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契约
归离集的两位眼看着迭卡拉庇安走远了, 但是没有完全走远。
伊莱恩本来打算找个地方放下手中拎着的小夜叉，但是她很快就发现这件事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诚然, 她手上拎着的这只未成年鸟球是个非常合格的俘虏，乖巧, 听话, 远超想象的温顺, 完全没有挣扎和尖叫, 安安静静地被她拎来拎去, 甚至没有对自己的现状发表过半句感想。
“您可以把我随便放下来的。”见伊莱恩拎着自己不动了, 保持着绝对安静的小夜叉终于微微抬起一点头，他以为对方是懒得继续拎着他, 便主动开口表示自己的态度：“我已经是您的手下败将，不会乱跑。”
“余担心的不是这个。”
伊莱恩面无表情地说道, 已经被业障和杀孽彻底污染的小夜叉感觉不到这里的问题，不是好事情。
只是还不等小夜叉反应过来, 摩拉克斯的询问声已经跟着传了过来。
“梦之魔神在这片土地上进行了多少次的屠杀？”
金鹏保持沉默，没有回答。
是不知道, 还是已经记不清了？
若陀龙王轻轻叹口气。
“……真可惜，但是这里已经不是人类可以生活的地方了。”
通常来说, 一片土地会有很多种原因不适合人类生活，比如说天灾的影响, 自然物资的匮乏, 缺少必要的水资源等等……但是这片土地曾经繁荣过, 富有过, 在它还属于埃利亚的时候, 这里同样是一片宜居的乐土。
但是现在, 这里的地脉已经被魔神的毒素和人类死后的怨恨彻底污染，变成了一片生机枯萎瘴毒遍地的土地。
……这可能就和迭卡拉庇安最初的构想相去甚远了。
摩拉克斯安静的想着。
他和若陀龙王会出现在这里，更多是一种基于道德层面的原因；梦之魔神的性格和他以梦境控制意识的权能无法让人置之不理，且先不说魔神战争彼此争夺厮杀的客观残酷性，萨米基纳本来不是会安于一方的性子，单单是为了归离集的稳定，摩拉克斯就肯定要出手提前处理。
但是，迭卡拉庇安却是通过埃利亚盟友的身份才会出现在这里的，从之前对方拐着弯琢磨归离集的铁矿开始，摩拉克斯就有一种感觉：比起他所熟悉的如归终或是马科修斯一类性情温和纯善的魔神，这位烈风魔神是个实打实的权力生物。
若陀龙王和马科修斯他们都还算是比较乐观，马科修斯性情和善，他认同自己的劝告，却也仍然觉得迭卡拉庇安多多少少还是可以相信一点，对于这件事，其他魔神摩拉克斯不敢断定，但是要说让他相信迭卡拉庇安会单纯因为魔神爱人的本性、或是什么基于盟友之间的崇高友谊就愿意出手相助……那这谎言未免离谱了一点。
别的不说，这位手上可还拎着一只血统纯正的小夜叉呢。
“他始终用风元素控制着那只小夜叉。”
将附近地脉检查完毕的摩拉克斯回头看着烈风之主的背影，忽然冷不丁说道。
“嗯？”若陀龙王倏然回神，他看着不远处的烈风魔神，那只小夜叉已经被放下来了，只是仍然安静站在他的旁边，周身被风元素牢牢笼罩着，连一点业障的残余都不曾泄露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老友为何突然有此一说：“这里地脉污染严重，那只小家伙被梦之魔神的权能控制，若是就这么直接放在地上，没一会就被再度污染到发狂吧？”
“……不。”
摩拉克斯眯起眼睛。
“不只是这个原因。”
蒙德发展至今不过十几年的时间，自然人口增长的速度远远跟不上这位蒙德君主开疆拓土的速度，人类的生育繁衍是一个看似简短实则也十分漫长的过程，所以他才会鼓励佣兵和游商的流动，如今迭卡拉庇安虽然提前一口吞下了埃利亚的领土，但是赫乌莉亚不可能分出来多余的力量，帮他巩固这里。
换句话说，迭卡拉庇安之前是没有人选可以帮他负责这里的。
但是，他也说了，这是之前。
至少百年之内，来自蒙德的人类不可能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赫乌莉亚若是有那个庇护一方的本事她一开始也不会把这里拱手让给萨米基纳……那么，以烈风之主的角度来说，他想要控制这里，最简单也是最快捷的方式，就是在这里直接收服夜叉，纳为己用。
夜叉一族凶怖悍战，若是他这一步成功的话，那么不但能立刻补充这片土地管理者的空缺，蒙德未来也会得到一只无比强悍的军队。
