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没钱
王留了一个相当程度的难题。
三天的时间不长不短，问题是要拿出来一个令王满意的答案，实在是让他头疼不已——之前的烈风之王不看人间不问人心，现在的女王陛下要求的，却又有点太接地气的感觉。
好在现在需要头疼的不只是他，因为风暴散去而赶回王城的劳伦斯在女王定下要求的第二天好巧不巧就赶回了古恩希尔德的领地，这位风尘仆仆的游侠还来不及喝口水歇一会和自己的老友感慨一下这里的变化，就被古恩希尔德族长毫不犹豫地抓了壮丁。
“这样不好么？”
劳伦斯听了古恩希尔德的苦恼，却没露出觉得太麻烦的表情。
他其实已经花了相当长的时间观察这陌生又熟悉的土地，所以特意返回与老友相会的日子已经算得上很晚。
王城的风暴已然散去，留下一片真正宛如世外桃源般的庇护之所；但是王城之外仍然是绵延千里的雪色铺地，对于蒙德日后的变化，劳伦斯有些猜测，但是现在还不会直接说。
“陛下的态度我大概能猜到一点，”只有知根知底的两个人，古恩希尔德并没有继续遮掩称呼的问题，“但是现在的问题是，部族的人口只有这么多，可陛下提出的那些事情，没有一件是我们现在能做到的。”
开辟荒田，寻找粮种，稳定部族然后扩大人口，劳动力始终是发展一切的重心，等到粮食足够人吃才能考虑其它问题，基础要一步一步打牢才能进行后面的计划；不得不说，女王考虑的很多，也的确都是从人类发展的角度开始考虑，只是听起来像是想让他把少说十年才能完成的事情压缩到一年全部搞完然后马上进行下一步，古恩希尔德这就有点吃不消了。
要让他去效忠，去拼命，甚至是带领部族为她冲锋陷阵，这些古恩希尔德都可以做到……可是让他用一年时间完成客观条件积累十年才能做完的事情，族长就只剩下了一颗空荡荡的脑袋。
“我倒是觉得，你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劳伦斯随意拨弄了一下篝火，自己的老友满脸愁苦的可怜样子和过去虽然差不多，但是这表情之后透出的不再是麻木失望的冰冷压抑，而是另外一种令劳伦斯细想下就会忍不住幸灾乐祸笑出来的东西。
于是他在古恩希尔德幽怨的目光中笑嘻嘻地继续说道：“陛下既然能说出这些东西，她至少是明白这些到底是什么的，与其在这儿考虑人类的极限能做到什么地步，不如直接问问王的意思。”
古恩希尔德有些犹豫。
“你要让我直接和王提条件？”
“不，这可不是提条件。”劳伦斯摇摇头，“陛下可没有让你在风暴之地种粮食，想想她之前留给你们的那个法阵，节省了多少人力物力？你们的房子能建得这么快，如果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个炼金术阵，单凭你们那个树枝都要砍半天的破斧头，怎么可能这么快的搬家成功，这会怕不是还在那里磨木头吧。”
古恩希尔德若有所思。
老友的暗示他其实也很明白，族中使用的各类铁器其实已经是不知道多久之前留下来的东西，这些年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勉勉强强继续用着，若是女王当真什么都不管让他们彻底字面意义上的从头开始干，他们怕是就连这起始的第一步都不知道用多少时间才能做完。
劳伦斯继续循循善诱：“所以说，先别想你自己能干多少，而是琢磨你现在最着急的事情是什么。”
这个倒是很好说，古恩希尔德不再犹豫：“我没有人。”
粮种，家畜，铁器和麻料以及各类还毫无头绪的基础材料，这些之所以还没来得及纳入思考范围，本质就是因为古恩希尔德的部族没有人。
“这就对了。”劳伦斯点点头，“古恩希尔德的人不多，但是古恩希尔德是第一个得到了女王青睐的部族，这你不能否认吧。”
族长略有些心动。
他大概明白友人的意思，与其在这儿苦苦思考几百人的小部族要如何完成女王的要求，不如干脆走出去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吸纳其他的小部族融入自身，既是扩大了自身的规模充实了可用的劳动力，也免得将来人口分散不好管理。
王的脾气他这段日子也已经摸索出了个大概，如果可以的话，她是不会再去找其他人浪费精力和时间从头开始培养，而从族长本身的私心来讲，他也不希望王的偏爱落到其他的部族。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劳伦斯点点头，“王的恩赐，本来就该是告诉所有人的东西。”
一来古恩希尔德有了这个第一的名头，二来风暴的确已经在梣木的影响下散去，由古恩希尔德出这个头，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后天，我看看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吧。”
古恩希尔德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肯定是要和你一起去的，朋友。”劳伦斯笑眯眯的说道，他没有兴趣和古恩希尔德抢这份第一的功劳，但是其他的地方他也没打算让人：“别的姑且不说，你觉得就凭你自己的本事，你要弄到粮种和家畜要花多少年？”
***
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伊莱恩可以空手造城堡，甚至可以直接利用炼金术量产人造人，但是她没办法用这些提供现在最紧缺的粮食——其实也不是不行，在妖精国的时候所有东西都可以利用魔术造出来，但是说白了，那也只是一种魔术产物，利用现有的东西进行复制模拟，种出来的东西妖精都不吃，她更不可能拿来喂人类。
