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决心
聂峋正在安安静静地吃手里的山药疙瘩汤。
也不知道大小姐到底是怎么调的味道, 酸酸辣辣,甚是好喝。
面疙瘩也劲道。
撒的芫荽碎和葱花更是清香。
一口下肚通体舒畅。
察觉到她的视线,聂峋抬头。
见她真的在看自己, 聂峋放下手里的勺子, 抿唇冲她笑了笑。
在庄子山到底吃了那么多饭,穆昭朝也留意着给他加餐, 总算是养出了些肉, 冷峻的五官,倒也柔和了些, 隐约透出了几分皇子皇孙的清贵来。
橙黄的灯光洒在他脸上,越发清越卓绝。
穆昭朝:“……”
不知道为什么, 穆昭朝觉得聂峋也有点不太对劲。
他太平静了。
温青茵到底来了庄子上不少次,和他也有不少照面,所有人都知道她跟温青茵是好朋友,且下午还是让他去盯着的袁少卓,怎么像是没听到一样?
但想到书里对聂峋的评价:冷血无情, 暴戾恣睢。
所以,他是对与他不相干的人, 很淡漠?
这么解释倒也能说得通, 可穆昭朝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于是, 她忍不住又看了聂峋一眼。
聂峋眉眼微抬, 以眼神询问。
穆昭朝:“…………”
若没有察觉就罢了。
一旦有了察觉,穆昭朝不自觉又联想到他傍晚突然离开庄子的事……
往日里, 他可是能在庄子待多久就待多久,今日傍晚竟然会在没有人来找他时, 主动要回营里看看。
所以, 是他们三人合谋?
也不对。
刚刚哥哥和小陈将军在听说袁少卓被打了时, 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听到对袁少卓被打断了腿后,却很震惊。
想到某个可能,穆昭朝整个人都不好了。
“没事,”她抬手示意年妈妈自去忙着,而后对聂峋道:“就是刚刚想起来,番椒苗今日还没浇,等会儿吃完了,你去菜地浇一浇番椒苗罢。”
满庄子都知道,那一小片番椒苗是大小姐的宝贝,平日里都是大小姐亲自照料,要么就是聂峋和大少爷来帮忙,旁人都自觉得很,没有大小姐的吩咐从不踏足。
听她这么说,聂峋放下碗,立马就要去,被穆昭朝喊住:“吃完了再去,又不急一时半会儿的,我不过是提前说一下,免得等会儿一忙起来又忘了。”
聂峋轻轻哦了一声,又重新坐回去,继续喝他的山药疙瘩汤。
“哈哈哈……”穆初元初初惊讶了下,回过神,便大笑起来。
被打断了腿,活该!
“被人这么打,”穆初元一脸十分解气的表情道:“可见平日里品性低劣,得罪了不少人。”
如此狂悖无状,毫无德行可言,才打断了一条腿,便宜他了!
他当时也该打断他一条腿,这样他就两条腿都断了,看他还能不能爬出来乱吠!
陈觉也接话道:“可不是,上次输了比赛就看出来了……啧。”
“白救他了你真是,”穆初元一脸替好友打抱不平:“救了他,不说谢,还倒打一耙,真是晦气……”
“那也不是救完才知道么,”陈觉撇了撇嘴:“早知道他那样子,我救他?”
多余救他!
那天让他直接在乱蹄下好生挨个教训,在家里养个三五个月不能出来蹦跶,也不至于牵连到昭朝妹妹……
当然这事,他和子帧都说好了,谁都不会跟昭朝妹妹说,免得污了昭朝妹妹的耳朵。
垃圾玩意。
不过……
温若滨瞧着文质彬彬,跟袁少卓又是姑舅表兄弟,没想到下起手来,这么狠。
他喜欢!
这个温若滨,好样的,是个当哥哥的样子!
