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反击
穆昭朝下意识要说不想见。
她确实不想见林月婵。
因为没什么要和她说的。
也不想与她争论分辨什么, 那些都没有意义了。
就算辩出个是是非非,于她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
但紧接着她就听到外祖母又道:“你母亲说,想跟你道歉, 有些话想跟你说, 她说之前去庄子上找你,你不愿意见她,她没办法, 知道你来了这边后, 才过来这边找你。”
穆昭朝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地扶着外祖母坐下。
林老夫人看她这个样子, 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其实从一开始,她跟她说要搬出伯爵府时,她心里就已经明白,这母女俩的缘分, 已经尽了。
不过那到底也是她的女儿,见她神思恍惚, 瘦削孱弱痛哭的样子,哪怕知道如今这一切都是女儿自己做错事自食恶果, 但她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当然她也不会逼迫外孙女什么。
免得再伤了她本就伤透的心。
小小年纪,被父亲母亲伤过已经够惨了, 如今就偎着她这个老婆子, 把她这个老婆子当做最亲近的人,若她也让她寒了心,那她可真是举目无亲了。
她心里是疼她的。
见她沉默不语, 小脸上的笑都没了, 林老夫人心疼得不得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 温声道:“你若真不想见,就不见了,等会儿我去跟你母亲说,不用难为自己,外祖母只是把这个事情给你传达一下,见或者不见,都在你,你也不用怕的。”
说着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快别耷拉着脸了。”
穆昭朝忍不住笑了下,心情也放松不少。
她不是怕见林月婵。
是有点怕外祖母非要她去见林月婵。
虽然认真说来,她和外祖母并不是真的祖孙俩,但……她已经把外祖母当做亲人,割舍掉一个亲人,是人都会难受。
幸好,外祖母并没有这个意思。
穆昭朝有些如释重负。
她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自然也逃不过林老夫人的眼睛。
小外孙女如此依赖自己,让她又暖心,又心疼得紧。
拍了拍她的肩膀,林老夫人也冲她笑了笑:“没事的。”
穆昭朝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沉吟好片刻,这才道:“外祖母是想让我见还是不见?”
林老夫人倒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自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穆昭朝想了想坐在外祖母身边,挽着她的胳膊,笑着问道:“这么说罢,若我不见母亲,外祖母会不会就和我生分了啊?”
林老夫人先是一怔,而后笑出了声:“你这傻丫头,说的什么话,怎么就和你生分了?”
说完,她敛了笑,认真道:“原就是你父亲母亲做错在先,见或不见,全凭你的意愿,不管你怎么做,我始终都是你的外祖母,你始终都是我的外孙女。”
可能是因为聂峋的离开,让她一下陷入伤感中还没有抽离出来,听到外祖母这么说,她眼睛登时就有些发酸。
穆昭朝眨了眨眼睛,把这股酸涩缓过去后,想到什么,问道:“是母亲一个人来的,还是和谁一块来的?”
