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面(含长评加更)
案件进展到这一步, 之后的事情已不再需要柳原月与柯南的参与。
朝川寄给她的信件被判定为恐吓信,成为了刑事案件,已然由警方接管;前本身上的罪责更多, 不仅仅是在她家安装窃听器与假冒她的名义这两件事,最严重的是朝川起诉的诈骗罪,是赔偿所无法解决的。
总而言之,朝川因为还未成年, 所以被移交家庭裁判所,而前本则是只能在拘置所内等待法院的传票, 接着去面对至少三年的有期徒刑。
至于池田健二, 他寄出匿名信件一事早已私了, 提供线索之后也与此案无关,至多作为案件证人参与其中。
黑丸仁最终将被以故意杀人罪起诉。比较可笑的是, 在知道了自己所崇拜追随的作家是一位年仅十八岁的女高中生之后,他整个人陷入了强烈的自我怀疑之中, 甚至屡屡向警方强调他是受到对方蛊惑才会犯下杀人罪行, 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诗集作者, 与当初在警视厅自比为正义使者的时候判若两人。
值得一提的是川崎绘里。
在这起案件中, 她并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犯罪, 所传播的不过是一些个人的偏激理念, 读者交流会也仅限于诗句相关, 至多是在赏析之时旁征博引了其他名家的文学著作,不到怂恿的程度。
不论是教唆罪还是传授杀人方法罪,都不能在她的身上适用,使得警方颇有些一筹莫展。
最终, 根据她的情况, 警方联系了她的家长进行沟通交流。后者得知之后, 主动为她办理了为期一年的休学,将她送到医院进行心理治疗。
社会依旧平和,像是这本诗集未曾来过。
事件就此落下帷幕,每个人都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结局,也都将继续在生命的道路上向前走去。
唯一有变动的是江户川柯南。
从最开始,他就是为了恐吓信的事情住进柳原月的家里,现在案件已然解决,他也该准备回毛利侦探事务所了。
恰好快到周末,在与毛利兰商议好后,柳原月将在周六上午将柯南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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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晚上,两人已经吃过晚饭,穿着洗澡后换的居家服各自安排着时间。
柳原月坐在沙发上看书,柯南则是在不远处独自收拾自己的小行李箱。
不过生活了短短一周,公寓里已经拥有了许多他的痕迹:水杯、拖鞋、推理小说,还有帝丹小学发的黄色小帽子……
柯南蹲在地上,胡乱叠着自己的小西装外套,突然出声问她:“月姐姐,你说绘里姐姐之后会怎么样啊?”
柳原月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画册,判断道:“出版诗集被召回对她而言是个很重的打击,但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之后,她应该不会像之前那样偏激了。”
“她还说喜欢你,说你能理解她。”柯南现在还记得当时的川崎绘里有多激动。
柳原月接过他的话:“你不是也说了,是因为她的灵魂太浅陋。”
她答得轻易,但这样的答案却并非柯南想要得到的。
他试探性地问道:“月姐姐,你说绘里姐姐为什么会这样呢?信仰这些虚无的东西,而且崇慕死亡。”
这些问题听来很难回答,但实则已经是许多人研究过的东西。柳原月甚至不需要花太多时间思考,就能分析出根由。
“因为她太聪明了。她太过沉浸在文字之中。不论看到什么,她都完全能够理解作者的意图,完全能够领悟晦涩的观点,以至于她忽视,或者说缺少了真实的生活。
“她缺乏对生命现象的感受,缺乏真正的价值判断,所以变得高傲,更不懂得生命的不可挽回性。”
柯南问道:“生命现象的感受?”
柳原月想了想,尽量满足他的求知欲,解释道:“在很多时候,人会被情绪所支配,进而做出冲动的事情。但有一种东西的存在,可以在瞬间对人的行为发生制动作用,那就是观念。
“观念只和我们的直接感知有关,并非源于逻辑和抽象推理,也并不依赖系统学习,是最为直接的身体经历,也将影响我们的情绪和决定。”
柯南听明白她的意思,追问道:“所以,绘里姐姐是缺少观念吗?”
柳原月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又提出一个问题:“你知道人为什么会互相爱,互相关心吗?”