是的,穆初元和陈觉下意识都认为,是在他们走后,温若滨去把袁少卓的腿给打断了。
袁少卓虽然得罪的人不少。
但大多数人都是看不惯他,不屑与他为伍,倒也没有到要冒险打他一顿的程度。
更别说还是把一个勋贵家的公子腿打断。
万一真追查起来也麻烦。
满京城,恨袁少卓恨到非得打断他一条腿才算出气的,非温家莫属。
温若滨那样眼下无尘的性子,肯定不会容忍旁人这么侮辱自己的妹妹,也只有他会在这个时候这样做了。
陈觉一想到温若滨通身的书生气,就是打从心底里佩服。
能让一个读书人,还是如此端方的君子做出这种事,袁少卓可是真的该死!
“也是,”穆初元也啧了两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太会伪装。”
陈觉也点头:“这种人最是阴险,还好露出了尾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却压根不知道,他们越这样越有欲盖弥彰之嫌。
穆昭朝注意力已经全落到了哥哥和小陈将军身上。
他们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事情是他俩做的么?
平日里,哪里听到过哥哥和小陈将军这样背后议论谁?
哪怕是当初李洛川那么渣的行为,两人也不过是摇摇头说了句以后要保持距离,这会儿倒是喋喋不休起来。
穆昭朝又好笑又好气。
但转念一想,哥哥和小陈将军是气不过给自己出气,她那‘气’一下又都散了。
平日里吃饭的时候,聂峋大多时候也是安安静静吃饭,不怎么插话,除非是有谁问到他,他才会开口。
今日也是一样。
穆大少爷和小陈将军的话,他十分赞同。
若不是后面来了人,他定然要再断他一条胳膊。
自诩写的一手好文章?
手断了,还如何写?
微垂的眼睫挡住了眼底的寒意,他放下勺子和碗,起身道:“我吃完了,这就去浇番椒苗。”
穆昭朝点了点头:“嗯,不用浇太多水。”
聂峋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等聂峋出去,穆昭朝看了眼还在继续喋喋不休的哥哥和小陈将军,无奈地撇了撇嘴角:“别掩饰了,我都知道了。”
亭子里现下就他们三人,穆昭朝这话一出,正因为大块人心而神清气爽你一言我一语大谈特谈的穆初元和陈觉,话音登时戛然而止。
陈觉反应最快,只顿了片刻,马上笑着道:“昭朝妹妹知道什么?”
穆初元也回过神来,忙顺着好友的话笑着看着妹妹:“妹妹知道是谁打的袁少卓?”
说着,还做出一脸好奇的表情。
表演痕迹很重。
穆昭朝看着他们,没忍住,笑出了声。
“嗯,”她一边笑一边点头:“猜到了。”
穆初元眼皮跳了下,陈觉也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和惊讶地问:“哦?谁啊?”
穆昭朝便直勾勾看着他们:“你们俩。”
穆初元:“……”
陈觉:“……”
陈觉呵呵干笑一声:“昭朝妹妹在跟我们开玩笑么?哈哈,怎么会……”
穆初元也呵呵笑了一声,要圆帮着好友一起圆。
但对上妹妹笑吟吟,洞察一切的眸子,穆初元笑不出来了。
不仅笑不出来,嘴角还抽了抽。
他伸手戳了戳陈觉后腰,让他别笑了,太假了,妹妹明显已经猜到了,还搁这当猴呢。
笑到一半的陈觉:“……?”
最尴尬的莫过于哈哈笑到一半又生生停下的陈觉。
他停下笑后,为了掩饰尴尬象征性地轻咳了两声,还抬手挠了挠头皮,最后发现无论做什么尴尬都是如影随形,他只得再次轻咳一声,抬眼看向昭朝妹妹:“那个……昭朝妹妹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穆初元已经不敢开口了。
他怕妹妹觉得他是个莽夫。
明元没事,妹妹对他什么印象都可以,但他不可以!他要给妹妹留个好印象!