林老夫人:“朝阳陪着你母亲一块来的。”
穆昭朝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见母亲可以,我只见她一个人,其他人我不想见。”
林月蝉是外祖母的女儿,又是哥哥的母亲,身份特殊,只要她还在乎外祖母和哥哥,就不可能全然把她当空气。
见就见吧,见了这一面,把话说清楚,说开,也算是全了外祖母和哥哥的维护和疼爱。
当然也仅此而已,她若想要以外祖母和哥哥来拿捏要挟她,那就别怪她一点情面不留。
林老夫人点点头:“也好。”
她确实没有见朝阳的必要。
照她的意思,一开始就该把朝阳送走,她那个女儿非是心软,信誓旦旦说一定会处理好两人的相处,也会好好疼爱补偿昭朝,也是那会儿她身子不好,关心少了。
后面,一大家子又都顾着她的身子,全都瞒着她,酿出这等家里内部的祸事来。
原本好好的一大家子人,闹成现在这样。
一想起来,林老夫人就懊悔不已。
她那时不小孩子脾气大半夜赏月,就不会着凉病那么一场,也就不会错过这么大的事。
儿女债儿女债,她纵使对女儿对这件事的做法诸多不满,但她那么在自己面前哭,她又如何不剜心。
她也早看出来了,昭朝是不会原谅他们了。那就全女儿个心愿,她想见那就在这件事上再帮她最后一把,解开心结也好,把话说开彻底死心也好,总会她自己对自己有了个交代,不会再总惦记着这事。
“我去跟她们说,”林老夫人起身道:“你就在这等一会儿好了,等会儿你和你母亲谈,外祖母就不过来了。”
本就是母女间的事,没有旁人在场,她们才能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秦妈妈扶着老夫人朝外走。
看着外祖母苍老的背影,穆昭朝没忍住喊了她一声:“外祖母——”
林老夫人转身看着这个小外孙女。
穆昭朝看着她,认真道:“对不起。”
林老夫人先是一怔,而后笑了:“傻丫头,一家人,说什么对不起,外祖母就在偏厅,等你们说完了,外祖母还要吃你做的布丁呢……”
穆昭朝笑着点头:“嗯。”
林老夫人一出去,庆芳便示意屋里的其他人也都退出去。
等人都出去,屋里就只剩下丹若和桃枝。
“大小姐……”丹若担心地看了看外面,又看了大小姐,嘴巴都紧紧抿了起来。
桃枝虽然没有说话,但也担心地看着大小姐。
穆昭朝冲她们笑笑:“没事。”
她确实不能完全避免见林月蝉,除非她这辈子都不出山庄,否则,就算今天不见,她总有出门的时候,林月蝉总会有机会去堵她,只不过是在林府更方便更体面点罢了。
外祖母都知道了,也不好让她老人家太过担心,她还想外祖母能长命百岁颐养天年呢,万一被这事拖坏了身子,她可是要懊悔死了。
见就见吧,今日见了也好。
过了有一会儿,脚步声从外面传过来。
穆昭朝抬头,就见林月蝉从外面过来。
就她一个人。
还行,没有还非要带着穆朝阳。
等她进来,穆昭朝便冲丹若和桃枝示意了下,让她们都出去。
丹若担心地看了看大小姐,又看了看夫人,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无声行了个礼,和桃枝退了出去。
不过她并没有走远,就在门口候着。
至于也在门口守着的,之前在伯爵府时偶尔会见一面的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丹若全当没看见,就屏息凝神候着,生怕错过大小姐喊她,离得远她听不到。
林月蝉站在那儿,怔怔看着穆昭朝。
这才一两个月的时间没见,她突然有点认不出她来了。
脸还是那张脸,但浑身的气质,尤其是朝她看过来时的眼神,让她特别陌生。
比上次看到她还要陌生。
上次她还没觉得,但这次很明显,她就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林月蝉心痛得紧。
再加上儿子之前说的那些话,哪怕过了这么久,每次一想起来,林月婵依然脸色止不住地发白。
虽不至于是初初时那种心绞着痛到昏过去的痛法,但也是止不住地抽疼。
再怎么说,她也是她的亲生女儿,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被自己的亲生女儿当陌生人一样看着,哪个做母亲的能受得了?