“因为共情。”他说道。
“对,相互的爱是出于同情的想象力。一个十分善良的人,他会被陌生人触动,甚至会关心随处可见的……环卫工人,这是他天性之中的共鸣。”柳原月向后靠在沙发上,还是不肯看他,补充道,“像你一样。”
不等他的反应,她继续说道:“在过去的经历之中,一个人所感受到的情感越多,留存于心的情境画面越多,她的感知就越生动,观念就丰富。
“对于川崎绘里来说,只是一束花,一件羽织都能让她那么动容,是因为这触动了她的感知。”
柯南想起天台上的那一幕,坦诚道:“看到她跳下去的时候,我很意外,也担心她……”
“害怕她会死?”柳原月终于舍得将目光从画册上挪开,看着他问道,“哪怕她死了,也不是你的错。”
柯南并不这么认为,他揽过自己的责任:“但她是受到了我的刺激。”
“生命的确珍贵,但前提是她自己愿意珍惜。”她翻动一页,安慰道,“别担心了,她不会再自杀的。”
柯南向她确定道:“真的吗?”
“刚才不是还说我能理解她?那就相信我说的话。”她说道。
柯南没有应答,他静静地看着沙发上盘腿坐着的女生。
他知道川崎绘里对柳原的评价并不都是她的臆想。川崎绘里那种无所谓的态度,他在柳原的身上也看到过。
前者毫不在意地从天台上一跃而下的时候,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截雪白脖颈之上的血痕。
尽管他再怎样不愿承认,但至少在那个濒临死亡的瞬间,她们是相似的。
甚至在与朝川等人的对话中,柳原所说的那些观点,也绝非只是她临时编造出的,骗取对方信任的话语。
——她的的确确如此想过。
不是被人所蛊惑,不是受人所影响,她身上的满不在乎是自发的,是由内而生的,像涨潮的海面一样不断满溢,仿佛多一刻就会引起窒息。
倘若川崎绘里是这样,与她所分析的一样。
那么她呢?
她这么聪明,她是否有足够的感知,她是否也会喜欢那束洁白芳香的百合,或是动容于那件鼠灰色的和服?
现在的她,是否感受到真正的生命现象,是否懂得生命的不可挽回,又是否愿意珍惜?
无数的隐忧藏于心间,柯南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女生的身上:“月姐姐,那时候,你为什么会想到联系目暮警部?”
柳原月的动作顿住,两指捏在纸页上,久久没有翻动。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她的目光越过两人之间的阻隔,注视着男孩的湛蓝双眸,“我舍不得让你坠落。”
“什、什么啊!我我才不会呢!”
柯南的耳尖泛红,小声反驳道:“我很坚强的!”
与羞赧一起到来的是很难形容的感觉,像是胸口肋骨之下的那块软肉开始融化,他听懂了女生的未尽之语。
他仿佛看见那片海平面渐渐静了下来,浓郁的蓝沉淀其中,位于深深水底的心脏也缓缓漂浮而起,不再下坠。
柯南强调了一遍:“月姐姐,我不会被打败的!不论发生了什么。”
“那就是我关心则乱了。”柳原月并不与他争辩,主动退了一步,又问道,“川崎绘里没有受到法律的惩罚,你会觉得不公平吗?”
柯南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不会。”
他相信警视厅,也相信法律。他们不会姑息任何犯罪,也不会将不合理的罪名安放在无辜者的身上。
或许川崎绘里并非无辜,但那并非是他有立场所能评判的,他所能做的只是找出真相。
想到自己就要离开,柯南将这起案件的事情放在一边,又问起其它。
“月姐姐,前本叔叔被关起来之后,他在隔壁的公寓要怎么办?你会有新邻居吗?”
“据佐藤警官说,前本不仅骗过朝川一个人的财物,还在他家里发现了许多其他的相关物件,应该会多罪并罚。管理处好像提过,前本的那套公寓已经在挂牌出售了。”柳原月回忆了一会,又说道,“但现在经济下行,他的房子似乎卖不了多少钱,甚至不够还清他的欠债。”
柯南不可能同情这种罪犯,没有对后者的现状发表任何看法,而是对柳原月祝愿道:“希望月姐姐之后再也遇不到这种事。”
说完,他想起一切的开始,叮嘱她:“我回去之后,月姐姐要记得按时检查信箱。”
“唔。”柳原月含糊应了一声。
“还有,月姐姐如果遇到困难,比如这次的事情,要记得给我打电话。”柯南抿抿唇,又觉得不太对,改口道,“还是给新一哥哥打吧,他肯定会立刻来帮月姐姐的!”