……所以，迭卡拉庇安此刻抓住的根本不是梦之魔神的俘虏，也不是什么移动的污染源，而是一张军队的入场券。
“……”
“萨米基纳不可能只抓住一只夜叉。”摩拉克斯忽然说道，若陀龙王听得懵懵懂懂，但也点点头回答道，“之前看那少年所用身法仍是本族的术式，被驯服的应当不在少数……如何，要一起处理么？”
摩拉克斯仍然只是沉默着，没有回答。
若陀龙王感到了一点奇怪，他知道自己这位老友心思缜密，但平日里聊天也不至于到这种冷不丁冒出来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只是还没等他抛出问号，就看摩拉克斯已经向着迭卡拉庇安走了过去。
若陀龙王：……
若陀龙王：应该不至于打起来，吧。
他有点不确定的想着，结果就听摩拉克斯直接对着对方说道：“梦之魔神萨米基纳，无需阁下出手，我就已经足够。”
若陀龙王倏地安静了下来。
当着这么一位实力强横的魔神面说这种话，真的不会被对方以为是在挑衅然后一枪戳过来吗？
……更别提这里还是埃利亚的土地，名义上也算是迭卡拉庇安的地盘。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的语气听上去只是有些阴沉，不悦自然是有的，但也还不至于到暴怒的程度。
“你反应倒是快。”
烈风之主如此说道。
然而若陀龙王却仍是一头雾水，反应快？什么反应快？
摩拉克斯说什么他就反应快了？
“可是无需阁下开口，余自己也可以，不是么。”
女王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两位，微微扬起了嘴角：“萨米基纳对余来说算不上真正的威胁，既然如此，余为何要在这里退让一步，平白欠了归离集的一个人情？”
“因为你要的不只是这个。”
摩拉克斯言简意赅地答道，“若真的任由你继续下去，你会是归离集未来最大的威胁。”
真正的威胁是梦之魔神，还是土地的瘴毒？
都不是。
是埃利亚，是埃利亚丢掉的这块位置无比微妙的土地，也是盯死了这片土地的迭卡拉庇安。
但凡来的不是自己，而是归离集其他的魔神，配合迭卡拉庇安清理掉梦之魔神然后自行离去，那么迭卡拉庇安的下一步就是占据要道，掌控军队，进一步迫近归离集。
他的岩枪可以阻挡所有的恶神和妖邪，但是他无法因为自己单方面的判断就去提前覆灭一个国家。
伊莱恩的笑容淡了几分。
石头脑子，不讲谈判基本法。
那里有人会在这一步就直接点破真相的？
摩拉克斯却不觉得这是冒犯。
“若是对你，这就是必要的。”
赫乌莉亚应当满心欢喜地还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位强大可靠的盟友，与蒙德缔结了和归离集一样的关系……但是事实真的如此么？人类总是会追随自己的本心的，他们的信仰纯粹却也易于摇摆，当埃利亚的子民注意到蒙德的强大，注意到自己神明的软弱，他们是否还会继续相信盐之魔神的力量？
不会的。
人类是弱小的，但也正因弱小，他们会拼尽一切代价地想要活下去，信仰与神明，在一些特殊的条件背景下，这些可以很重要，但也可以不那么重要。
当埃利亚的人民看透本质的那一刻，才是蒙德同化的开始，不止是土地，子民，信仰……盐之魔神最后就连自己的权能也要被蒙德无声无息的吞并进去。
越过了魔神的力量，将真正的战场布局在人类之间——灭国亦可弑神，杀人亦在诛心，这才是迭卡拉庇安作为对手真正的可怕之处。
而眼下最糟糕的一点——无论是埃利亚还是归离集，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归离集和蒙德会成为真正的伙伴，也可能会成为不死不休的敌人，但无论是哪一种，至少不应是现在。
“这片土地被萨米基纳污染到这个地步，即使有新的魔神介入，想要净化至少也要百年时间，”摩拉克斯的语气仍是无波无澜，维持他一贯的沉稳平静：“你必须要承认，迭卡拉庇安，如今摸你就算亲自收回这片土地，你也没有庇护的余力。”
知道事实是一回事，被人点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伊莱恩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只是啧了一声，又问道：“你有？”