然而,就算她脸色已经这么难看,呼吸已经这么艰难,她还是一脸淡淡的看着她,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这比之前在家里时,她难过不甘心地看着自己,还要让她不能接受。
她宁远她冲自己发火,冲自己控诉,都好过这样无声无息。
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她的脖子和心脏。
让她呼吸不能,疼痛不止。
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脸上,让她整个人骨头缝都在刺痛。
见林月婵不说话,就那么悲痛欲绝地看着自己,穆昭朝有些无语。
当然就算无语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本就是与她不相干的人了,情绪起伏也是很费力气的——费心力,对林月婵,压根不值当。
她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还是没有开口的打算,穆昭朝便直接收回了视线,慢条斯理剥自己的松子仁——这个松子仁还不错,多剥一些,等会儿和外祖母一起吃。
见女儿居然就这么一脸无所谓地转过了头,并没有主动搭理她的意思,林月婵痛苦地闭了闭眼。
她早该预料到的。
这个女儿跟她一点儿都不亲。
她都病成了这个样子,难过成了这个样子,她居然问都问一句,直接就转过了头。
林月婵悲痛的情绪稍定。
她走到能正面对着女儿的椅子旁,坐下。
“昭朝……”坐下后,她又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沉声开口:“你现在是连一声母亲都不愿意叫了么?”
她原本想说的是,你现在是连看都不想看母亲一眼么,但话都嘴边,她又换了个说法。
她心底里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哪怕存山说了,就当没这个女儿,可女儿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她怀她怀得那么辛苦,如何能说不要就不要她了?
她做不到。
“不是不愿意叫,”穆昭朝一边剥着松子,一边淡淡道:“是没这个必要。”
林月婵:“什么叫没必要?”
“你们心底里压根就没把我当女儿看待,”穆昭朝嗓音依旧淡淡:“喊母亲,有点自取其辱,从前是我没看明白,强求了,现在想通了,不想强求,也不想委屈,既然不把我当女儿,我也不把你们当父母,这样很公平。”
林月婵顿时就激动起来,气息也开始不稳:“我、我们何时不把你当女儿看待了?你这么说,真的很伤我和你父亲的心。”
穆昭朝嘲讽地嗤笑了声:“你说伤就伤罢,我懒得跟你说这些,也不想再说这些,让我想起来就恶心的过往,随便你怎么认为,你觉得你们没错,都是我的错,那就继续这么认为好了,这样你们不就可以继续开开心心一家四口,多好。”
一家四口?
林月婵震惊地站起来:“你说什么一家四口,一家四口是什么意思?”
穆昭朝有些不耐烦,费这么劲,就为了跟她说这些?
林月婵是被穆存山宠傻了罢?
“你、你夫君,”穆昭朝抬头看着她:“穆初元、穆朝阳,一家四口,我应该没有把名字记错。”
“你、你不认我和你父亲了?”林月婵本就因为病中白得透明的脸,更白了。
穆昭朝蹙眉:“穆夫人,话题又绕回来了,如果你只是要跟我说这些,那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浪费我的时间了,我没兴趣再听。”
一声‘穆夫人’彻底把林月婵心底最后一丝希望击碎。
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儿女不认父亲母亲的。
可这事 偏偏发生在她身上。
还是她十分疼惜的亲生女儿身上。
林月婵愣了好一会儿,这才从她刚刚的话里回过神来,怕女儿等会儿就真的不理自己了,她也顾不上悲痛难过,忙道:“不、不是的,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穆昭朝挑眉,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要是说这个的话,她勉强可以忍一忍听上一耳朵。
对上女儿那看透一切的平静视线,林月婵突然有些心虚。
儿子那日回府说了那番话后,她确实也想了很多。
在把昭朝接回来后,她和存山也确实有疏忽,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他们现在真的认识到了错误,也认真反思过了。
只是初元依然不愿意回家住。
有家山庄,她又进不去,女儿也不肯见她,她只能去给儿子带话。
但儿子依然不愿意回家,就在外面住着。
这不就是在往他们心口上插刀子么?