“噢。”她又应了一声。
柯南终于察觉到异样。他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月姐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他的音调软软,像是小孩子正在撒娇一样,责怪大人的敷衍态度。
女生慢吞吞地从画册里抬起头来,视线扫过他跟前的行李箱,答非所问道:“其实这些你可以不用带走。”
“嗯?”柯南没有反应过来。
“牙刷和水杯……这些日常生活用品都可以留在这里,我明天送你过去之前,可以带你去超市买新的。”
她合上书,纸页相碰,发出轻微的声响:“万一你还要回来住呢,又把东西再带过来吗?”
听到她的问题,柯南放下手里的衣服,合上行李箱,动作很快地爬到沙发上,在她的身边坐下。
他凑到柳原月的面前,不肯错过她的每一个表情,好奇道:“月姐姐,你是不是不想我走?”
柳原月没有隐藏心中的想法,任由他看着自己,直白道:“你回去以后,我又要一个人选晚餐了。”
她考虑了一下,松了口气道:“幸好,便利店的便当我还没有尝遍。”
“月姐姐。”柯南忽然没了刚才那种玩笑的心情,心中有些沉重。
看到那封恐吓信的时候,是他骤然闯入对方的生活,但现在,她习惯了自己的存在,他又要离开。
可他如果想要得知黑衣人的信息,必须待在侦探事务所才有更多的可能,这才是眼前最紧迫的事。
柯南捏紧了拳头,努力轻松着语气道:“月姐姐,我以后还是可以经常来找你一起吃饭的。”
他举出例子:“我放学的时间很早,可以先来找你,吃完饭再去事务所看叔叔有没有接到委托。”
“不一样的。”她否定他的话,“这是不一样的。柯南君,你这么聪明,难道连这一点都不清楚吗?”
书被她放在茶几上。画册很薄,但因为被施加的力道,封面的硬纸壳与玻璃桌面发出了碰撞的声音。
她直视男孩的眼睛:“很多时候,我们说以后,其实是因为自己也不能确定。”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点波澜起伏,但落在柯南的耳中,却勾起了密密麻麻的酸胀,让他有说不出的难受。
在这种情状下,他没办法再收拾行李,没办法再做这些离开的准备。
沉默了片刻,柯南跳下沙发,将拦在半路的行李箱踢开,跑到电视机前,随手抽了张盘片放进影碟机,邀请道:“月姐姐,我们一起看电影吧。”
这个长方体状的小盒子是一直在公寓里摆着的,但直到这一刻,柳原月才知道它的使用方式和用途。
遗憾的是,此刻她并没有什么惊奇的心情,对这些东西更是提不起半点兴致。于是她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答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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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暗下来,两人并排抱膝坐在沙发上,裹着同一条毛毯,依偎在一起。
正前方荧幕处的光线在室内散开,为飘浮在空中的尘埃颗粒搭出一条条流带,如梦似幻。
这是一部动画电影。
映入眼帘的是青涩而清爽的夏日。
女主人公叫真琴。她偶然捡到了不明物品,至此获得了跳跃时空的能力,可以回到过去的任一个时间节点。
发现了这点之后,她使用自己的能力避开所有不被期待的事:考试挂科,烹饪失手,被人撞倒,包括拒绝最好的朋友的告白。
为了维持与好友千昭的友情,她选择了回到过去改变这件事。在她的干预之下,千昭与另一个女生开始交往。
可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对千昭的喜欢。
不幸的事不仅这一件。
她的另一位好友功介也在蝴蝶效应之下骑上了刹车失灵的单车,即将与疾驰的列车相遇。
但此时真琴刚刚用掉最后一次时空倒流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功介撞上那辆代表着死亡的列车。
就在她崩溃之时,时间被暂停,身边的一切都静止了:人流、车辆、包括风声。
千昭出现在她的面前,告诉了她真相。
原来他来自未来,目的是看一幅已经消失在时空洪流之中的画,而真琴捡到的不明物正是他的所有物。物品上的时空跳跃次数已经被真琴用尽,但为了拯救功介的性命,被他储存的最后一次用来回家的次数也被使用。
在时间逆转回功介还活着的那一刻后,他将消失在世界上,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
得知了真相的真琴伤心痛苦,却再也找不到千昭,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整日郁郁寡欢。
剧情令柳原月一阵怔然,她忍不住看向身边的男孩,问道:“如果柯南君遇到这种事情,会怎么做呢?”
