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高座之上, 傅昭冷着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 嗒嗒的声响故意在刺激陆烬。

宋连则是不停咳嗽着, 一张脸没什么血色，精神头倒是看起来不错，擦拭完口里的血渍, 他示意傅昭先问。

“陆上将, 得罪了, 按照惯例我们要先对你讯问一番。你的手环上显示三个月前被人摘下来过，是不是你让反叛者拿走复制的？”这话明面着是在问，实则是直接往陆烬头上扣罪名。

陆烬：“如果我让人复制芯片的话，那我会连数据记录一同删除。另外，我也不可能会料到三个月后发生这样的事。”

而那个人却料到了。

或许当时他就料到反叛者的结局会走到这一天，才处处算计他？

是不是连同动心也是一同算计下来的？

陆烬攥住手指，心脏深处传来一股难以言说的钝痛，就像生病了，新鲜的血凝固住, 流动的血管烂掉。他整个人被一股阴郁的气息笼罩住，眼底满是死寂。

直播画面对准他的脸庞，将他眼底的情绪清清楚楚捕捉到。

弹幕上满是心疼声。

【怎么感觉上将神情好难过？】

【可能被关到监狱, 像个犯人一样被审讯，太打击上将的自尊心了。】

【呜呜, 心疼上将，希望审刑庭能早点还上将一个清白。】

……

傅昭皱眉反驳道：“那你至少是和反叛者有关系, 不然怎么会你刚离开审刑庭, 反叛者就把人给劫走了？”

“咳咳, 傅上将这个逻辑不成立啊, 陆上将要是留在审刑庭，反叛者们恰好过来劫狱，你又会说他们是里应外合，咳咳……”宋连说完话，传出一阵咳嗽。咳得脸蛋发红，让人不敢说重话。

傅昭脸色不怎么好看，心里明白现下证据不足，只能证明陆烬的手环被人复制一份外，其他没有什么证据能直接证明陆烬和反叛者有瓜葛。

不过他也要硬着头皮，挖坑给陆烬跳下去。

“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和陆上将也脱不了关系，星主有替身这个事情，在整个帝国不过六个人知道。这其中就包括陆上将你，很难不怀疑是不是陆上将将信息泄露出去，上次才害得齐允这个反叛者伤到星主。”

陆烬淡淡道：“如果我真的想要伤害星主，当日在齐允刺杀星主时我完全可以出力杀掉星主。”

“……”傅昭闷了口气，想起来当日的情形，那时候，陆烬确实可以浑水摸鱼，杀掉袁竞。

一旁的宋连看了一眼傅昭，手帕下的唇角微微勾起。

这些坑坑洼洼，想让陆烬跳下去，根本不可能。

傅昭随后又挖了些陷阱给陆烬，陆烬三言两语避过去，气得傅昭眼珠子瞪大，呼吸都乱了。

他的儿子傅临和陆烬两人年纪相仿，行事作风却差得十万八千里。

傅临因为通敌叛国贼被抓入监狱，刚被判了终身□□，要是附近在审讯时能有陆烬这般几分冷静和沉着，也不至于被判得如此严重。

傅昭当真是又气又恨，心里还生出些复杂的钦佩。

宋连咳嗽道：“审刑庭这边分析出手环的数据记录，在手环被摘下来时，显示陆上将当时处于深度昏迷中，心脏搏动减弱，血流循环缓慢。而在手环重新戴上时，陆上将仍然是处于这种情况，足可以证明对方是趁着陆上将昏迷才复制了手环的芯片。这件事情，同陆上将没有关系。

“另外，咳咳……”宋连喘口气继续道，“对方驾驶着机甲来审刑庭劫狱的时候，并不知道那三个反叛者和齐允被关押在哪里，所以对方试了好几个监狱，到最后抓住审刑庭的人逼问才知道E级监狱在哪儿。如果对方真的跟陆上将有沟通的话，完全可以直捣黄龙救走人，没必要……咳咳……浪费那么长的时间在找人上面。”