最后她声泪俱下,深刻反思,初元才总算松了口,说,只要昭朝愿意原谅他们,他会偶尔回府上一趟。
但女儿又不见她,儿子更是不肯再帮忙传话,她也只能出此下策。
说实话,自打昭朝搬出伯爵府住到庄子上,满京城的流言蜚语,她都不怎么在乎的。
唯独初元不肯回府,让她手足无措。
让她在那一瞬间突然有种,在失去女儿的同时,又要失去儿子的无力感和悲痛感。
这也是她下定决心,要跟女儿道歉的原因之一。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愧疚,因为想要这个女儿。
不求她能像朝阳那样与她和存山多亲近,但也不要像现在这样,完全就是陌生人。
见林月婵又盯着自己上演悲痛欲绝,丝毫不为所动的穆昭朝,忍不住蹙了蹙眉。
看到女儿脸上的不耐烦,林月婵忙忍着心痛说道:“之前确实是我和你父亲做错了,对你多有疏忽,我和你父亲已经深刻反思过了,我今日在这里,郑重给你道歉,对不起,昭朝,你们原谅父亲母亲么?”
穆昭朝差点就气笑了。
一句对不起,就把穆昭朝受的那些委屈,给揭过了?
这也太轻松了罢?
这也叫道歉?
而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听着她带着嘲讽的冷笑,林月婵脸色煞白煞白。
“不能。”穆昭朝嗓音依然平静冷淡。
林月婵:“……”
穆昭朝转头,笑着看着她:“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实在不知道穆夫人是不是在侮辱人。”
林月婵强忍着难过:“不是的,昭朝你误会了,我今日来是真心想要跟你道歉的,真的,母亲知道错了,不该拿你和朝阳比,也不该对朝阳的关心多过你,我真的已经意识到了错误,你给我和你父亲一个改正弥补的机会,可不可以?”
“不用了。”穆昭朝看着她:“没有你们,我可以活的更开心,更自在,要不然每日看着你们,想着有你们这样一对,那么嫌弃我的父母,我可能会自己把自己憋屈死。”
林月婵:“……”
穆昭朝又道:“别浪费时间了,也别浪费精力了,我不会,也不可能原谅你们。”
林月婵:“………………”
穆昭朝想了想,朝外走看了一眼,继续说道:“穆夫人现在有穆朝阳这样乖巧懂事的女儿在身边,应该挺幸福的了罢?”
林月婵蓦然一愣。
穆昭朝又道:“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已经够幸福了,就放过我罢。”
话落,她又道:“毕竟,我可没有另一条命在再伯爵府耗了。”
林月婵不解道:“什么另一条命?”
穆昭朝看她一眼,没说话,而是收回视线继续剥自己的松子,摆明了不想和她多说。
“昭朝……”林月婵嗓音里都带了哭腔。
穆昭朝听着,只觉得心烦。
什么甜宠文女主啊,整个就一白莲花啊!
真的好烦!
“你到底、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和你父亲啊?”林月婵哽咽着问。
穆昭朝淡淡道:“你又为何要执着于让我原谅你们?”
听女儿还愿意搭理自己,林月婵忙打起精神来:“你是我们的女儿啊,亲生女儿,我们当然不会放弃你,当然想要留你在身边。”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穆昭朝就来气:“哦,想留我在身边,我当时搬出伯爵府的时候,穆夫人和穆伯爷,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明显很高兴我终于搬出去了嘛。”
在穆夫人的打击后,林月婵又遭到‘穆伯爷’这个称呼的打击。
“没、没有的事,”林月婵心虚道:“当时,是你执意要搬出去,我一直都在挽留你,想让你继续住在家里,可你不同意啊。”
“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穆昭朝嗤笑了声:“还继续死皮赖脸留在伯爵府被欺凌,被羞辱,当我是什么啊,是个卑贱的奴婢么?”
林月婵脸更白了:“并不是的!”
“你不要再说这么多狡辩的话了,”穆昭朝不耐烦地看着她:“什么不是的,没有的事,到底是什么,穆夫人和穆伯爷心里清楚得很,只不过是不愿意承认罢了,你们不愿意承认,我也不拆穿,就这样罢,一别两宽,大家各自欢喜,非要撕破了脸,那就别怪我冷血无情。”
话落,她又道:“既然你说你和穆伯爷已经反思过了,那么想必你们也都清楚当初是怎么对我的,就不要在说这些有的没的,除了让我看不起,并不会有别的作用。”
穆昭朝顿了顿,继续道:“今日若不是看着外祖母的面,我依然不会见你,我这话,穆夫人听明白了么?”