柯南没有半点代入感,认真地做出客观评价:“时空跳跃是没有任何根据的理论,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内心坚定的唯物主义让他难以理解电影男女主人公的做法。
这个世界上,所有发生的事都是既定存在的事实,可以弥补,却不可能改变。
但毕竟是柳原月的问题,他还是尝试着以电影主人公的视角又回答了一次:“假如真的存在,我会推理出最佳的方案,不让任何人受到过去改变的波及。”
说完,他听到女生的轻笑声。
他们离得太近了,薄毯将两人笼罩在同一片空间之中,体温在彼此的躯体上传递。温热的气息也好像喷洒在他的脖颈上,痒痒的,让他的身体僵住,不敢乱动。
眼前的电影究竟播放到了哪里他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去关心,视觉、听觉、嗅觉甚至触觉都被身边的人所占据,侵袭着他的所有感官。
柳原月并不否认他的唯物主义,只是意味深长道:“但有很多事情都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哦。”
“是、是吧。”柯南没办法思考,只能肯定她的说法。
她又说道:“但如果真的发生,柯南君也一定可以推理出千万种时空跳跃之中的最优解吧?”
柯南本能地点头:“当然。”
毯子滑落半截,柳原月将之拉上来,让男孩靠着她,将毯子裹得更紧了些。
他们的距离也因此更近,更加亲昵。
电影还在继续放映。
真琴无意间发现自己还剩下一次跳跃时空的机会,她毫不犹豫,回到了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刻。
这时的千昭还留有最后的回家次数,她将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然后让他回去自己的时空,避免消失的命运。
肩头兀然一沉。
柳原月低头看去,是柯南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睡着了。
孩子的身体本就需要睡眠,这一周来他却时刻警惕着可能遇到的危机,半点没有松懈的时候。现在好不容易将事情圆满解决,他才真正卸下了身上的重担,睡了过去。
柳原月叹了口气,动作轻柔地取下柯南脸上的黑框眼镜。
他的眉头仍然皱着,眼下一片青黑。
柳原月拿起遥控调低音量,接着用指腹揉了揉他的眉心:“睡着了也在烦恼吗?还真是啊。”
影片投出微光,她借着这点光亮将他抱入客房。
腾空感令柯南恢复了一些意识。他朦胧地感知到抱着自己的人,却难以清醒过来。
半睡半醒之间,在温暖的被子掖到他的肩膀之时,柯南用力拉住对方的袖口,攫取这股令他安心的气息,含糊说道:“月姐姐……晚安……”
孩子黏腻的音调带着柔软的甜意,在黑暗的客房之中振动,连空气都仿佛散发着香气。
柳原月反握住他的手,将之放进被子里面,然后替他拨开额前遮住眉眼的碎发,温声道:“晚安。”
房门被轻轻带上,她蜷回沙发角落,独自将无声的影片看完。
电影的最后,真琴坚强地与千昭道别,直到看不见后者离开的身影,她才站在河堤边大哭。
千昭却骤然跑了回来,出现在她的身后。
他抱住她,任由对方的泪水滚落在自己的颈侧,承诺道:“我在未来等你。”
真琴露出一个笑容,答应道:“嗯,我马上就去,跑着去。”
放映完毕,升起的黑色将画面覆盖,客厅也黯淡下来。屏幕上的滚动条与小框片段同时出现,片尾曲安静地放映着,顶部浮现歌词。
【在漫长无尽的时空中与你相遇,比任何事都更令我坚强。】
【即使挣扎着走到明天,你始终是特别的你,重要的你。】
月华透过未拉紧的窗帘缝隙照在摊开的画册上,替这些百年后再不可寻的画作施加奇妙的魔法,为它们镀上一层神秘的银光,映满眷恋/.52g.G,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