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蓝舶铮渴望知道真相, 却又下意识地想要躲避真相。
他是越氏少主,承继蓝家香火, 刚一出生就被祖父亲自取名上了族谱, 才牙牙学语的时候,就被祖父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蓝舶铮不敢说自己天资聪颖,可却自认为不是蠢人。
他辨得清是非, 听得懂明暗,回忆起祖父的种种教导和期盼, 缅怀着祖父的关心和慈爱, 蓝舶铮左右撕扯的心痛到了极致后,终于有了取舍和结果。
锦绣坊的青石道似蜘蛛网一般蜿蜒绵长, 迂回横穿之间好像就没有个尽头,蓝舶铮走走停停,一会儿踌躇不前,一会儿又急色匆匆, 挣扎纠结了一路, 也耽搁不少的功夫。
等到他回到家的时候, 他祖父的尸骨已经被认领了回来。
正院布置出来一个简易的灵堂, 门柱上挂着白布帘子,可石阶上却还摆着红色的山茶花。
大堂内, 除了自家父母之外, 就连霍元宸、三叔公鱼兴、堂叔蓝弘舟等人也都到了七七八八。
三叔公神色哀恸,悲愤道:“此事必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大哥的仇官府不管,我越氏不能不报!”
霍威神色为难, 苦劝道:“贼人身份不明, 如今又逃去了青州, 找谁报去啊,这这……,哎,还是先安葬了岳父,再说其它吧。”
蓝弘舟一把拎起了霍威的衣领子,咬牙切齿道:“姓霍的,当初青州那笔造船的单子就是你一手牵的线,大伯父遇害,你敢说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如今又当了梁王的走狗,掘了越氏的根基去表忠心,说不定就是你和梁王合谋杀害的大伯父!不然为什么这么巧?!贼匪不逃亡去别处,偏偏就逃去了青州!”
真相这玩意儿,有时候也不需要什么证据,只看最后是谁得了利,再倒着推算回去,往往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霍威没来由一阵心慌,却又很快恢复镇静。
他一把推开蓝弘舟,义愤填膺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可人命关天,我就算再是入赘你越氏,却也由不得你这般无凭无据地污蔑!我敢对天发誓,若做过违心背德之事,必遭五雷轰顶,这下你可满意了!”
霍元宸似看客一般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一阵鄙夷,果然是虚伪小人,大约是无耻勾当做多了,竟然连发个誓都企图蒙混过关!
违心背德?无心无德的畜生,自然从不违心背德。
蓝怡舟跪在一口杉木做的陈旧棺材前,泣不成声却还不忘含沙射影道:“呜呜,父亲啊,您真是好狠的心,您怎么就舍得这么抛下至亲血脉走了啊!您这才一走呢,就有人平白无故地往您女婿身上泼脏水,这是不打算给您闺女和孙子留活路啊,呜呜呜……”
“……”
霍元宸险些被恶心吐了,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屁话,蓝老爷子难不成是自愿被害的?
蓝弘舟面上先是不可思议,随后又变得黑沉无比。
他捶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气得浑身颤抖,咬着牙险些呕血道:“蓝怡舟,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姓蓝?!啊!你他妈到底还记不记自己是姓蓝!”
蓝弘舟暴怒,“嘭!”地一拳锤在了案几上,赤红着眼继续怒喝:“越氏家主,你可曾担起过越氏家主的责任!你真当自己是霍家妇了!”
蓝怡舟丝毫不见慌张,扫了另外几名族人一眼,冷笑讥讽道:“我是否担起过越氏家主的责任,你问问今年族人分到手里的银子就知道,倒是你,莫以为无人知道你打量着什么心思!”
蓝弘舟坦荡道:“我什么心思?我所有的心思都是为了越氏!以虎谋皮,我倒要看看你们两口子能有什么好下场!最后怕是挣再多的银子也没命花!”
蓝怡舟更加坦荡:“呵,以虎谋皮?这是在说你自己吧!把亲妹子嫁给燕王表兄当填房,你二房一脉倒是攀上了高枝,如今是打算让整个越氏为你二房做嫁衣吗?”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霍元宸给蓝老爷子上了一炷香后便打算离开,他曾受过蓝老爷子恩情,可如今却没能力替他报仇,一时只觉得挫败不已。
霍元宸转身时,看见蓝舶铮似乎在大堂门外立了许久,瘦小单薄的一个豆丁,竟像是世外高人一般,就这么神色淡然地看着众人争吵。
霍元宸走过去,心里替他担忧,却又说不出什么的宽慰的话来,只干巴巴道:“你……,你节哀。”
蓝舶铮打量了这位异母兄长一眼,看着他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桃花眼,似乎觉得这人也不像往日那般惹人厌了。
蓝舶铮冲他点了点头,瘦矮的身子挺得笔直,努力摆出坚毅的气势,脚步沉稳地踏入大堂内。
蓝弘舟看见他后,第一时间便住了嘴,他眼里的关心和担忧也同样不掺假,看着蓝舶铮小心翼翼道:“铮哥儿,你、你回来了。”
蓝舶铮恭敬道:“恩,耽搁了一些功夫,不过刚好赶上……”刚好赶上看这一出闹剧。
蓝怡舟看见儿子后,神色不好,皱眉呵斥道:“你不是说跟燕王府三公子去春游了吗,为何会跑去了惊涛涯?!”
