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一夜过后，骇人的闪电风暴已经平息，天空中两轮巨大的恒星交相辉映，这里竟有两个太阳。
错乱的漆黑虫洞悬挂在双星之间，那正是让裴羽坠落的原因之一。在包裹虫洞的星门约束立场上，还能隐约见到撞毁的痕迹。
遍布各处的母舰残骸比巨岩还高大，它们蒙上了厚厚的沙，被风一吹就扑簌簌滑落，像是在下一场黄金雨。
在外面守了一晚的虫群倚靠着残骸躲避沙暴，亚种们的外壳更结实，仅仅是被埋在沙地里罢了。
裴羽刚出洞口，就看见到处都是黄色的沙球，随着雷霆的呼喝声，沙球们抖抖身子，纷纷从地里爬了出来，露出了它们的真容。
那是一只只颜色各异的巨型虫类，形似螳螂、头上顶着两根短短的触肢，纤长的体态暗藏杀机，锋利的镰刀状钩爪蜷缩在胸腹下，裴羽觉得这种危险的物种只一刀就能将人类切成两半。
其中有几只小心翼翼地抬出了四枚巨大的虫茧，根据记忆来看，里面应该就是重伤的另外四位将领了。
雷霆揉揉额角，他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沙丘，仿佛陷入了没有边际的金色炼狱。
这里食物稀少，水源更是要撞大运，巢虫侥幸挖出的那一点点，也已经快要干涸殆尽。这里是连生命力顽强的虫族都不会想来的地方。
虫后说是挑选精兵，但事实上，他们亚种依然被驱逐出了种群，被迫拘禁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用追兵出手，一周之后它们也都会灭亡的。
雷霆心里更加焦躁了，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裴羽，没有察觉到自己那份隐晦的期待。
“这里还真是够荒芜的啊。”裴羽也觉得事情有些严峻，想要重回人类社会，首先要确保自己能在拜厄星存活下来，饶是他经历过多场异星战役，这里的环境的恶劣程度也是数一数二。
他曾听说过沙漠这种东西，蓝星曾经也有过荒漠化的时代，但那早都成了过去式，放在一百年前都很少有人知道什么是沙暴，因为沙子是很好的建筑材料，资源陷入短缺的人类不会放过上好的二氧化硅。
如今倒是开了眼界。
他绕着虫群走了几圈，估算出了大概数量，这些可怜的亚种只剩下两百余只，而且看样子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一双双复眼里透露出饥渴的光。
“真奇怪。”裴羽站得笔直，他依据经验推断道：“再怎么说，这也算是个生态圈，应该有些荒漠植物生存。”
雷霆啧了一声：“当然有，但我们一个都惹不起。”
他指向远处一个模糊的影子：“看见了吗？那是能够利用光线进行隐匿的仙人掌，昨夜赶路的时候，就有不少兵虫撞在了上面，被它射出的钢针扎穿。”
裴羽顺着他指尖的方向去看，果然发现了一块扭曲的空气。
“这里还有钻地蠕虫。”雷霆的声音带上几分恶寒。
“钻地蠕虫是什么？也是虫族的一员吗？”
雷霆惊诧地看了裴羽一眼：“您还真是离群索居太久了。”
裴羽不打算继续蒙骗自己的士兵，直白道：“我和原始种虫后同卵而生，但却从来没被承认过，所以我也没有传承在血脉的记忆。这么多年都躲躲藏藏的生活着，在遇到你们之前，我甚至不了解虫族有多少种类。”
雷霆对此表示理解，因为他们亚种的成长经历大多如此。普通虫族诞生起就能链接虫后，获得虫后的传承记忆，亚种却是从一无所知开始存活至今的。
就连他也磕磕绊绊很久才了解到拜厄星的常识。
“钻地蠕虫是古氏虫，和拜厄虫族不是一个种类。”雷霆解释。
裴羽思索片刻，明白了大概就是人类和猴子的区别。
“钻地蠕虫会依靠沙面振动来攻击误入的生物，我们运气好，昨天的沙暴隐匿了脚步，因此没有引它出来。今天可就不一定了。”
往前走，是不知边际的黄沙，还会被蠕虫吞噬。往后退，还有无穷无尽的虫族追兵。而守在原地，他们也最多只能坚持一周，就会渴死饿死。
裴羽看着愁眉苦脸的雷霆，问道：“觉得是个死局，对吗？”
雷霆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既然我选中了你们，你们也选中了我。”裴羽露出了处变不惊的微笑：“那么，我就会尽我所能带领你们迈向正确的道路。”
他用拳头碰了下雷霆硬邦邦的皮肤：“兵虫可能挡不了几下，那你呢？你能挡那蠕虫多久？”
猎猎狂风吹起了雷霆的蓝色长发，将领看着裴羽的眼睛，决定再相信他最后一次。
“一天之内死不了。”
“很好，那我们就开始吧。”
·
饿得没什么力气的兵虫们撤离到了地下洞窟，有几个强壮的从洞口探出头来，来回晃动的触须显示了它们担忧的情绪。
巢虫则是忙里忙外的继续挖掘地洞，想要给这些兵虫喝点水，可惜那小水坑再也冒不出哪怕一股细流了。
地面上，裴羽爬到了一处残骸的顶端，他坐着母舰的外壳，用充满惊叹的目光去描摹展露虫型的雷霆。