他们两个都没有提赫乌莉亚，盐之魔神若是有那个本事，一开始就不会把这里拱手让人了。
摩拉克斯神色从容地点了点头。
“我有。”
……伊莱恩瞬间决定对他的讨厌程度要再加一层。
“行吧，余也知道你的确有，但是那又如何呢。”
“处理掉梦之魔神、清理这里的瘴毒污染……”女王眯起眼睛，慢吞吞地说道，“若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名义上还是埃利亚失去的土地，和归离集没有半点关系，阁下愿意付出这么多代价对此却只字不提，既然你已经说到了这个程度那么也不要绕圈子了，不妨直接说，你想余在这里做些什么？”
“一份契约。”
摩拉克斯回答道。
“我希望与阁下签下一份契约，无关蒙德与归离集，只是你我。”
伊莱恩挑眉道：“余为何要听你的话，遵守与你的契约。”
摩拉克斯只是看着她，即使烈风之主的真容被术式遮掩，那双琥珀金瞳仍然无比精准的盯住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因为契约束缚的并非是蒙德的君主，而是我。”
——烈风之主毋庸置疑讨厌着摩拉克斯，但是他并不抵触归离集。
比起尚且需要花费心血的夜叉和这片至少百年之内不能完全拿到手的土地，一份来自岩神马上就能兑现的承诺明显要值钱的多。
果不其然，女王陷入了沉思。
岩神主动负责清理掉梦之魔神，并负责处理这里的瘴毒污染，至少百年之内这里不会有人类生存的痕迹，这一点不止是蒙德做不到，归离集也做不到，所以倒是不用担心归离集会提前派人占据这里，这方面问题不大；
夜叉一族的话，看摩拉克斯这个架势，不费代价就完全带走是不太可能了……但是要不要为了这一步棋就和归离集翻脸？
那也不至于。
说到底，这份契约正如摩拉克斯所言，束缚的并非她与她的蒙德，而是间接接下了这个摊子的岩神。
夜叉若是在他手上，契约束缚之下他能保证不会主动对着蒙德出手；但若是夜叉直接落到了迭卡拉庇安的手里，她可就不保证能干什么了……那么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位岩神虽然看似暂时占了一步先机，但是为了提防她提前几百年就翻脸，摩拉克斯也没捞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百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即使没有夜叉一族的补充，她差不多也能培养出一只实力强横的军队，弥补此刻的空缺。
——至于这份契约之中需要她做的，很简单。
维持归离集和蒙德的和平现状，什么也不做就行。
至于人类在此期间自己自行发展的贸易和发展，那不在神明的契约范围之内。
总而言之，她现在看似什么好处都没捞到，但是至少打工一百年成了岩神，本就是没本的买卖，只要她没倒贴什么东西进去，那就不算亏。
女王因为圣枪出现裂纹的糟糕情绪终于得到了一点小小的安抚，笑眯眯的点点头。
“那么，成交。”
若陀龙王在旁听了半天，一头雾水，完全跟不上这两个人的思路节奏。
就好像是他们聊了半天，然后摩拉克斯忽然愿意签订一份几乎就是在打白工的契约……对方看起来还有点不满意但也可以凑合答应的样子。
若陀龙王：“……聊完了？聊什么了？”
他感觉这两位同时看了了自己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收回了视线。区别不过是一位满眼遗憾，而摩拉克斯看着自己的眼神，则是写满了无奈。
“真可惜。”伊莱恩轻飘飘地对着摩拉克斯感慨起来：“你跟着来了。”
“放心吧，”摩拉克斯跟着面无表情的回应道，“日后也是如此，阁下值得我亲自招待。”绝对不可能放归离集内单独某个人和他见面的。
龙王看着这两个不说关键词仿佛和他完全不在一条线上的家伙，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你们两个……其实关系很好吧？”
双神同时沉默。
伊莱恩：“……眼睛不太好？”
“嗯。”摩拉克斯点点头：“刚画不久，可能不太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