蓝舶铮目光幽幽地盯着他母亲,似木偶假人一般无甚情绪道:“我前几日梦到了祖父,他告诉我说,他卡在了惊涛涯下的一处礁石缝隙里动弹不得,海水侵蚀着他的骸骨,鱼虾啃咬着他的血肉,魂魄得不到安息,怨气得不到平复,所以我托了韩三公子帮忙,派人去祖父梦里告诉我的那处礁滩下寻找,果然找到了祖父的尸骨。”
蓝舶铮看了一眼有些陈旧的杉木棺材,又讥讽道:“祖父托梦,让家人将他的尸骨好生安葬了,霍家商号靠着越氏的船和人挣了那么多银钱,如今连一口好点楠木棺材都不愿意为祖父买吗?这口薄棺是哪里捡来的?”
被儿子这般轻慢,蓝怡舟恼怒异常,气急道:“托什么梦,你在这儿犯什么臆症呢,怎么这么不懂事,这是你瞎胡闹的时候吗?大人的事你个小孩别管,赶紧给你祖父上柱香后,回自己院里好生呆着去!”
鱼兴定定地看了蓝怡舟一眼,面无表情道:“怡舟侄女,真要论起来,铮哥儿才是越氏真正的家主!别的孩子可以躲在大人背后,铮哥儿却没这个福分,如今大哥尸骨未寒,他身前最看重铮哥儿,铮哥儿也该学着理事才行。”
鱼老三不咸不淡地敲打了蓝怡舟两句后,又问道:“铮哥儿,你祖父真的给你托梦了?”
蓝舶铮点头。
鱼老三神色期盼却又忐忑道:“那、那你祖父有没有给你提过,害死他的凶手是谁?”
鱼老三话音刚落,霍威便急急打断道:“鱼三叔,您这话问得也太过荒唐了一些,鬼怪魂魄之事本就是无稽之谈,二郎或许也只是将梦里无意识的幻觉当了真,碰巧又刚好找对地方罢了。”
蓝舶铮没理会他父亲,只对着鱼老三道:“祖父说让我先帮他找到尸骨,等找到尸骨后,再托梦告诉我凶手是谁。”
鱼老三大约是信了,他黑褐色的脸上闪过几分狠厉,用沉稳有力的双手握紧了蓝舶铮稚嫩的肩头,看着蓝舶铮的眼睛,仇恨发誓道:“铮哥儿,大哥要是托梦告诉了你凶手,你一定要记得告诉三叔公那人是谁,三叔公就是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定要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鱼老三这话一出,大堂内顿时鸦群无声,没有人忘记这位看似朴实的老渔民年轻时候砍杀水匪海盗时,是如何的勇猛狠辣!
霍威眼底闪过几分慌张,蓝怡舟面上却并无异色,只看着自家儿子一脸的不赞同。
蓝弘舟目光紧紧盯着霍威,似乎仍然在怀疑他就是害死自家大伯父的凶手。
霍元宸知道霍威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忍不住更替蓝舶铮担忧,他暗自决定从今日开始,定要暗中留意霍家的一举一动。
林岁晚不知道蓝家如何了。
她和赵华维、霍正北三人在王府别院里用了午饭,又玩闹了半日后,便坐着王府的马车被送回家去了。
赵拙言端着小板凳坐在大门口等他们,见到两人后,眯着眼狐疑道:“你们这群小娃娃肯定有什么秘密?”
林岁晚心虚得直摇头:“没有啊,没有!”
赵华维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描补道:“我们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有点秘密怎么了,阿爹您管得可真宽。”
赵拙言上下打量两个矮戳戳的豆丁一眼,嗤笑道:“就你们这样的,能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吐口水淹死蚂蚁吗?”
赵拙言这话说得其实太早,等到第二日他和林晔亭慌里慌张地赶去平城衙门里接人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一群小娃娃有多么地能折腾!
伤天害理的事他们或许干不出来,可怪力乱神的证词,他们却编得绘声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