这话说得很带理，因为对于劫狱的人来说，每耽搁一分钟就危险一分钟。

傅昭红着脸，说不出来。

宋连看了一眼摄像头，问向背后“垂帘听政”的星主：“星主大人，您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袁竞不想承认，但是直播弹幕上民众们都疯了，在刷着【陆上将是冤枉的】【放掉陆上将】【还陆上将清白】等话。

整个画面全被这些内容遮盖住。

袁竞攥着手里的茶杯，气得重重一砸，瓷杯裂开，碎片扎到他的手掌心上，一旁的下人赶紧上前帮他包扎伤口。

他咬牙切齿，遏制住怒火，声音通过传声器传入审讯庭：“嗯，这些可以证明名琮和他们没有联系，但是名琮身上嫌疑还不能彻底洗刷掉。”

宋连听到这就已经心满意足：“是，他还有嫌疑，不过不能因为还有嫌疑，就将军部上将关在E级监狱里，我建议先放了他，命他随时配合审刑庭调查就行了。”

“那如果陆上将逃跑了怎么办？”傅昭道。

“那就我给他做担保，他逃跑了，我进监狱行吗？”

傅昭看着他半截身子要入狱的模样，气得没说出来话，谁要他进监狱啊！

要的就是陆烬进去！

弹幕上民众都在留言要求释放陆烬。

陆烬作为军部高官，在没有直接证据的前提下被关押在E级监狱里，不仅是在羞辱陆烬，也是在羞辱军部。

袁竞看着沸腾的弹幕，哗啦一下将一旁的杯子茶壶全都打翻在地，他甩下一句“由两位上将决定”后，便关了全息屏幕。

眼不见心不烦。

最终，陆烬被认定为无罪，离开审刑庭。

楚黎没有看直播，他昨晚很早就昏睡过去，早晨醒来后感觉身体好像又要二次分化，尾椎骨发胀，肌肉酸痛，他迷迷糊糊摸到针管对着胳膊打下去，然后又干吃了一把药丸。

早晨，跑操铃声响起，莫一州起床快速洗漱，发现楚黎的床铺没有任何声响。他叩了叩床栏，提醒楚黎起床。

过了会儿，楚黎还是没有起来，他忍不住出声唤他：“楚黎，起床跑操了。”

床上响起一声沉闷的喘息声，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接着，楚黎的身体从床铺上直直栽了下来。

莫一州眼疾手快伸手抱住他，却也只是抱住他的脑袋，他的身体重重栽在地上，莫一州刚想要问什么，看到楚黎的脸上顿时哑然无语。

红色的瘢痕仿佛从血管里蔓延出来，如花朵纹路一般，层层叠加出来，遍布楚黎整个脖颈、胸口上，不，那红色的瘢痕还渐渐朝楚黎的脸上爬过去。

不过是片刻间，白皙的脸变成通红、甚至是狰狞可怖的模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

莫一州视线低下去，这才注意到身下满是鲜血！

鲜血正从楚黎的两腿间流出来，白色的睡衣、白色的地板全部被染成刺目的红！

楚黎头很晕，说不出来话，伸出手，透过微弱光线看到手上布满了红色的瘢痕。

昨天这个“副作用”还只是长在胸口上，现在已经爬满全身。

“怎么会有那么多血？我先送你去诊疗室。”莫一州声音明显带着颤意，楚黎意识却是陷入到恍惚中，压根都没有注意到身下流了那么多血。

莫一州抱起楚黎朝楼下冲去时，半路上遇到正要去跑操的冯玉鸣，冯玉鸣看到这场景，便也跟着过去。

-

此刻。

阿斯塔星球，沉睡十八年的一众异兽们仿佛感受到什么气息，纷纷从草里、山间、海中等地方睁开眼苏醒过来。

“王上……王上……王上……”

各类古怪奇异的嘶叫声交织在一起，仿佛穿越距离，跨过山海，传到拉特尔星球之上。

楚黎忽地一下睁开眼睛，黑色瞳仁变成长方形，一瞬而过后，又恢复原状。

诊疗室内，冯玉鸣问莫一州：“怎么回事？”