因为这个原因，古恩希尔德带着这名为劳伦斯的男人一同登上高塔来到她的面前，女王也没有多说什么。
被名为阿莫斯的女神官带着来到高塔最顶面“初次”见女王的时候，古恩希尔德的表情还算得上冷静镇定，可劳伦斯却意外的失态了。
这个男人称得上见多识广巧舌如簧，他游历过太多的地方，甚至也已经亲眼见过不止一位的神明，他对自己有自信，也有这份底气，劳伦斯在此之前准备了无数精心准备的话题，能够确保自己有极大几率会在这次见面后就得到女王的赏识甚至是重用——
但是，那是一切按着计划发展的前提。
劳伦斯不否认自己做了心理准备，那毕竟是一位真正的神明——可即使如此，在亲见女王的第一眼时他仍然怔愣许久，好一会才在同伴的冷声提醒下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去。
迭卡拉庇安其实完全不需要用所谓的呼号烈风来作为自己王权的象征，这位女王只需要站在这里，她俯视人间的冷色眼瞳就已经已经拥有了比风暴本身更加可怕的力量——只是被那双眼瞥过一次，劳伦斯就已经能听见自己的灵魂被瞬间摧毁的声音。
他的舌头忽然就不再好用了，于是古恩希尔德只好主动开口——本该如此，他的声音流畅且镇定，不但简明扼要解释了自己的部族疯狂缺人的现状，说明了他们目前想要先收拢那些分散的部落，连带着劳伦斯之前想说的话他也说完了。
伊莱恩听完了古恩希尔德的回答，没有立刻说话。
他们听见女王手中的梣木手杖轻轻敲了敲地面，空旷的大殿内回荡着轻轻的敲击声，劳伦斯和古恩希尔德一同低下了头，并没有说话。
“……无妨。”
女王并没有因为这个问题太过为难年轻的族长，劳动力的确是一切发展的关键因素，而以她的角度来讲，自然是手下的人越能干越好，需要交流对话的对象越少越好。
看着台下的古恩希尔德，女王陛下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姑且算是合格的回答吧。”劳动力的确是重中之重，只是按着古恩希尔德这个过于稳扎稳打的速度，不要说星际轨道炮了，怕是发展到工业革命都需要几千年的时间。
“陛下。”
劳伦斯终于找回了说话的力气，他大着胆子微微抬起一点头，但也没有敢再次直视女王的面容，只看着她的裙摆低声道：“请容在下冒犯，只是接下来的事情，不知您是否愿意交给在下去做？”
伊莱恩终于多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
“是。”劳伦斯的喉结滚了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维持最基础的镇定，“只是在下还是想先问一句，您需要什么？”
伊莱恩敲了敲手里的梣木手杖。
“很多。”她平静道，“各类作物种子，生丝，麻料，铁矿，石盐……”
老实说古恩希尔德和劳伦斯都已经做好了听一段高大上的空洞发言，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是这种东西，古恩希尔德呆了呆，而劳伦斯已经整理好思路，主动开口了。
“盐的问题请您不用担心。”劳伦斯温顺答道，“距离蒙德以东有一小国，为盐之魔神的领地，那位魔神性情温顺和善，只要您点头，余下的事情我来处理就是。”
伊莱恩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这玩意还能出个魔神？
“至于其他的，”劳伦斯有些迟疑，“南方的群山之国芬德尼尔情况特殊，他们不愿与山外之人交流，也不曾建立贸易的通道……您想要的那些东西，大概就只能想办法从东边那边弄点过来了。”
伊莱恩注意到对方用了个很微妙的词。
为什么要说弄？
因为他大概率买不到……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些比较忌讳的东西，人家不一定会点头同意卖。
为什么买不到？
因为女王没有钱。
为什么没有钱？
因为蒙德建国至今，作为君主的烈风魔神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连手底下的人是不是活着的都不知道，更不用提所谓的税收问题了。
伊莱恩沉默了好久，很不想接受自己开局第一步就是需要自己的臣下去到处坑蒙拐骗（？）来积累原始资本。
……算了。
她丢不起这个人。
不就是钱么，伊莱恩冷笑着想着，她不信这片土地的人类社会发展水平能拥有稳定流通的金属货币，说到底的硬通货还是粮食或者绢帛一类的存在，蒙德的人类做不到，她难道还做不到？
“劳伦斯，对吧。”
女王忽然叫了一声座下的名字，男人眼睛一亮，但还是很矜持地抬起头，强自镇定地点头应道：“在的，陛下。”
“一个月以后，你再来一趟高塔。”
伊莱恩冷着脸说道。
一个月的时间，差不多够她刷出来足量的粮食作为贸易货币了。
她不打算把这些粮食直接交给自己的子民，炼金术加元素力的确可以极大速度缩减成品时间，但是这些本质仍属于王的财产——又不是人类自己种出来的，没有人可以碰她好不容易肝出来的钱。
当然，她会把这些从外面交换回来的新东西重新分给人类，让他们自己去播种照料，然后再过几年她就不用自己肝钱，而是可以愉快地坐在这里收税了~
“到时候余会给你足够的筹码去做交易，如果你换来的东西够多，那么余会很欣慰多了一位可靠的财务大臣，如果你只是会说大话，白白浪费了余的心血……”
女王声音一顿，幽幽瞥了一眼颧骨微红的年轻男人。
“你应该知道余过去的风格。”
劳伦斯低下头，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必不负所托，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