林月婵只觉得胸腔窒痛难当。
“穆夫人若是没有别的花,那就这样罢。”穆昭朝淡淡道。
林月婵:“你当真要与我和你父亲断绝关系。”
“是的,”穆昭朝一边剥着松子,一边道:“若是你不信,我们可以去官府过文书,从此以后,我是生是死,与穆夫人和穆伯爷,再无瓜葛,如此,穆夫人可放心了?”
“我、我……”
林月婵我了半天,最后哇地吐了一口血。
穆昭朝看也不看,继续剥自己的松子。
这套对她没用。
她心又硬又狠。
不过穆昭朝还是冷笑了声道:“穆夫人若是身子不适,还是赶紧回去看大夫,免得再让我落个逼死生母的罪名,再死一次,我可没命再活一次了。”
原本林月婵看着自己都吐血了,依然没有什么反应的女儿,心如死灰,听到这话,眼睛登时一亮:“你、你还认我是你的生母?”
“我当然不认了,”穆昭朝知道她什么意思,只淡淡道:“但外面的人还是会这么认为,我只是阐述一下事实,所以我才说,我们要去官府过一下文书,彻底脱离关系,以后谁也碍不着谁的事。”
“昭朝,”可能是痛得过了劲,再加上又已经痛了这么长时间,林月婵突然就有些免疫了,稍稍能呼吸得顺畅了些:“我只想问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和你父亲,我没有要狡辩什么,之前的事,是我和你父亲对不起你,你想要我们做什么,怎么弥补,我都会答应,只要你开口……哪怕你想要我用命来偿还你所受的委屈和痛苦,我也都答应你。”
穆昭朝只觉得可笑:“你的命?呵呵,你很清楚 ,我不会要你的命,这种承诺没有意义,不要再说了,平白让人恶心。”
没等林月婵开口,她又道:“而且,我要你的命干什么?要你的命,我以前受的委屈和屈辱,就都能抚平了?”
说着,她转头平静地看向林月婵:“我当时的痛苦,和绝望,你现在就能把它们从我的记忆和过往里,消除掉?并不能,我的痛苦和绝望,依然在这里……”
说到这里,她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很痛的,比你现在要痛苦千百倍,你们任何人都偿还不了。”
林月婵万万没想到,这个女儿竟这般油盐不进。
她就没有感情么?
可她明明跟初元关系挺好的,还给初元做衣服,给他做吃的。
怎么偏偏,就对他们心这么狠?
做错了,道歉、认错,弥补都不行么?
她面无表情看着林月婵:“我只想和你,和穆伯爷,还有穆二小姐,此生再无瓜葛,哪怕路上遇到,都是陌生人视而不见,这话我的够明白了吗?”
“可你始终是我和你父亲的亲生女儿。”林月婵抓着这一点不放。
现在唯有这一点,是她能完全站住的,也是她最后的稻草。
“去官府过文书,”穆昭朝道:“去不去?现在就可以去。”
林月婵心底已经生出了绝望的无力感。
明知道昭朝厌烦他们,甚至恨他们,只是她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她闭了闭眼,使出最后的杀手锏:“我和你父亲,把朝阳送走,这样……可以了么?”
穆昭朝好笑地看着她:“算了罢,穆夫人和穆伯爷这么不情愿,到时候再把逼走穆二小姐的罪责强加到我身上,要我再死一次吗?那可不行,我现在惜命得很。”
听到这句‘再死一次’,林月婵眉头动了动。
刚刚她就说了什么死了一次了,什么没了一条命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心里困惑到了极致,再加上实在没有办法了,林月婵直接问出了口:“再死一次,到底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穆昭朝看着她,面无表情道:“我在平昌伯府已经被你们折磨死了一次,所以不要再用生育之恩来要挟我,命已经还给你们了,现在的我谁也不欠。”
林月婵脸色惨白,眼里带着难以置信:“你、你在说什么啊?”