“就很明显啊,”穆昭朝看了看小陈将军,又看了看哥哥,笑着道:“年妈妈说完袁少卓被打,你们俩一点儿都不惊讶,就算不关注,听到这样的事,也会八卦一下罢?你们竟然一脸平静。”
陈觉马上就说道:“我们很惊讶啊!”
听年妈妈说,袁少卓腿被打断了,他们可太惊讶了。
“是听到腿被打断了才惊讶的,”穆昭朝又道:“你们刚刚那个表情分明就是,竟然也有人去打他了,还打断了他一条腿……我猜,你们就打了一顿,你们走后还有人又去打了他一顿,直接打断了他一条腿。”
陈觉看着穆昭朝,好一会儿,才竖起大拇指:“昭朝妹妹真是明察秋毫,厉害!”
掩饰不过去了,不如直接承认,还能少尴尬会儿。
穆初元也忙竖起大拇指:“妹妹厉害!”
穆昭朝看了哥哥一眼,有些无奈,本想劝说□□后别这么冲动了,但转念一想,哥哥既然都知道了,不让他出头,他肯定会郁闷死。
思量片刻,她冲他笑笑:“知道哥哥是为了给我出气,没被人看到罢?”
还有些忐忑的穆初元,听到这话,眼睛登时一亮:“没有!我们隐藏得可好了!绝对不可能有人看到,就是袁少卓都不知道,我们是蒙了麻袋揍的。”
穆昭朝点了点头,又对陈觉道:“也谢谢小陈将军。”
被这样郑重道谢,陈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大手一挥:“我跟子帧是好兄弟,你自然也是我的妹妹,给自家妹妹出气,不是很正常么?说谢就见外了。”
论品行和义气,陈觉确实是个非常靠得住的。
“好罢,”穆昭朝笑笑:“那就不说谢了,不过袁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哥哥和小陈将军还是谨慎些好。”
虽然不至于怕袁家,但被养出这样品行的儿子的家庭缠上,也是够恶心的。
陈觉和穆初元相视一笑:“这个倒是能放心,袁家本来就不知道是我和子帧,现在也顾不上找我们的麻烦。”
穆初元也说道:“估计会找温家麻烦罢。”
穆昭朝挑眉。
陈觉凑过来了些,小小声道:“我和子帧猜,是温大少爷……”
说着他做个手势,没把话说全。
但意思已经明了。
他俩不过揍了袁少卓一顿,后来的人可是断了他一条腿。
怎么看都是打断腿的仇更大。
温若滨么?
被小陈将军这么一提醒,穆昭朝反倒觉得也有可能。
她一直都是把温若滨当做先婚后爱文内敛的男主看,却忽略了他也是个极负责的兄长。
原书里温青茵被袁少卓骗身骗心,温若滨知道后,也是没有放过他。
似乎是废了他的科举路,把袁家从京城赶了出去,一辈子都没有机再回京城。
剧情有变,温若滨跟罗沁的感情线明显比原书里进行得快,也不需要温青茵事件来升温男女主感情,温若滨对袁少卓的报复更直接些,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嗯。”她点了点头:“也是。”
事关温大少爷和温家,他们不方便说太多,话题便从袁少卓被打一事,转到了不日后离京上。
“……李老将军今日找我了,”陈觉喝了杯茶,道:“想让李洛川这次同我一起,让我多看着他点……”
穆初元眉头微拧:“你答应了?”
陈觉:“我能拒绝么?”
