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过年
赵文曲送了炉子来。
跟上次抓住她的手就走的急不可待不同, 这次态度很和气,也很有礼:“我娘担心你教书冷着, 让我送来的。”他神情中多了几分耐心和诚恳, 大抵是知道这种日子不用过太久,“还请姑娘不要辜负她的一点心意,收下吧。”
陈宝音看了看炉子和炭, 后退两步,福了福:“那我就代孩子们谢过老太太了。”东西她收下了,但不是她自己要用,而是给孩子们用。
赵文曲笑笑, 没说别的, 只道:“姑娘真是心善。”不管代谁收的, 她总归是收了,且是亲手收下的。这就又沾了赵家的便宜不是?
“姑娘可还有别的地方, 需要我效劳?”赵文曲又问。
离年后的元宵节, 还有一个多月,赵文曲倒没有放弃,加大攻势未必不能打动她。面带微笑,眼神诚恳:“姑娘不必客气, 只管说来便是。”
陈宝音想了想, 便道:“眼下没有。”
“那何时有?”赵文曲玩笑道。
谁知她当真回答道:“年后有两件。”
年后?赵文曲一怔,随即问道:“是何事?”
陈宝音答来:“年前孩子们能学完《千字文》,年后我便打算教他们《三字经》和《百家姓》了,但书还没有抄出来。”
赵文曲手臂抖了抖。又抄?
“赵公子若很想帮忙, 便再为孩子们每人抄写一本吧。”陈宝音道。
赵文曲很想摇头。一人一本, 加起来就是六十本。他还过不过年了?但若是年后, 又没有意义了, 因为年后老太太就放弃了。
他不敢说,买来的行不行?因为他没银子,老太太现在管得严,好几日才肯支一两银子给他。一两银子,只能买一套《三字经》和《千字文》。
“倘我有空,便为姑娘抄写。”没把话说死,赵文曲拱手告辞。
陈宝音看着他离开,立即支使离家最近的孩子:“去把你家长叫来,咱们安炉子烧炭了!”
“哇!”孩子们纷纷欢呼起来,被指到的孩子立刻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学堂里有了炉子,孩子们就没那么冷了。村正的儿媳妇还借了一个大水壶,放在炉子上烧,说道:“孩子们渴了,方便喝水。”
有教室,有桌椅,有书籍,还有炉子和热水,多幸福啊?
因为这个,到了年底,好些孩子们都不想放假。
“你们不想放假,先生还要放假呢。”陈宝音笑道,轰他们,“走吧走吧,明年元宵节过了开课。”
考试当然也是考了的,冬天笔墨纸砚不好化开,陈宝音便把孩子们叫到跟前,考他们背诵,释义,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字。孩子们答得不错,而答得最好的三名,陈宝音还有奖励。
“一人一副对联。”陈宝音说道,“拿去吧。”
要过年了,对联是必备的,但今年家里不用买,只需要买些红纸,自己写就是了。谁让家里有个识字的呢?
陈宝音写了好些,自己家留了些,给大伯家一些,孩子们奖励了三副,还有的被陈二郎拿去镇上,凡是脸熟的老顾客,一人一副对联赠送,祝对方过年红红火火。
一副对联不值什么钱,但家家户户都要贴。从前村里人要去镇上买,或者去别村的有学问的人那里求。如今好了,村里有两个会写对联的,都很高兴。拿着铜钱,或者鸡蛋米面,上门求顾亭远或陈宝音写对联。
顾亭远都拒了。倒也写了几幅,是给村里一些照顾自家的人家,早早写了送去,不要钱。其他的来求,他便推说要读书,没时间。
于是,这些人便求到陈家,让陈宝音写。有铜钱赚,还有米面鸡蛋拿,咋会不乐意?
“我看顾兄弟真不聪明。”孙五娘盘腿坐在床上嗑瓜子,说道:“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他偏不要,说读书。读什么书?差这一会儿吗?”
陈宝音正在桌边写对联。来求的人家太多,她一时写不完,都叫人回去了,写好再去送。
听到这里,她睫毛垂了垂,没接话。
倒是钱碧荷说道:“我瞧着顾兄弟未必是笨蛋。”说着,她瞧了宝丫儿一眼。
孙五娘一时还没想明白,待钱碧荷使了个眼色,她忽然睁大眼睛,恍然大悟道:“哎哟!”一拍大腿,“顾兄弟够意思啊!”