“就是那次……”穆昭朝沉吟道:“从池塘捞上来,太医都去看穆二小姐了,也没人管我,还禁我足,也不让厨房送吃的,我就死了。”
林月婵一脸‘你现在明明好好活着’的表情盯着她。
穆昭朝眉头挑了下继续道:“可能是老天爷看我太可怜了,就又给了我一次生命,活过来前,老天爷问我,若是放我回去,再给我一次活命的机会,我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
“我就问老天爷,有什么区别?”
“老天爷说,若是还跟以前一样,那就没必要回去受苦了,因为那个样子的我,活不长的,以后还会死。”
“我当然不想死,谁有不想活着呢,于是我就跟老天爷说,活过来后,我就再也不跟以前一样了,我会好好活着,老天爷就让我活过来了。”
话落,她看着林月婵:“你不觉得,我坠池塘醒过来后,就跟以前不一样了么?”
林月婵:“……”确实是完全不一样了,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穆昭朝又道:“那是因为我死过一次了,经历过生死时刻差点死掉的人,总是会对生活大彻大悟,我已经想明白了。现在是穆夫人和穆伯爷没想明白。”
说完,穆昭朝静静看着林月婵:“你们的女儿已经死了,你们亲手杀死了她。现在的我,只是我自己,和你们再无瓜葛,也不想和你们再有什么瓜葛,别再来打扰我。”
林月婵整个人摇摇欲坠。
原本听她说什么老天爷,还只当她是在胡说八道,但后面听她说什么‘差点死掉’,林月婵再次吐了一口血。
她真的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她只想自己的亲生女儿在身边,也不行吗?
她改还不行吗?
可她说,是她和存山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女儿,这简直就是在诛她的心剜她的肉。
“穆夫人还是请回罢,”穆昭朝淡淡道:“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们任何人。”
说着,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一看就烦,还很恶心。”
被自己的亲生女儿说恶心,林月婵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她到底还是明白了一件事,这个女儿对他们当真是一点儿感情也没有了。
无论他们做什么,她都不会再认他们。
现在也就只剩个血缘关系在,真逼她……逼不了的。
她都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拒绝她进庄子,不见她。
没有她做不出来的事。
真逼急了,只怕……初元也要与他们决裂了罢。
想到这里,林月婵脸色更白,身子也抖得更厉害了。
她静静站了好半晌,浑身的力气一点一点被抽空,都没等来女儿一个眼神。
她闭了闭眼睛,想说,那好罢,那就这样罢,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但张开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哑然半晌,终于两泪横流。
她、她不过是一时没想明白,犯了一些错,怎么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昭、朝……”
好不容易开口,想再喊她一声,却只喊出了嘶哑的气声,压根听不清楚她到底说了什么。
见她看都不肯看她一眼,林月婵便闭上了嘴,就站在那儿,任由泪水奔涌而下。
穆昭朝知道林月婵在哭。
可若是哭有用的话,穆昭朝又何至于走到那般境地?
又何至于年纪轻轻就孤零零死去。
自作自受而已,不值得同情。
良久,久到穆昭朝把一大盘松子都剥完了,林月婵还是站在那儿继续哭。
穆昭朝又有点烦了。
她又不是穆存山,冲她哭什么?
以为她会怜香惜玉?
