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凤凰泪
大殿空旷, 魔乐飘扬,重紫独自斜卧于榻上,曲肘撑着头, 半条玉臂露在外面, 衬着绛黑轻纱,雪白如藕, 暗红长发如光滑美丽的缎子, 垂落榻上,再随轻纱飘带流泻至地面。
不再是人, 永远是一柄剑,受伤不过是想睡。
世人算什么, 神仙又算什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 玉指轻弹, 一片红色花瓣飞出, 无声旋转, 落地。
一片,两片, 三片……
红色, 蓝色, 白色……
她似乎有意要借此消遣取乐, 可是不多时便觉腻味了, 正打算翻身,忽然又停止了动作。
“梦姬求见皇后!”
兴师问罪来了?重紫饶有兴味,看那女子满脸不忿走进来作礼。
“何事禀报?”
“敢问皇后,还记得当初跟我说的话?”
“什么话?”
“皇后这是明知故问。”梦姬冷笑。
“我说过, 他是你的, 但前提是他喜欢你, ”重紫慢吞吞道,“如今他才是魔宫圣君,想上哪里,难道我敢撵他不成?”
梦姬气得上前两步,粉拳紧捏:“皇后莫要太过分!”
“他是我丈夫,堂堂魔界之主,自然喜欢谁就找谁,”重紫微笑着,声音却淡如水,“将他让给你这么久,我并不曾计较什么,如今他对你没了兴趣,你反怨起我来,莫非糊涂了,想要犯上不成!”
那笑容美艳到极点,也冰冷到极点,梦姬居然看得打了个寒战,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重紫闭目,懒得理会,抬手示意她退下。
“皇后威风。”榻前传来亡月的声音。
“让你的宠姬受了惊吓,怎么,心疼了?”重紫钻到他怀里,随手去掀他的斗篷帽,声音柔软像光滑的缎子,“只有坏人才不许别人看眼睛。”
亡月轻易便制住她:“我是好人,也不许别人看眼睛。”
下巴轮廓完美到极点,由此断定这张脸不会太丑,只是苍白了些,连嘴唇也少血色,就像长年在地下不见阳光的那种。薄薄的唇暗含威严,当他勾起半边嘴角的时候,又多了三分邪气,和三分傲慢,加上浑身散发着阴森森冷冰冰的气息,令人倍觉压迫。
那双隐藏在斗篷帽下的眼睛,似乎正透过阴影,盯着她,看着外面的一切。
重紫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只苍白的手,问:“你到底是谁?”
“你的丈夫。”亡月抱着她坐到榻上。
重紫抬眸:“有你这样的丈夫?”
“有你这样的妻子?”
“圣君若是寂寞,可以去找你的宠姬,或者让我给你选几个美貌宠妃,就跟人间皇帝那样?”
亡月用黑斗篷裹住她,挑起她一缕光滑的长发:“何不把你自己献给我?”
“我身上住着一柄剑,你若不介意,也可以亲热。”
“我恐怕没有那样的兴致。”
重紫望着他:“我现在打不打得过你?”
亡月道:“难说,你可以试着杀我。”
重紫笑了笑:“我只有你,怎么舍得杀你。”
“你若想杀我,毁灭的会是你自己,”亡月将一块巴掌大的暗红色令牌交到她手上,“你现在随时可以解除封印,虚天万魔将效命于你,试着召唤它们吧。”
重紫不太感兴趣,接过令牌搁至一旁:“才刚开始,我不想这么快就结束。”
出乎意料,亡月没有反对:“天之邪不在了,我再给你安排个人。”
“谁?”
“你认识的。”
不容她拒绝,一道人影现身榻前,却是穿着黑袈裟的法华灭。
亡月道:“你今后跟在皇后座下,听候差遣。”
重紫如今是天魔之身,魔族人人敬畏,法华灭亦不例外,加上重紫曾救过他一命,闻言立即合十:“贫僧愿为皇后效命,万死不辞。”
重紫仔细看了他半晌:“你本来就是和尚?“
法华灭答道:“贫僧来自西天佛祖座下,因与佛争执,故叛出佛门,投效圣君。”
“这样,”重紫点头示意他退下,转向亡月,“你怎么给我派个和尚,不派妖凤年?”