李老将军毕竟也算是他半个师父,又是这种事,他也不好拒绝。
穆初元眉头拧得更紧了,带着李洛川容易坏事。
“不过……”陈觉笑了一声又道:“李洛川自己拒绝了,他不同意。”
穆昭朝一听就明白了。
李洛川这是还要继续‘追妻’。
毕竟刚退了婚,他肯定不甘心。
就是不知道宋二小姐还会不会心软。
当然,这就与她不相干了,毕竟他们两人一个男主一个女主,怎么折腾,那都是剧情安排好的,她自然也不会插手,顶多做个旁观者,吃吃瓜,看看李洛川火葬场——最好是直接扬了,还火葬场什么啊,他不配。
在她眼里,所有追妻火葬场文的男主,都不配和女主he。
见哥哥和小陈将军又说起了军务,穆昭朝也听不太懂,想了想,起身道:“我去菜地看看,你们坐着罢。”
话落,便出了院子。
到了菜地,就见聂峋正在一手提着灯笼,蹲在地里,不知道在瞧什么,满满两桶水都在地头放着。
“你在看什么啊?”穆昭朝好笑的跨进菜地,问他。
“这株也开花了!”聂峋蹲在那儿,一脸惊喜地道。
又有开花的了?
穆昭朝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聂峋说着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位子,让她也蹲下来看。
穆昭朝便在他挪出的位子处蹲下来。
今夜无星无月,在灯笼里烛火的照亮下,穆昭朝清楚地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花骨朵。
“还有开花的么?”穆昭朝大喜。
聂峋:“后面那些我都检查过了,除了昨日发现的那株都没有开呢,我正打算往前面再找找。”
穆昭朝来了兴致,让丹若把灯笼递过来:“我和你一起找。”
原本聂峋想说不用,他来找,找到让她看,她歇着就好。
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嗯。”
马上要离京了,能多待一刻是一刻。
番椒苗之间间隔不算大,两人这么提着灯笼弯着腰一行行找,难免会碰着擦着。
又找到一株吐了花苞的番椒后,两人基本上是并肩前行,都不用抬头,眼角的余光都能看到她。
而且,距离极近,衣袖不经意就碰在了一起。
他突然十分贪恋这一刻的感觉。
虽然很缥缈,但他心里很欢喜。
“没有了,”穆昭朝把最早种的那些找完后,直起身道:“这些都是刚种的,还太小了,浇水罢,浇完了回去休息。”
聂峋有些遗憾,居然这么快就结束了。
“嗯,”但他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来,点了点头后,道:“大小姐在地头歇着罢,我来浇就好。”
穆昭朝想了想,也没拒绝。
聂峋在庄子上干活向来认真仔细,浇番椒苗都浇的十分标准,就在根部浇上一瓢,一眼看过去,整齐划一,跟机械浇出来的似的。
穆昭朝看了一会儿,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阿岭,你这么能干,有你在,庄子上的活我都省心不少,都有点不舍得让你走了。”
刚舀了一瓢水准备浇过去的聂峋,听到这话,手一抖,水差点洒他脚上,好在他反应快很快调整好手势,稳稳浇在脚边的番椒苗根部,只是稍稍偏离了一点点,但……他的心绪却骤然波澜万丈,汹涌异常。
只是面上一直稳着,叫人瞧不出半分异常。
因为太过激动,他第一时间没能张得了口,缓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头看着站在地头笑意吟吟看着他的穆昭朝,努力稳住声线道:“大小姐既需要我,我便不去了。”
什么建功立业,都比不上她一句不舍!
要什么功名利禄,他命都给她!
穆昭朝挑眉:“那怎么可以!我只是这么一感慨,西北你还是要去的,跟着小陈将军好好干,争取下次回来的时候再升个一官半职的,多威风?”
在军中有了威望,哪怕只是个游击将军,日后回了御王府,也不会太过被动。
聂峋想说,他不需要什么升职,也不想要多威风,她都说了不舍,这些在他眼里统统都不重要了!
“你穿将军战甲肯定好看!”穆昭朝又道:“争取下次穿着回来让我看看!”
聂峋:“……”她喜欢将军?