陈宝音垂着头,轻哂一声,没说什么。
那人,可会揣摩人的心意呢。
快过年了,家里要准备过年吃的馒头,包子,丸子。孙五娘从来不干活,上手也是麻烦,就没让她做,杜金花和钱碧荷一个擀面皮,一个包包子。
杜金花擀面皮,这会儿低着头,一声也没吭。孙五娘瞅一眼,忽然笑道:“娘,你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
顾兄弟这么好的人,婆婆也不露个笑脸儿,真端得住啊!
杜金花抬眼,没好气地道:“闲着没事做?喂鸡去!”
孙五娘拍拍手,利落地下床:“好嘞!”
不就是喂鸡嘛?多轻省的活儿。
杜金花重新低头,擀面皮。嘴角抿着,瞧着不大快活。在她对面的钱碧荷,抬眼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没敢吱声。
婆婆这会儿不高兴呢。钱碧荷往旁边看了一眼,心中暗道,不像是因为宝丫儿。那是为什么呢?
杜金花的心神已经飞远了,但做了几十年家务的手,却精准地擀着面皮,一丝儿错误都没有。
她现在想什么呢?她想起了琳琅。从前过年这会儿,都是琳琅领着孩子们玩,玩一会儿,她怕她累着,就叫进屋里来坐着,给她冲红糖水喝,让她嗑瓜子。
想起这些,那孩子笑吟吟的模样就印在脑海中,让杜金花心里一阵难受。也不知道她现在咋样了?在京城过得好不?
那是她的家,应该过得不差吧?可是,想到宝丫儿回来那日,作威作福的王嬷嬷,杜金花就觉得侯府是个水潭,在那里可不好过日子。
跟杜金花担心的不同,徐琳琅在侯府的日子过得不错。
她是真千金,侯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又在乡下受了十几年的苦,侯夫人怜惜她,从不让人怠慢她。而她自己,也跟陈宝音的性子不同,她谦逊谨慎,伶俐圆滑,上上下下都处得极好。没人说她坏话,也没人给她使绊子。
只不过,徐琳琅也想起了在陈家的日子。
侯府哪儿都好,就是太无趣了些。在乡下,她往哪儿一站,都能听到有趣儿的事。在侯府,人人都端着,好像用一副美丽的壳子套住,言语讲究,行止讲究。
可徐琳琅知道,没人真的讲究至此,背地里都会说人是非。但那是背地里,关上房门,和自己亲近的人说。徐琳琅呢?她半路归来的,没个亲近的人。小丫鬟们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大丫鬟是侯夫人拨过来的,更不会和她说什么。
徐琳琅很寂寞。
而在除夕这晚,她心中失望的无以复加。她和两个嫂嫂坐在侯夫人身边,听两个嫂嫂说着漂亮和气话儿,偶尔带根刺,但是不等这根刺扎到人就收回去了。过年么,讲究和气团圆,谁也不想触霉头,更不想在侯夫人面前惹事。
她只能坐得规矩,面上挂着微笑,跟侯夫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完美得挑不出一丝毛病。
遥远的陈家村,家家户户都热闹非凡。
除夕夜,孩子们都不肯睡,揣着压岁钱守岁。实在扛不住了,才被大人们抱回被窝里。
大人们扛得住,吃着瓜子,花生,唠着闲嗑,脸上充满对新的一年的期盼。
“背错了!”陈二郎在教银来背《千字文》,他天天听金来背,也学会不少,“你的瓜子给我!”
银来委屈的直扁嘴,但还是把剥好的一小撮瓜子仁喂到陈二郎嘴边。
陈二郎张大嘴巴,啊呜一口,不仅吃掉了瓜子仁,还顺势咬了一口银来的手。咬得不痛,但银来心痛瓜子仁,“哇”的一声,扑到孙五娘怀里了。
气得孙五娘踹他:“你干啥?过年呢!知不知道?你再惹孩子,小心我揍你!”
陈二郎便嘿嘿笑,张大嘴巴:“银来,爹吐给你,来。”
银来嫌弃地扭回头。
孙五娘也被恶心的够呛,连连踹他:“滚蛋!”
最终陈二郎亲自剥了好大一堆瓜子仁,喂了银来一半,剩下一半给金来和兰兰,才终于获释。
陈宝音坐在一旁,手边堆着一小堆铜钱,在教兰兰和金来背《百家姓》。每背一页,她奖励两人一枚铜钱。
压岁钱是早就给了的,但她想多给点。怎么给?奖励给,孩子们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