“人间皇帝都只给皇后派太监,你应该庆幸我给你派的是个和尚。”
重紫笑起来。
亡月居然也死沉沉地笑了声:“有个人还在等皇后去处置,我保证皇后见了不会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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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殿魔光照耀如白昼,刑台昏迷一人,剑眉紧皱,双唇青白,华美衣衫上血迹斑斑,双臂平举,被牢牢锁在刑架上,其中一只手已变成青黑色,昔日风流倜傥的模样半分不见,旁边地上落着柄白色折扇,已被踩踏得不成样子。
重紫看了半晌,转脸问:“谁做的?”
众魔谁也不敢作声。
亡月道:“是他主动来受刑,想要见你。”
重紫干脆道:“解药。”
马上有人过去喂了解药,不消片刻,刑台上的人逐渐舒醒,见到她先露出满眼满脸的惊愕,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面前是一个华美眩目的女子,美得令他感觉陌生,唯有那张脸,依稀还能看到当初的痕迹。
“远离别的男人,我的皇后。”亡月笑了声,转身隐去。
重紫示意殿内所有人退下,然后才缓步走到刑架前,看着他微笑:“卓少宫主要见我,如今见到,又不认得了么?”
卓昊盯着她,轻声:“我一直在闭关,并不知道你的事,此番是得了信才提早出来的。”
重紫点头:“天魔出世,仙界自然察觉了。”
“你是天魔。”
“不错,我就是仙门人人都欲杀之而后快的天魔,你也可以试着杀我。”
“九幽是你丈夫?”
“谁是我丈夫,与卓少宫主有关系?”重紫抬手,刑架上的锁链自行脱落,“这里不是卓少宫主该来的地方,念在你曾放过我一命,此番我也饶你回去,但这种事不要再有下次。”
卓昊迅速扣住她的手:“跟我走。”
重紫微抬长睫,淡淡道:“卓少宫主在说笑?”
“我此番来,就是要带你走!”卓昊强行将她拉入怀,语气里是满满的心疼,“我知道是他们逼你,你没错,但你根本不喜欢做魔,这样折腾有什么意义?”
重紫道:“我不喜欢做魔,难道还能做仙不成?你这是在教训我,还是可怜我?”
“别胡闹!”卓昊既疼又气,语气软下来,“听话,跟我走,我们走得远远的,管他什么仙和魔,这些混帐事与我们何干!”
重紫沉默片刻,抬眉,自他怀里挣出:“卓少宫主的意思,我不太明白,你已经有了妻子,我也有丈夫,莫非你是想要与我私奔?”
卓昊脸色惨白,无言以对。
“当年就是你那位夫人闵素秋故意放出风声,引我去救大叔,然后嫁祸闻灵之,”重紫后退两步,微笑,“要我跟你走可以,她此刻就在外面等你,你出去替我杀了她。”
“重紫!”
“都说卓少宫主与夫人不和,所以总在外面拈花惹草,但你这样做,难道就没有故意与夫人赌气的意思?”
“不是那样!”怒喝。
一切都因恨她而起,恨她太绝情,恨她伤了他,又突然从世上消失,当善解人意的闵素秋接近,他毫不迟疑接受了,至少爱他的人很多,不缺少她一个,那是种报复性的想法,他的妻子比她温柔,比她听话,比她在意他,却唯独没想到那竟然是要害她的人。
“我知道,夫妻一场,你不忍下手,”重紫叹了口气,侧脸道,“但仙门现在已是非杀我不可,我不想再被关进冰牢,只有留在这里才能安全。”
卓昊咬牙道:“你不愿跟我也罢,这几年我找到了化解你煞气的办法,你只要等……”
“等多久?”重紫打断他,“一百年,还是一千年?”