他很想问她,若他成了将军,她会不会喜欢他。
但看着她如画的眉眼,温婉的笑意,这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穆昭朝冲他眨了眨眼:“你有辕门射戟之才,不去战场,真的太可惜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出人头地。”
说着冲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我只想报大小姐的恩情。”聂峋沉默片刻,道:“出人头地,并不是我的追求。”
若是可以,他愿意一辈子守着她。
但后面这话太过冒昧,也太不自量力,更别说今日还有这袁少卓的事,聂峋到底还是又咽了回去,藏在心里。
知恩图报自然是好的。
穆昭朝觉得,聂峋也没原书里描写的那样冷血无情,可能是因为她时常帮他,让他少了些磨难的缘故,性子也稍稍改变了些,不再像刚见到他时那么愤世。
“我现在也不需要你做什么,”穆昭朝想了想,对他说道:“出人头地后,一样可以报恩,说不定到时候我就有需要你来帮忙的了呢。”
虽然这么说有点势利。
但,事实就是如此。
爬得越高,主动权越大,要不然,只能任人鱼肉。
无论是从聂峋自身的利益,还是她的利益出发,都是如此。
聂峋沉思片刻,点头应下:“好。”
满京城对她不怀好意的定然不止袁少卓,他若立不住,怎么能守护她?
只用嘴说么?
还是用一颗没用的诚心?
拳头硬,实力硬,才是硬道理。
弱肉强食,他早就知道的。
等浇完了番椒苗,见他一直沉默着没再说话,穆昭朝想了想,又道:“我刚刚就是那么一说,出人头地不出人头地,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你到那边好,照顾好自己,好好的就行,安全最重要。”
聂峋偏头看着她。
见他看过来,穆昭朝冲他笑笑:“也别太有压力。”
聂峋:“嗯。”
见他应当是听进去了,穆昭朝松了口气。
聂峋摩挲着左手手腕上戴着的那只鸡血藤镯,犹豫良久,而后开口:“大小姐……”
今日小陈将军也在庄子留宿,就和哥哥住,但要重新再铺一床被子,快到小院子时,穆昭朝便吩咐了丹若赶紧去准备,时辰不早了,等下就要休息了。
有聂峋给大小姐提灯笼,丹若很是放心,得了吩咐便转身跑了。
眼看着快要到小院子,再不开口,就晚了。
正在盘算着明日几时去温府一趟看看温青茵,听到声音转头:“嗯?”
聂峋停在那儿。
这会儿离小院子不远不近。
那边听不到他们说话,但能看到他们人。
穆昭朝以为他有重要的话要跟自己说,便也停了下来。
见她星辰般璀璨的眸子盈盈望着自己,本就紧张的聂峋,心跳再次加速。
甚至连呼吸都开始不稳。
瞧他眼睛不住眨啊眨,穆昭朝笑了:“怎么了?”
一阵风吹过,吹起她鬓侧的发丝,如同柔幔一般在空中飞舞,有一缕青丝脱离肩膀的束缚,直接飘到了他面前,在他脸侧挠了下……
温柔带着痒意的触感,让聂峋登时全身紧绷,甚至连呼吸都窒住。
穆昭朝随手捋过头发,又笑着问了句:“到底怎么了?”
那股温柔的触感,没了,聂峋嘴角稍稍抿了抿,这才下定决心,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大小姐可有心上人?”
穆昭朝:“……?”
聂峋紧张的头皮都快炸开。
心脏跳得更是前所未有的疯狂,甚至耳边都再听不到旁的声音,只是如擂鼓般震耳发聩的心跳声。
他也没敢呼吸,又怕反应太大吓着她,只能用尽全力维持面上的平和。
穆昭朝是真的被问住了。
怎么突然问她有没有心上人?
好一会儿,她才眨了眨眼,疑惑地反问了一句:“什么?”
不是她听错了罢?
聂峋用全身最后的力气,复述:“大小姐,有没有心上人?”
穆昭朝:“……”她没听错。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直勾勾的目光,穆昭朝心尖也突然狠狠跳了下。
就连心神也没由来慌了一瞬。
她迟疑片刻,稳住心神,笑了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聂峋有些不敢与她对视了,但因为全身紧绷他转不开头,只是稍稍垂了垂眼睫。
“好奇。”他道。
穆昭朝笑出了声:“好奇?”
