢无极的轻视。
闻叶肯定是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考虑今天会发生的事了。
他怕是对掌控谢无极、料定谢无极，有着相当的信心。
这位闻老祖千年前就安排好了千年后的所有，试图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可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人真的能永远站在不败之地。
闻叶遇见了谢无极和黎瑶，两个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想来也从谢夫人的傀儡处得到了一些消息，现在就看他对成婚之事的反应如何了。
若是惊讶他们的同意，那就说明傀儡肯定和他说了不少，或许欺骗黎瑶和谢无极的反倒是多一些。
虽然做成傀儡之前，谢夫人是他们的亲生母亲，但成了傀儡之后，某种意义上来说，闻叶才是谢夫人的主人。
傀儡师的命令，傀儡真的能违背吗？不可能的。
若是闻叶并不惊讶他们的同意，也不能说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
黎瑶观察着他的脸，打破沉默直接道：“我同意嫁给你。”
闻叶精致到不像真人的脸转过来，并未在黎瑶的期待下露出任何表情。
他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只点了一下头道：“如此甚好。”
稍顿，他转向谢无极：“道君也无异议？”
谢无极将黎瑶脸上的扫兴尽收眼底，想来是闻叶的反应太平淡，她觉得没意思了。
那怎么让事情有意思起来呢？
谢无极放下茶盏，单手撑头思忖片刻道：“想要本君同意也可以。”
闻叶微微阖眼，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谢无极站起来，与黎瑶对视一眼慢慢道：“反正都要举办婚礼，不如一次成全四人。”
四人？那就是还有一对儿？谁？
黎瑶和闻叶这下都有点好奇了。
谢无极笑起来，异瞳里萦绕着危险的情绪：“贵府的闻三小姐，一心想要嫁给本君不是吗？”
黎瑶一怔，想起那个主动来道歉，在谢无极刚入府那日还来见过他的闻湘。
毫无疑问，闻湘绝对是愿意嫁给谢无极的，只要谢无极开口，她就没有不同意的。
“那就让她嫁好了。”
谢无极轻抚着拇指的玉扳指，看着闻叶突然冷漠下来的脸庞，笑意更真诚了一些：“本君如此不计前嫌与闻家结亲，你可要感恩戴德啊，闻老祖。”
“务必要将这场婚事，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谢无极将最后八个字说得极重，清晰地看到闻叶的脸色愈发冰寒下来。
黎瑶什么话都没说。
闻叶也什么都没说，他定定看了谢无极许久，转身离去。
他走后一会，黎瑶才说：“他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谢无极闲适道：“他肯定会同意。”稍顿，话锋一转，意味深长，“但别人会不会同意，那可就不一定了。”
“你是说闻湘吗？她肯定会很愿意嫁给哥哥的，哥哥若是担心这个，那就是瞎操心了。”
“谁说我要娶她？”
说话的瞬间，谢无极已经到了黎瑶身后，他两手捏住她的腰，感知到她身体僵硬了一瞬之后，克制着体内几欲撑破躯体的力量，微微喘息着道：“哥哥这辈子只要你一个。”
黎瑶把他推开，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你自己和闻叶说的话，现在想要收回可不太能够了。”
“不收回。”谢无极奇怪地看着黎瑶，“说是嫁给本君，但那日与闻湘拜堂的人就一定是本君吗？”
他眼神突然阴郁下来，极具压迫感的躯体弯下来，黎瑶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
“你不觉得，我同闻叶说要和闻湘成亲的时候，他的反应很有趣吗？”
黎瑶当然注意到闻叶当时变脸了，比从前任何一次变脸都要明显。
“……你想在婚礼那天，把新娘交换？”
这猜测刚说出来，一股阴冷之气就闯入房内，直奔谢无极。
“你这个怪物！”
竟然是谢夫人的傀儡。
她看上去状态不太好，还记挂着辱骂谢无极的事，身躯僵硬，却每一下的靠近都能令谢无极的躯壳给出反应。
黎瑶发现谢无极的眼睛又开始发白了，不得不上前挡在中间，防止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没完没了了吗？”黎瑶望着傀儡，“你不是想让我嫁给闻老祖？事情都决定了，我都答应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傀儡却根本理会黎瑶，只盯着谢无极，眼神极其怨毒：“你竟然敢对自己的亲妹妹
……！你竟然敢！你这个疯子！我不准你靠近她！”
黎瑶愣住了。
实在是谢夫人如今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重男轻女的痕迹？
倒像是为了保护女儿，恨不得与这个儿子同归于尽的样子。
她眼里的恨意那么真实，仿佛存在了千余年，就好像谢无极才是毁了谢家的人一样。
黎瑶去看谢无极，注意到他情况越发失控了。
他眼睛颜色倒是正常了，剔透如琉璃的眼瞳中倒映着自己母亲癫狂的样子，一句又一句怪物丢过来，他嘴角仍有笑意，可黎瑶觉得他并不像表现出来那么轻松平静。
被自己的生身母亲如此对待，没有人会平静，哪怕黎瑶这个后来者都做不到。
“很吵。”谢无极笑吟吟道，“住口，再说的话，你这具傀儡也别想要了，就灰飞烟灭，去死吧。”