它和兵虫的样貌完全不同，像极了早已灭绝的长戟大兜虫，电镀似的靛蓝色外壳散发着绚丽的偏光，两根狰狞的、几乎比身体还要长的钳角漆黑锋利，生着棘刺的六条腿牢牢抓握着沙地，蝎尾正不停甩动。
他将眼斑鞘翅从甲壳中探出，发出了雷鸣一般的嗡动。
雷霆在主动吸引钻地蠕虫的注意。
好吧，这就是“虫后”的计划。
雷霆恶狠狠地想，如果自己真的被一口吞了，他绝对拼了命也要破腹而出，和那个不着调的虫后同归于尽。
就在他开始摩擦钳角时，地面传来了一丝微弱的震感。雷霆听见高处的裴羽在向自己大喊。
“它来了！！！”
远处，平坦的沙地忽然拱起了鼓丘，很快，鼓丘就飞速朝着雷霆而去，整片大地都在跟着一起颤抖。
雷霆转身就向目标地点跑去，鼓噪的心脏催促他再跑快一点，拥有甲部族血统的他速度并不是强项，而且空有翅膀无法飞行。
让他当诱饵，实在是不合适，因为雷霆知道自己根本逃不掉。
钻地蠕虫的耐心彻底告罄，随着地震一般的巨响，一颗庞大的、直径近乎十米的巨口破沙而出，喷口尖牙呈环状一圈一圈套在它的嘴里，正高速旋转着，将沿途一切的阻碍都粉碎殆尽。
它张大了巨口，犹如出洞巨蟒朝着雷霆扑去。
就在这个时刻，裴羽动了。
他伸出指尖，四块机甲碎片悬空而起，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急速飞去，雷霆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这才发现，裴羽让他来到的地点，竟然是四个钢刺仙人掌的交汇之地。
随着四声巨响，被破坏了光学隐身的仙人掌疯狂激射钢针一般的长刺，对人类来说，每一根的大小都犹如长矛，它们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袭来，简直像是攻城的乌云，瞬间将张着大嘴的蠕虫射成了刺猬。
这家伙没有外壳保护，钢针轻易刺透了它的皮肤。它身躯庞大，挨上一两针倒也无所谓，可是一万针呢？
往常的钻地蠕虫在地下会躲避仙人掌的根须，但是在地面上，它和虫族同样看不见未知的危险。
雷霆也没有幸免，他挺着疼痛离开了仙人掌的攻击范围，虽然有铠甲保护，但那些脆弱的接缝处仍然受了伤。不等他自己拔/出，刺进鞘翅的钢针就被一股轻柔的力量带离了身体。
是虫后。
“别傻愣愣的看着我啊。”裴羽指向远处失去声息的蠕虫：“它死了！兵虫有吃的了!”
雷霆这才回过头，发现那些仙人掌已经变成了光秃秃的绿色，钢针几乎铺满了地面，那只钻地蠕虫软踏踏的陷在沙地里，再也无法动弹了。
见雷霆不再注意自己，裴羽才悄悄呕出一口蓝色的血液。
伤上加伤，方才还平静的脑海再次绞起剧痛，好在这一次有足够的食物供他修复。
裴羽擦擦嘴角，脸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利落的从母舰残骸上跳了下来。
兵虫们见到此景，也都疯跑出来撒欢，它们自发清理战场，将那些钢针移走，又把蠕虫身上的刺都拔了出来。
有只兵虫好奇，还咬了一口没有刺的仙人掌，它登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尖叫道：“有水！这东西里面有水！”
现场乱做一团，亚种们毕竟没有链接，无法和正规军那样严明的军纪相比，此刻更是闹哄哄的欢庆起来，好像比打了胜仗还开心。
因为它们亲眼见到虫后凭空驱动了天外之物。
它们的虫后不是骗子！
雷霆没有和兵虫们一起陷入狂喜，他只是变化回人形，探究的看着裴羽：“你是怎么做到的？”
裴羽抬了抬下巴：“哪方面？”
“你是怎么让那些废铁砸向仙人掌的？”
“这个嘛。”裴羽拍了拍母舰的外壳：“当你的精神力足够强大，它就不只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除了链接其他个体，它还能做到很多事。”
裴羽说完便不再看向雷霆，他在残骸里捡到了一个完好的终端，应该是属于某位士兵的。作为少将，他当然知道手下们的口令。
裴羽将手腕上碎了一半的那个收好，换上了新的终端。果不其然，没有星网连接、且讯号为零。
这些次等的终端还没有搭载量子通讯，不过裴羽也不挑，他点开日志，开始在里面输入文字。
[钻地蠕虫]：没什么脑子的大软体虫，好像能吃。
雷霆看不懂他在做什么，只能观察裴羽认真的表情。虫后披散在肩上的长发苍白枯槁，精致旖旎的脸也透出几分脆弱，这份憔悴孱然的样子实在令人叹息。
可那双赤红的眼睛里，却洋溢着与之相反的生命力。
坚毅、果断、爱护不会有人在意、甚至会被当做预备口粮的兵虫。
雷霆沉默着，似乎是第一次认识了这个亚种虫后。
“这就看呆了？”裴羽关掉终端，朝着自己的得力下属走去：“只是个开始而已。”
雷霆忽然笑了：“没错，这只是个开始。”
他舔了舔唇角被溅到的蠕虫汁液。
……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