怎么突然好奇这个?
以前也没发现他好奇心这么重啊!
聂峋微垂的眼睛眨了眨,想着这样问她怕是不好回答,便又换了个问法:“或者,大小姐看得上什么样子的?”
‘看得上’这个词用得十分奇怪,穆昭朝因为脑子还有些懵,没太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以为他是因着今日温青茵的事,怕她也上当受骗什么的。
她笑了笑:“不拘什么样子的罢,这种事,看缘分。”
这个回答,让聂峋心尖登时一跳。
不拘什么样子的?
那就是说什么样的都有可能,他也有可能?
缘分……
他们算不算有缘分?
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明确的回答,但聂峋突然充满了无尽的希望和干劲。
没等他激动完,就听到她清浅的嗓音,继续说道:
“不过,我并没有嫁人的打算。”
言外之意,放心好了,我不打算嫁人,也不会找什么心上人,自然也不可能会被骗。
刚刚还满心欢喜和干劲的聂峋,蓦然抬头。
穆昭朝冲他笑笑:“放心好了,我不会像她们那样被骗的。”
聂峋:“……………………”
不会像她们一样被骗,她们是指宋二小姐和温小姐么?
是因为曾经被林正清伤过的缘故么?
这一瞬间,聂峋心底突然翻涌起滔天的戾气。
和袁少卓比着,林正清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见聂峋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穆昭朝还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不嫁人以后的日子会很艰难,她便笑了笑道:“放心好了,我会一直都过得很好的。”
她可是有灵泉的人。
而且,她还十分懂得审时度势,又有外祖母撑腰,现在还跟那么多勋贵交好,陈小公子还欠了她一个大人情呢,陈小公子可是日后权倾朝野的国舅,只要她不作死,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更别说哥哥还是男主,只要她帮着哥哥规避掉死亡结局,有哥哥男主光环罩着,她的日子只会更加美滋滋。
嫁人?
压根不在她的人生规划里!
“番椒苗浇完了?”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地对视时,穆初元和陈觉聊完了军务,要出来找妹妹,刚出了院子就看到妹妹和聂峋正站在那儿再说着什么,开口问了一句。
陈觉跟在穆初元身后,笑着道:“昭朝妹妹,今日就打扰了,我也在离京前感受一下有家山庄宁静的夜晚!”
穆昭朝偏头看过来,对哥哥和小陈将军笑着道:“已经浇完了,小山庄简陋得很,小陈将军不嫌弃,是我的荣幸。”
小陈将军忙拱手:“昭朝妹妹可别这么说,要不然知莞和知菲要跟我闹翻天的!”
穆昭朝被他这个样子逗笑,就在这时,丹若过来说,床铺都已经铺好了,大少爷和小陈将军可以去歇着了。
穆昭朝便主动道:“哥哥和小陈将军也累了一天,明日还要早起,快去歇着罢。”
话落她又对身后的聂峋道:“阿岭也去休息罢,今日可是跑了一天,挺累的。”
聂峋是这会儿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想问她不打算嫁人是什么意思,但这会儿时机又不适合,且他也没有资格和立场问她这么多。
胸口只是说不出的闷,又闷又堵。
“怎么了?”见他神色呆滞,穆昭朝笑了笑:“累了?赶紧去睡罢。”
今天这一天,她也有点累了。
聂峋机械地摇了摇头,而后又嗯了一声,便一直垂着眸子,没再吭声。
桃枝主动请缨,给大少爷和小陈将军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去往那边的屋子。
丹若则是过来接聂峋的班,重新给大小姐提灯笼,她朝那边看了一眼,奇怪道:“阿岭怎么啦?怎么瞧着跟失了魂一样。”
穆昭朝闻言转头朝几人离开的方向看去。
聂峋跟在最后面,确实很没精神,肩膀都是垮的,手里的灯笼更是快拖拉到地上。
穆昭朝眉心蹙了蹙,奇怪,明明刚刚还好好的啊。
一直到泡脚时,穆昭朝都还在纳闷。
许是她今日太累了,脑子有些转不动,木木的,想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莫不是聂峋也是太累了?