卓昊语塞。
重紫冷冷道:“你以为我能活到那天?曾经有人想要带我走,结果刚出魔宫就没命了,知道他是谁么?他是大名鼎鼎的天之邪,法力不弱于令尊,他尚且如此下场,你又有什么把握保护我周全?”
卓昊怒道:“我不能护你,但只要我在,就绝不会让他们动你。”
“这句话令人感动,可惜我想活着,并不想跟谁死在一起,我已经死过两次,”重紫说着,忽然又轻笑,“你知道我在冰牢里是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她抬起双臂。
如藕雪臂,此刻呈现极度可怕的畸形,再看那张脸,瘦削得不成人样,苍白粗糙的肌肤,枯干的头发……
卓昊惊骇,后退两步。
“你看,这副模样连我自己都厌恶,你还会喜欢?”重紫恢复容貌,不再看他,转身就走,“卓宫主与少夫人都等在外面,念在往日情分,这次你擅闯魔宫,我不与你计较,但愿莫再有下次。”
“跟我走,”他拉住她,眼中依稀有光华闪烁,“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只要离开这儿,我会想办法治好你。”
“迟了,我不想再活得那么卑贱,”重紫轻提魔力,震开他的手,“神仙生活逍遥自在,千年万年,卓少宫主又何必白白浪费光阴,去修什么化解煞气的法子。”
“小娘子。”他在身后轻声唤。
重紫身形顿了下,仍是头也不回走出门去了。
当年欺负她的骄傲少年,被她捉弄的轻狂少年,舍命维护她的痴心少年,历经两世,依旧半点没变,可是她变了,她早就不再是他喜欢的那个“小娘子”,面前的路只有一条,既然迟早都要面临抉择,那么,就让她来结束。
殿内,亡月早已等在水精榻上。
重紫沉默片刻,走到他面前:“他曾经对我手下留情,我这次饶他一命,算是还了个人情。”
亡月伸出一只手。
重紫顺势躺到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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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云遮天,不辨昼夜,暴雨连下七日,枯竹开花,恶鸟长牙,人间处处异象横生,百姓惶恐不安,几位帝王更亲自沐浴更衣,至仙门外求见问卜,洛音凡令各派掌门暂时封锁这消息,只说是魔宫所为,安定人心,以免生出祸乱。
天魔现世,魔气盛极,月亮也与往日不同,周围显现出妖异的光晕。
水月城外,洛音凡独立山坡上,心情复杂。
月亮,山坡,景物太熟悉,浸透了伤心,仿佛也沾染了她的气息,直觉告诉他,她还会到这里来,而他,就是在这里用锁魂丝伤害她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至今仍不能忘。
亲眼目睹她的偏执,天魔突然现世,必定和她有关。
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的徒弟背叛仙门堕落入魔,看样子整个仙界都知道,别人避讳也罢,师兄应该最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不过颜面之事而已,何况他的徒弟入魔,正该由他亲自动手清理门户,又何必瞒着他?他们究竟想要隐瞒什么秘密?她又是如何入魔的?他记得所有人,为何偏偏忘了徒弟?更重要的,他如何会中欲毒?这件事似乎连师兄他们也不知情,可是照他的修为,欲毒根本不可能构成伤害的,应该很快就会清除才对,而事实证明不是这样。
记忆中许多东西忽浮忽沉,眼看就要明了,偏又抓不住。
洛音凡后悔到了极点。
当时他是下意识用了自认为最妥当的处理方式,却忘记了一件事——那本是他的徒弟,她还那般信任着他这个师父,他不该骗她。这次他只抱了一线希望,希望见到的,还是那个傻傻相信他愿意跟他回去的徒弟。
然而,倘若预料中的一切变成了事实,他会怎么做?