林月婵哭了好一会儿,视线都有些斑驳了,她这才从悲痛中,找回自己的嗓音,只是嗓音嘶哑得厉害:
“昭朝……”
她终于还是如愿,又喊了她一声。
“虽然,你不肯认我和你父亲了,但在我们心里,你始终是我们的亲生女儿,该给你的,我们还是会给你的……哪怕你不稀罕,我们也依然会给你,我和你父亲已经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了。”
穆昭朝把离她远一些的核桃端到了自己面前,继续剥。
听到林月婵这么说,她也丝毫不为所动。
他们能给她的,她也并不稀罕,她的有家山庄吸金能力强的很,现在她挣的钱都足够她舒舒服服花一辈子了呢,更别说,她的人生还有那么长,庄子也还在继续给她挣钱,平昌伯府的那点资产,她已经看不上了。
说不定再过两年,平昌伯府的资产都不如她呢。
至于平昌伯府的东西,会如何处置,有哥哥这个伯府世子在呢,再怎么着也落不到旁人手里。
至于穆朝阳,他们爱给她什么给她什么,她一点儿都不在乎。
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也不值得她浪费一个眼神。
有这个功夫好好睡一觉养养身体,或者赏赏花,陶冶情操,多好?
见女儿不搭理自己,林月婵又痛心地站在那儿看了会儿,最后垂下头,面如死灰地离开。
她一出来,外面守着的丫鬟便惊呼一声:“夫人!”
两人忙上前扶着林月婵,脸色苍白就算了,怎么嘴角还有血渍,又吐血了?
两人吓坏了。
偏厅里,正在跟林老夫人保证,一定会尊敬大小姐,绝对不与大小姐争抢,只要大小姐肯回家,肯原谅父亲母亲,她什么都可以做的穆朝阳,听到外头的喊声,忙要出来查看。
“朝阳,”林老夫人喊住她,一脸看透世俗的表情道:“你刚刚说,不与昭朝争,只要昭朝肯谅解,什么都可以做,若是让你离开平昌伯府,解除与正清的婚约,你也肯?”
穆朝阳一下就被问住了。
她脸色煞白,眼眶通红,咬着唇看着林老夫人。
这个被她喊了十三年外祖母的人。
她明明以前也是那么疼她,现在却……
林老夫人也没催,见到秦妈妈进来,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月蝉没事,她便也安心了,只是看着穆朝阳。
穆朝阳迟疑了好一会儿,这才含着泪点头:“若是这样,大小姐肯原谅父亲母亲,我愿意。”
林老夫人犀利的视线稍稍缓和了些。
能到这一步,倒也还行。
但林老夫人清楚得很,就算朝阳被送走,解除与正清的婚约,昭朝也不会回头了。
她要的不过是朝阳的一个态度,这关乎到,她日后要以和种态度对待她。
倒也还算明事理,懂恩义。
只是可惜了。
昭朝的心已经被伤没了。
月蝉想要的总归是一场空。
她老了,儿女的事,她也操心不了几年了,就这样罢。
穆朝阳压着慌乱的心绪,静静等了一会儿,见外祖母没再问自己什么这才行了个礼,白着脸道:“外、外祖母,我去看看母亲。”
林老夫人点了点头,有些无力地道:“去罢。”
穆朝阳忙转身出去。
一出门眼泪就掉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难过,而是……欢喜。
刚刚外祖母实在试探她,她通过了。
当然就算外祖母真的拿住了她的话,非要她和正清哥哥解除婚约她也不怕。
正清哥哥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这么一天,跟她保证过来,就算解除了婚约,他也还是会想办法娶她,让她不要担心。
外祖母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外祖母了,哥哥也对她……她现在只剩正清哥哥了,还好正清哥哥没有抛弃她。
她一边哭一边跑,见母亲嘴角衣摆都带着血迹,脸色也白的吓人,穆朝阳着实吓了一跳。
到底跟大小姐谈了什么啊,怎么会这个样子?