一大早起来又是砍菜又是运菜,上午还在菜地里一直忙着,好不容易中午能歇一歇,罗沁来了,他们又匆匆去了温府,之后便是盯梢袁少卓,然后又回庄子,把她送回来后,他又折回营里,再快马加鞭跑回来,吃了饭又去浇番椒苗……
这一天的行程,细数下来,穆昭朝头皮都麻了。
是她疏忽了,刚刚应该吃完了饭,就让他去休息的,却因着要问哥哥和小陈将军殴打袁少卓的事,临时支开他去菜地……
穆昭朝心里有些愧疚,明日一定让他好好歇歇。
这般想着,穆昭朝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些,闭上眼睛摊在床上酝酿睡意。
其实压根不用酝酿,她今日也累得够呛,一闭上眼睛,困意便铺天盖地来袭。
就在她快要睡着时,脑海中响起刚刚从菜地回来时,聂峋问他的那句话:
“大小姐有心上人么?”
“大小姐看得上什么样子的?”
以及,问这话时,聂峋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自己,又紧张又期待,又害怕的神情。
快要进入梦乡的穆昭朝,猛然睁开眼睛。
黑暗中,她看着蒙蒙黑的账顶,眼睛瞪得滚圆。
他、他问这话的时候,不是关心自己。
他不会是喜欢上她了罢?!
想到这个可能,别说睡觉,穆昭朝躺都躺不住了,直接坐了起来。
因为起的太猛,她头都有些晕,还因为太过震惊,气息有些不稳。
她裹着被子,捂着胸口,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喘气。
这、这太突然了。
不是,聂峋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他不是冷血冷情的人设么?
怎么可能呢?
可是越否认,她心底对‘聂峋似乎喜欢上了她’的可能性就越笃定了几分。
穆昭朝脑子懵了好一会儿。
深夜,山庄安静的只剩风吹树枝的哗哗声。
穆昭朝裹着被子,静静坐了许久,最后才轻轻叹了口气。
好像、真的会有这个可能性。
但……
她真的没打算嫁人啊!
穆昭朝大脑一片空白。
别说疲惫,刚刚铺天盖地的困意都消失无踪,这会儿穆昭朝十分清醒。
她只是有些懵。
又坐了许久。
最后穆昭朝轻轻叹了口气。
若是,聂峋不是大男主文的大反派,跟他谈个恋爱也不是不可以。
但……
他是。
这就有些难办。
她可以尽全力帮他摆脱宿命,但旁的,她还没有考虑过。
思量出了个头绪,穆昭朝复又躺回去。
只是这次再躺回去,就有些难捱。
睡不着不说,眼前还一直在闪聂峋的脸。
各种各样,各种时刻,各种姿势……冲她笑的,那张清隽到人神共愤的脸!