洛音凡正发愣,忽听晴空传来一声娇笑,转身,只见那曼妙华美的影子乘风而至,飘飘然停在半空中,暗红色长发挽起高髻,尊贵,优雅,黑纱飘带长长拖在身后,魔光笼罩,更有宝石闪烁,耀眼夺目,胜过如练月华。
“洛音凡,你怎么也在这儿。”她轻轻挥袖,含羞带怯地笑,可是看在眼里,只会令人打心底升起冷意。
洛音凡心直往下沉。
不是这样,她不该变成这个样子,更不该直呼他的名字,她应该乖巧恭敬地站在他面前,轻声叫他“师父”,满怀期待要跟他回紫竹峰。
尽管没有相处的记忆,但师徒关系是事实,洛音凡只觉痛心:“为师并不是要杀你,你这样究竟为了什么?”
“你忘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徒弟,”她迅速闪过他身旁,“你到这儿来,莫不是记起什么了?”
颈间有热意,洛音凡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两步。
这举动太放肆,已近暧昧无礼,她竟敢如此!他几时教出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徒弟来!
“不知悔改!”语气不觉带上两分怒意,这种孽障,今日他非亲手处置不可!
逐波骤现,剑如飞雪。
“要杀我?”重紫不闪不避,手拈天魔令微笑,“你敢再动,我立刻就唤虚天群魔出来,那时你的苍生可又要受苦了,你知道后果。”
这样的要挟,对别人未必有用,对他一定有效。
洛音凡果然收了剑势。
天魔,乃是极端之魔,性情偏执,的确什么都做得出来,今非昔比,要在一时半刻间制服她,已经没那么容易了,虚天群魔不是没有办法对付,但果真被她召唤出世,难免又是一场浩劫,此刻既然还有说话的余地,就不该再惹恼她。
“你到底想怎样!”叹息。
“我么,我要灭了仙道,让六界入魔。”
“善恶永存,仙道与魔道都不会从这世上消失,正如神界迟早会重现,”洛音凡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这世上,善永远强于恶,正永远大过邪,魔道,永远不可能取代仙道。”
“我父亲逆轮,当年险些成功。”
“他没有成功,他为水姬而放弃野心,心中有情的魔,已是仙。”他断然道,“仙魔本一体,修的不过是善恶而已,有朝一日果真魔治天下,魔道中亦会生仙道,魔即是仙。”
重紫道:“是么,我等着证实那天。”
洛音凡看着她摇头,语气平静而略带悲悯:“重儿,仙道魔道都不算什么,六界成仙,六界入魔,本就无须在意,天道循环,生灭不息,仙门之所以尽力阻止,是不愿平添一场杀戮,你心有执念,应趁早回头。”
“不愿杀戮,杀我就不是杀戮么,”重紫冷冷道,“回头?你们难道还能放过我不成!我为什么要回头,那是仙门欠我的!就算我死,我也要你和你的仙门苍生与我陪葬!”
“重儿!”
“我是九幽皇后,重儿,这是你叫的?”重紫停了停,忽又像蛇一般溜到他身旁,轻声道,“洛音凡,你别忘了,若非你骗我,用锁魂丝毁我肉身,我也不会因祸得福修成天魔,人间浩劫,六界浩劫,到时死多少人伤多少人,可全都是你的罪过。”
洛音凡沉默。
他选择忘记,那她就偏要缠着他,偏要他内疚!乏味的日子里,难得寻到一件事消遣。
重紫飞身逐月光而去,恍若奔月嫦娥。
“念在你我师徒一场,我给你三年时间,三年后我必攻南华,你还是下去跟他们好好谋划,想一想该如何应付如何杀我吧,你们欠我的,我定会数倍奉还,你不是守护仙门苍生吗,我就让你亲眼看六界覆灭,苍生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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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宫外厮杀声不绝于耳,远远的,白衣青年执剑而立,周围横七竖八倒了一圈魔兵。
红黑身影悠悠落地,她翩翩转身,圆润柔美的笑声自红唇中吐出来:“你们还真有默契,要来全都一起来,秦仙长,几年不见一向可好?”