莫一州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下想想，好像从昨天被开始楚黎就已经有点不正常，衣服领子扣到最上面一颗，长衣长裤，将身体遮的严严实实。

这是得病了吗？

检查报告很快出来，楚黎躺在病床上，听到医生在说话。

“疑似”“二次分化”“药剂出错”“失败”。

这些模模糊糊的字眼落入耳道里，拼凑出一个可能的事实——他二次分化失败了。

医生说完话后，病房内陷入到诡异的沉默中去。

楚黎轻轻呼口气，打破这份沉默，他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脑袋还很晕，除了医生的话外，还有些奇怪的杂音在脑海里。

像是有谁在喊“王上”。

莫一州看他醒了，上前道：“好些了吗？”

“嗯。”楚黎问向医师，“分化失败，会有什么后果？”

医生看着报告单，表情有些踟蹰和纠结。

看楚黎的身体各项指标，符合二次分化的情况，不过又有些不同。楚黎的心肺和正常人似乎不太一样，以及尾椎骨和肩胛骨处出现了阴影，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医生便保守道：“你用的那些非法药剂可能导致你的分化出现了些问题，目前来看后果有二，一是腺体受损，所以你接下来这段时间会对信息素格外敏感；二则是你的生殖腔出现了问题，大出血，目前的数据显示，可能已经丧失生育功能。”

说到后面，医生无比惋惜的看了一眼楚黎。

这么漂亮的beta，如果顺利分化成omega，一定是个等级很高的omega，如果分化成3S级别，那和陆上将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惜却分化失败了，还导致生殖腔受伤，无法再孕育子嗣。

楚黎听着医生的话，神色平静，反倒是一旁的莫一州和冯玉鸣听完后，脸色沉重下去。

二次分化……失败。

这无论是作为军人，还是作为妻子，都会是一个致命打击！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莫一州努力克制住情绪：“楚黎，你用了什么非法药剂？”

楚黎从兜里摸出来一根还没来及用完的针管：“是延迟二次分化用的。”结果没延迟成功，反倒导致他分化失败。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他没觉得难过，心里欣然接受。

阮阮是命没了，与之相比，他只是分化失败而已。

莫一州接过针管，看了一眼上面贴的标签，很明显是三无产品，不在正规市场上流通。

他将这个针管交给医生：“医生，麻烦你查一下这个针管，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方法治好他。”

医生扶了下镜框，小声道：“来不及了。”

莫一州依然将针管递给医生，医生看他这般坚持的样子，只好接了过来，心里却又不住叹息一声。

要是没二次分化还有机会掰正，楚黎现在都分化失败了，已经没有用了。

莫一州看向楚黎：“怎么会想着要延迟二次分化？”

“不想浪费时间。”结果现在时间浪费更久，还彻底毁了身体。

莫一州隐约知道楚黎说“不想浪费时间”的意思，他言简意赅：“几天的时间，可以等等。”

楚黎没说话，看到身上红色瘢痕似乎弱了点，脸上的几乎消失，脖颈和身体上的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他揉了揉手臂，红色瘢痕仿佛融在血液里，怎么也揉不掉。

一直没说话的冯玉鸣开了口：“楚黎，这件事情告诉上将了吗？”

楚黎眨了下眼睛，回复道：“他…在审刑庭里，联系不到他。”

“他今早已经出来了。”

楚黎张了张唇，陆烬被放出来了吗？

他还没有看新闻，不知道这件事情。

冯玉鸣试探道：“要帮你联系上将吗？”楚黎的情况不太好，最好还是由陆烬来接手处理。

楚黎摇摇头，眉眼中露出疲顿：“不必。”他现在谁都不想见。

冯玉鸣拧着眉头，看着他这般颓废模样，心里也无比自责，是他将“燏”推给楚黎的。

如果当时他没有多嘴说到这件事情，或许这场悲剧就能避免。

莫一州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出去，让楚黎单独休息一下。

门外，冯玉鸣挺着身板，默默站立。

莫一州看了他一眼，宽慰道：“你不用自责，这件事情怪不到你身上，也不怪不到楚黎身上，是坏人做的恶。”