见母亲虚弱地神色,还有眼底的悲痛,穆朝阳一下就懂了,没谈拢。
她想了想,咬牙冲屋里道:“大小姐……大小姐,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是实在生气,就都怪我罢,父亲母亲真的很后悔,真的很在乎你,他们真的希望你能回家,大小姐、大小姐要怪就怪我一个人,我全都担了,大小姐要怎么我都行,打我骂我都行,只要大小姐消气……”
痛心不已的林月婵,听着朝阳这样说,不禁又有些许欣慰。
她想让朝阳别说了,没有用,也不用这么把过错都归到自己身上,原本也不能全怪她,她伸手拉了朝阳一下,只是因为这会儿气力全无,手都抬不起来,更发不出声音。
穆昭朝听着外面穆朝阳的呼喊声,登时无语至极。
跟她有什么关系?
大声吵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乖巧懂事,自己是个冷血无情又不讲情面的?
穆昭朝甚烦。
眼看着穆朝阳就要冲进屋跟穆昭朝当面道歉,丹若和桃枝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默契十足地拦住了她。
这么疯疯癫癫冲进去,伤到大小姐怎么办?
而且大小姐并没有说过要见她,她们也清楚大小姐最讨厌的人是谁,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冲进去。
“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你出来啊,你都怪我罢!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行……”
穆昭朝听得心烦。
她是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但也不能容忍穆朝阳在她面前这么装白莲,反衬自己。
她原本不想见的,也不想搭理穆朝阳,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穆昭朝放下手里的核桃,冷下脸,出来。
一出来就看到穆朝阳被丹若和桃枝拦着,还在那儿痛哭着要让自己打她骂她。
“穆朝阳,”穆昭朝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不要再嚷嚷了,吵得人头疼。”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穆朝阳,一下子就被这话给镇住了。
吵、吵得人头疼?
是在说她聒噪吗?
不、不是,关注点不应该是……她一个承担过错吗?
穆朝阳愣在那儿,瞪大了眼睛看着穆昭朝。
穆昭朝冷淡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打你骂你做什么?”穆昭朝看着穆朝阳,好笑地问:“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有多通情达理识大体,我有多不可理喻了小心眼吗?”
穆朝阳顿时被问懵了。
她是有一点点这样的打算……不,她没想过要表现大小姐不可理喻小心眼,她只是想、想……她是识大体的,想给大家留个好印象。
压根没有想过,她这么做,会给大小姐带来了困扰。
“又想说你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没有想那么多?”穆昭朝看着她,平静地说出了她心里所想。
这话一出,院子里所有人都看向了穆朝阳。
她们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穆二小姐此举,不就是把穆大小姐推上了风口浪尖么?
她有多好多识大体,就反衬得昭姐儿越不堪啊。
这心思……藏得好深啊!
穆昭朝也看出来了,穆朝阳就是茶而不自知。
这种其实最可恨。
用最无辜的眼神看着你,说自己真的不知道,又不用遭受道德的谴责。
啧。
既得利益者,承受自己不该承受的皇冠,那就担着这皇冠随之而来的痛苦罢。
都是她该得的,没有什么她也是无辜的,她并不知情。
她没有不无辜,前十几年不知情,后面这一年多,也不知情?
不过是有私心罢了。
若穆朝阳不搞这一出,穆昭朝真不想搭理她。
但她非要找她不痛快。
那就对不起了。
她今日心情正不好呢。
你撞枪口了!
“不要再用你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了,”穆昭朝淡淡道:“我不是穆夫人穆伯爷,也不是林大少爷,不会动恻隐之心的,你也别在这自作主张,让我打你骂你……我何时说过要打你骂你了?大庭广众,你这是污我清白。”
院子里众人,听到这话,更清醒了。
是啊,昭姐儿何时说过要打她骂她了,这心思,可真的歪得不行!
这不是在往昭姐儿头上泼脏水吗?
她们原先,都看错了!
原本进气少出气多,快要撑不住的林月婵,听到这话,登时愣住。
包括听到动静,从偏厅走出来的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眯眼,瞧着穆朝阳瘦弱惹人怜的背影……这门婚事,必须得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