记忆中,那个有着大眼睛的可怜的女孩子,那个雪地上奔跑捉雪狐的美丽的少女,好像才一眨眼,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妖冶女魔,有些事当真是天意,无论怎么努力也挽救不了?
蓝剑归鞘,隐没,秦珂走到她面前,伸手要拉她:“为何不等我?”
“我想等你,”重紫立即后退避开,语气冷淡,“我在冰牢等了三年,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月乔欺负我,要杀我,那时你在哪里?”
秦珂沉默。
“你一直在闭关修行,若非燕真珠,我还在冰牢里傻等吧,”重紫随意弹指,将他定在原地,“你不用内疚,我现在发现入魔没什么不好,地位,权力,我都得到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能杀我,更没有人敢打断我的骨头,把我扔进冰牢。”
秦珂道:“你当真喜欢留在魔宫?”
“不喜欢魔宫,难道喜欢冰牢?又冷又黑,还有带钉子的锁,动一动就会刺进肉里,会流血,”重紫满脸掩饰不住的厌恶,收回术法,“整整三年,那时我都快疯了,分不清白天夜里,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真的,现在一想到自己断了骨头不人不鬼的模样,我就恶心!”
她直视他的眼睛,双目闪闪生辉:“你说过,倘若连我自己都不想保护自己,又怎能指望他人来帮我,如今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了,难道不好么?你想让我回去过冰牢那种日子?”
秦珂沉默片刻,道:“不怪你。”
“你也是来感动我的?”重紫笑了,“大可不必,这办法卓少宫主已经用过了,是他叫你出关的吧。”
对于她的嘲讽,秦珂似没听见:“天生煞气不怪你,是不是魔也没有关系,给我时间,卓师兄已向佛祖问得消除煞气的办法,你可以留在魔宫,但不能作恶伤人。”
重紫道:“你这些年闭关,是在修这个?”
秦珂默认。
“这么说,是我错怪你了,”重紫没有意外,“其实就算你解释,我也不会感动,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残破,以身殉剑才能支撑魂魄不散,你们找到法子又如何,要消除煞气,除非将我连同魔剑一起净化。”
秦珂紧紧抿着嘴,神色僵硬。
“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可惜他们没有给我时间,”重紫长睫微扬,“洛音凡亲手杀我两次,才成就今日的我,我的血可以解除天魔令封印,随时召唤虚天万魔,现在应该是他们怕我求我才对,你是仙门弟子,只有一个选择,助仙门除去我,否则六界必将入魔。”
“一定要这样?”
“不错。”
秦珂看着她半晌,御剑离去。
重紫转身:“他曾经是我师兄。”
“你的师兄妹很多,要不要我把他们都抓来,让你放过一次还清人情。”
“他为我受过伤。”
紫水精闪了下,亡月叹息,不知怎么听上去都有点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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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六合殿里,虞度与闵云中正坐着商议事情,忽见有人进来,忙停住,同时面露喜色。
虞度笑着让他坐:“天魔现世,师弟近日却不在紫竹峰,我与师叔正担心。”
洛音凡道:“纵然虚天万魔真被唤出来,魔宫要攻上南华也未必容易,我担心的并不是她,而是魔尊九幽,此人来历有些神秘,深不可测,恐怕法力并不弱于我。”
虞度与闵云中听得一愣,神色凝重起来。
闵云中想了想,摇头:“天魔是极端之魔,九幽连天魔都尚未修成,能有多厉害,你是不是多虑了?”
虞度颔首:“师叔说的有理,我也是这意思。”
道理上是这样,洛音凡点头,没再继续这话题:“有件事我想要请教师兄。”
虞度忙道:“你说。”
洛音凡道:“最近我忘记了许多事,不知是何缘故?”
虞度愣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闵云中不悦了,镇定道,“早就说过,是你当日修行过于急进,不慎走火入魔,难道我与你师兄还会骗你不成?”