谢夫人根本不听，仍是不断咒骂他就是个怪物，是个不该存在的怪物，一字一句如世间最强大的道法，令谢无极嘴角的笑意终于散去了。
他强所未有地认真道：“我不是怪物。”
他往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的“母亲”：“我是人。我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你最有发言权了不是吗？我是人，不是怪物，是你们和闻家，还有外面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将我活生生变成了这样。”
黎瑶皱起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不能让谢无极这样下去。
她跑过去想要说话，但被谢无极温和地拉到一边：“你也听着，黎瑶，记住，我是人，不是什么怪物，懂了吗？结界外面那些才是怪物，我杀了不计其数的那些才是怪物。”
……
看起来，谢无极虽然是个疯子，但疯子也有自己在乎的事情。
多年来执念于人与怪物的无极道君，在揭露了闻家的丑恶面孔后，终于可以证明自己本身就是人的时候，却被自己的母亲如此对待。
不得不说，闻叶还是有点做对了。
他留下谢夫人的残破神魂，让她来继续发疯，确实刺激到了谢无极。
谢无极都这样了，谢夫人依然不见任何畏惧和停顿。
她瞪着他，不断重复着：“我绝不会让你这个怪物欺辱我的女儿！”
黎瑶头疼了。
她一把拉过谢夫人：“他没对我怎么样……”
为了避免谢无极彻底失控，她还是想把之前刻意的误会引导解释清楚。
但谢夫人对她的反应也很奇怪。
她口口声声为了女儿，却把黎瑶推到一边，反应激烈凶狠，和面对谢无极没什么差别。
谢无极及时拉住了黎瑶，才没有让措手不及的她摔倒。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完全不顾黎瑶的谢夫人，这傀儡嘴里说的和行为举止可真是不符合，也充满了前后矛盾。
之前是为他可以牺牲黎瑶，现在却又为了黎瑶……不，或许……
谢无极是个非常敏锐的人，一点点蛛丝马迹都可以让他想到很多。
他忽然想起闻叶曾对黎瑶说过的话，当时他虽然不在，但正如黎瑶所想，他的神识岂会放任她在闻府远离自己？
闻叶那时对黎瑶说：你真的认为，你是谢无极的妹妹吗？
谢夫人的傀儡，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躁乱的？
是从黎瑶以妹妹的身份，表现出被兄长折辱开始。
……她来这一趟越发疯癫，是从方才闻叶得知他要和闻湘成亲开始。
谢夫人还要说什么，像是有些不顾一切，闻叶及时赶到将她封口，化成一道绿光收入袖里乾坤。
这就是傀儡师对傀儡的统治力，傀儡根本反抗不了。
“抱歉，让她失控跑出来了，扰了你们的清静。”
黎瑶被谢无极护着，倒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她没谢无极那么敏感，一下子想到那么多，但心里也觉得古怪。
闻叶似乎看不出这些古怪，只将目光落在谢无极握着黎瑶的手上，淡淡道：“可以放开手吗？哪怕是兄长，也还是请无极道君与吾未来的妻子避嫌。”
谢无极就和没听见一样，手不但没松开，反而握得更紧。
黎瑶微微挑眉，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没挣开。
闻叶也不介意他们这样，亲自走上前来，抓住谢无极的手拉开。
但这没那么容易成功，谢无极不肯放开，两人手指相触的瞬间，无上道法相抗，无声无息地较量，谁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黎瑶就这么任他们争了一会，才慢吞吞道：“闻老祖这样说，是对闻湘和兄长的婚事没意见了？”
闻叶的袖口震了震，意义非凡地说：“没有意见。只是闻家刚刚经历一场恶战，婚礼不可能多么隆重，一切从简，也要一切从速。”
他需要立刻扭转闻家的口碑。
目前谢家江家老宅里的情况还没暴露出来，独世宫那里也被谢无极故意封锁，折玉城作为独世宫管辖之地自然也发不消息来，所有逃出折玉城的百姓，都被暗地里的人封口，谁都无法说出那里面发生了什么才要逃跑。
总之，闻叶现在并不知晓那些事情，可他不一定猜不到。
所以他要从速，在一切兜不住之前稳定局面，然后再解决其他的事。
闻家永远要站在利益最高处，他也永远要坐在最高的位置上。
不能让谢无极这个变数，在关乎三界安危的事情上话语权比他更大。
闻家恢复名誉刻不容缓，哪怕在之后不能重新站在胜过谢无极的位置上，也至少要是和独世宫平起平坐的。
谢无极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急切？正因如此，他才笃定闻叶会答应。
又想起傀儡的不对劲……那些神经质的话语之中饱含着对闻叶的仇恨，不可能全都是假的，她口中叙述的那些他少时的事情，也不可能都是假的……这是一个很早就开始布的局，他现在需要一枚棋子去打破棋局。
想到初来闻府时见到的闻湘，一个体弱多病无法修炼的人，竟可以和他一样活得这样久……
就看他选的这枚棋子对不对了。
闻叶作乱的袖口在他的镇压下归于平静，但谁都看得出来，那里面的存在对他们商议的事情多么不满。
闻叶显然已经不在乎那些，更不在乎谢无极在想什么。
他只是说：“婚礼不会有任何意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吾会娶到吾想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