穆昭朝紧紧闭上眼睛,不让自己乱想,并在心里数起了水饺,想强迫自己快点睡过去。
但说着说着……
阿岭、阿岭……
水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阿岭。
反应过来后,她猛地拉过被子把自己脑袋蒙进了被子里。
然而,这样做依然于事无补。
现在不仅眼前不住闪过聂峋的脸,就连耳边也开始幻听了,一声声,全是他喊她的声音:
“大小姐……”
“穆大小姐……”
……
穆昭朝只能再次把被子掀开,并睁开眼,看着账顶。
黑暗中,她又静静睁着眼睛看了许久。
久到眼睛发酸,她这才轻轻眨了眨眼睛,缓解酸涩。
兴许,阿岭真的只是因为她有前科——喜欢林正清被伤的遍体鳞伤,临离京前关心她,怕她既被林正清伤害之后,再步温青茵的后尘。
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
这般想着,穆昭朝这才疲惫地闭上眼睛。
人生四大错觉之一:他喜欢我。
别人都只是关心关心她,什么都没说也没做过什么呢,她就先入为主的以为别人是喜欢他了,这种自恋要不得。
就这么心神混乱地,好不容易才重新培养起睡意,只是睡着了也十分不安稳,脑子里想的一直都是聂峋,他的宿命,他们这短暂的相处……
而这边,穆初元和陈觉出了口恶气,神清气爽,睡得也十分安稳。
旁边屋子的聂峋却是打从躺倒床上就一直睁着眼睛。
他没睡。
手一直摩挲着腕子上戴的那只藤镯,指腹更是时不时扫过藤镯里侧,她亲手刻的‘平安’二字。
直到万籁俱寂,他猛地坐起来。
林正清那个混账东西,都是因为他!穆大小姐被伤的都不再考虑嫁人。
一方面,他很心疼,被伤害的穆大小姐。
一方面,他又很气。
林正清混账,却还挡了他的路。
这口气,无论如何,他也顺不过去。
但现在若是去打林正清一顿,很容易让人怀疑到穆大小姐身上,有损她的声誉。
但若不打,他快要气、炸、了!
戾气翻涌良久。
他扯了个布巾揣进怀里,悄悄从屋里出来。
因着今日陈觉留宿,他住到了门房旁边的一间空屋子,离穆初元和陈觉稍稍有些距离,这也正好方便了他半夜溜出去。
他出了门,到了马厩,给火焰包好马蹄,这才轻手轻脚离开庄子。
直到走出庄子的范围,他才翻身上马,直奔袁府。
袁府上下万万不会想到。
他们家三少爷在天香苑后面的巷子被打后,好不容易请了太医保住性命,贼人竟大胆至此,大半夜,潜进他们府上,把他们家三少爷的另一条腿还有两只手都给打断了……
原本聂峋只想断他右手,但他戾气太盛,压都压不住,又不能现在去找林正清出气,便只能把火气全撒到了袁少卓头上。
干脆让他四肢全废。
不养个一年两年,别想出门!
正好让京城清净清净!
做完这些,回到庄子上,再躺到床上,聂峋觉得自己气息顺畅了不少。
胸腔翻涌的戾气也不再那么汹涌。
只是他依然睡不着。
脑子里还是忍不住去回忆,晚上她跟自己说的那几句话。
现在不打算嫁人了……
是因为,被林正清伤得太狠,对感情怕了。
这说明她以前并没有这个想法,她是想嫁人的,要不然之前也不会对林正清那般……
想到这里,黑暗里,聂峋死寂的双眼,突然恢复了光彩。
若能让她从之前的伤害中走出来,不再怕了,她是不是就又打算嫁人了呢?
聂峋唰的坐起来,一张脸上满是狂喜。
他又突然想起来,她以前跟温小姐说过的,若碰不到真心能接受她全部的那个人,她并不打算嫁人。
刚刚听她亲口对自己说,她不打算嫁人,冲击太大,整个人都懵了,导致他一时间没想起来这茬。
跟温小姐那是闺中好友之间的私密话,自然是畅所欲言。
他毕竟是男子,穆大小姐不好意同他讲也是正常的。
是他自己刚刚太激动,给忘了。
但穆大小姐刚刚这么说,也表示,她还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他是那个能真心接受她全部的人。
是他做得还不够!
聂峋突然坐起来,一脸激动地看向窗外。
夜色深沉,静寂无声,只有他剧烈的心跳。
他要更努力,让她看到,让她感受到……
这般想着,他恨不能现在就跑去她面前表衷肠。
但他不能。
这样会吓着她。
不能着急,得慢慢来。
她刚还说,想看他穿将军战甲的样子,他一定穿回来给她看!
摩挲着藤镯里侧她亲手刻的那两个字,聂峋心绪终于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