对于他们瞒着自己的事,洛音凡原就有几分不悦,闻言声音也冷了:“我方才从西蓬山药仙处回来,他老人家曾是云仙子的授艺之师,走火入魔之例更治了无数,谁知用尽办法也不能恢复我的记忆,所以有些奇怪。”
闵云中无言以对。
虞度摇头:“罢了,我也知道瞒不过你,迟早都会察觉的,此事是我的错,但我与师叔只是为了你好,你……”
洛音凡打断他:“何毒,解药何处?”
事到如今,当真要把解药给他?虞度犹在迟疑,旁边闵云中怒道:“既然他固执,你告诉他又何妨!告诉他为何会忘记那孽障,叫他看看自己做了什么事,看看是谁的错!”
洛音凡淡淡道:“是对是错,无须靠遗忘来掩饰。”
虞度示意二人不必争执,取出一瓶药放到几上:“这是凤凰泪的解药,用不用,师弟自己权衡着办吧。”
洛音凡怔住。
凤凰泪,忘情水,他中的难道是……
闵云中冷笑:“不是想知道么,为何你师兄要瞒你,所有人你都记得,却单单忘了她,这凤凰泪,就是你要的答案!”
洛音凡紧抿薄唇,脸色渐渐发白发青。
忘情水,忘的是情,倘若无情,又怎会忘记?
喝了它忘记的人很多,仙界不是佛门,有情并没有什么错,可眼前发生的事却是大错特错,他自己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一生竟然会犯下这等荒唐的错,留下这样的笑柄!
药仙不查,是因为没有人会朝这方面想,重华尊者,无情的名声六界尽知。
见他这副模样,虞度暗暗叹息,这位师弟向来自负,极少失败过,得证金仙之位,早已悟得通透,从不曾将这些七情六欲放在眼里,哪料到最终竟逃不过一个情字,这也罢了,偏偏这份情又错得彻底,此番所受打击不小,也难怪他不能接受。
闵云中忿忿道:“倘若不是我们想出这法子,还不知你会做什么样的荒唐事!”
“忘了也好,原是那孽障借师徒之情引诱于你,解药还是暂且放我这儿吧。”虞度边说着,边伸手去拿解药。
洛音凡先一步取过药瓶,再不看两人,起身便走,冷冷丢下一句:“我的事,我自会处理。”
虞度与闵云中目送他出殿,都有点拿不定主意。
闵云中道:“让他知道又怎么,明明是他自己做错事,还要怪我们不成!”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虞度皱眉,“当初他正打算带那孽障走,如今恢复记忆,只怕又要纠缠……”
闵云中眼一瞪:“先前是他不明白,顾念师徒之情,如今知道了,我看他有什么脸面再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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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六合殿出来,洛音凡机械地御剑回紫竹峰,一步步走进重华宫大门,走到四海水畔,才终于站定。
挥袖,四海水上烟雾散去,如镜水面显露出来。
长发散垂,一张脸惨白,僵硬无表情,是他?
数百年的阅历,他又怎会看不出这师徒关系的异常,只不过那时他可以告诉自己,是她的错,是她不知廉耻,是她缠上他,故意想要激怒他,可是现在面对事实,他恨不能一剑杀了自己!
原来这就是欲毒残留的原因,原来错的竟不是她,而是他,他怎能对她产生那样的感情?那是他的徒弟!
不是悔恨,不是羞耻,这些都不足以摧毁他洛音凡,错就是错,罔顾伦常的罪名他认了,可是现在,悔恨与羞耻都及不上心头的恐惧。
手中有药,却不敢解。
失落的记忆,令他如此恐惧!
终于明白那双空洞的眼睛代表了什么,她对他的信任来源于此,她为何而入魔?他又对她做了什么?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地对她下杀手,利用她的感情,用锁魂丝伤害她,害得她□□残破,险些魂魄无存。
让她一个人去承担,这,才是他最大的错。
遗失的记忆里,会有些什么?
洛音凡看着水中的自己,手指紧紧捏住药瓶,没有更多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