冯玉鸣苦涩笑了下，这段时间他因为自责也没有休息好，他坐到莫一州边上，闭着眼睛，脑袋向后靠到墙壁上。线条流畅的下颌线条因为紧绷的面部表情，显得越发凌厉优越。

莫一州看他一眼，移开视线。

冯玉鸣慢慢道：“楚黎的身体……还适合留在机甲部了吗？”

莫一州想到楚黎的样子，心中不由浮出无力感。

楚黎是他见过最有天赋、最努力、意志也是最坚定的beta，明明就差一个月的时间，楚黎就可以毕业，甚至可以成为最为优秀的机甲兵，可现在却……

他低下头，两只手撑住额头，回答冯玉鸣的是一声叹息。

楚黎二次分化失败的事情没有捂住，很快就在军校内部传开，随后在整个星网上传开。不过，在政治斗争火热的状态下，这条新闻热度并不高。

-

星云。

陆烬回到星云，沉沉睡去，自被当作嫌疑人关进监狱后，他足足四十多个小时没有休息。

客厅，陆娆同宋连打通讯，感谢宋连在审讯过程中帮陆烬说话，不然陆烬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

宋连咳嗽几声，将话题扯到联姻上去。

陆家到现在还没有和袁家撕破脸皮的其中一个缘由，便是宋家没有完全站队到陆家这边。

若是完全站队，机甲兵全部交由陆烬指挥，那么配合着北区的兵力，拿下帝国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你看到新闻了没？说是那个孩子二次分化失败了，咳咳……”宋连故意留白。

陆娆还没看新闻，闻言，一边同他说话，一边搜索相关讯息。

看见有人拍到楚黎浑身是血，被莫一州抱进诊疗室的照片。

就诊记录单也被好事者给拍了下来，诊断结果一栏写着：患者二次分化失败，生殖腔受损，不能再孕育子嗣。身体虚弱，精神恍惚，且对信息素极度敏感……

陆娆关掉网页，抬起头看向卧室的方向。

陆烬还在睡觉，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

她拧起眉心，沉默下去。

宋连又道：“咳咳，希望我有生之年能看到小栩和名琮之间把好事给办了。只要……咳咳事情一办，军部所有的权力我都会交给小栩，名琮他……也就能支配了。”

陆娆：“好。”

挂断通讯后，陆娆双手环胸，坐在沙发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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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黎刚从睡梦中醒过来，就收到“退役”通知。

周越明将医疗诊断书和军部文书放到他边上去。

这么冷血残忍的事情，周越明不想做，可其他教官都不愿做，只得他来扮演这个坏人。

“楚黎，你的身体受损，再加上你现在对信息素过度敏感，军部经过研究后认定你不适合再留在军校，不过考虑你在军校学习期间表现优异，决定让你以退役军人的待遇离开军校。”

军部都是信息素强烈的alpha，楚黎留下来会受到影响，甚至也有可能会影响那群alpha。

当然，这不是楚黎离开军校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元宫。

元宫直接下了命令，绕开陆上将和宋中将，让楚黎离开军部。

周越明见他不说话，宽慰道：“其实不进军校也能进军部，以后陆上将帮……”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楚黎打断。

楚黎道：“我明白了。”

周越明叹口气：“你是带我过的学生中唯一一个beta，但却不输给任何一个alpha。”

“谢谢。”

如果是在以前，楚黎听到这个夸赞一定很开心，现在却是一点心情也没有。

周越明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红色瘢痕：“这些也是二次分化的后遗症吗？”

楚黎不以为意道：“嗯。”

周越明想说什么，又忍了下去。这个瘢痕有点熟悉，他好像曾在某种范怒的异兽身上看到过。

“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再走吧。”

“好。”

晚间，楚黎去了修理部，看着机甲Bert，他“退役”离开，机甲也需要上交回去。他静静摸着Bert，感受着材质的细腻。

“对不起，Bert。”他没法带走它，它又要被放到仓库里，不知道将来会等到哪一个机甲兵。

嗒嗒嗒。

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只听过那个声音一次，楚黎便知道对方是谁。

陆娆。

他没有转过身，继续专注看着Be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