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天子抱住她, 他的下颌搭在薄肩上,不满意的咕咚着,“这么黑, 朕都快看不清你了。”
他欲下地叫宫女点灯。
姜雪甄抬脸蹭蹭了他, “不要点灯。”
窗外寒鸦盘旋在枝头, 凄厉叫了几声,如意和如棠涨红着脸守在主卧前, 不一会儿隔着厚毡布外头有小宫女传话,“如意姐姐、如棠姐姐,姜二姑娘有急事想跟太妃娘娘说。”
如意和如棠互视一眼,两人干杵着,片刻如棠道, “这会子打搅里边儿,陛下会不会发火?”
如意深以为然,她们跟着姜雪甄,也见识过天子动起怒来有多吓人。
如意先出去,只见姜柔菀脸上有喜气, 便笑道,“姜二姑娘,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明儿再说吧,太妃娘娘已经睡下了。”
姜柔菀可没将她一个宫女放眼里, “当然是极要紧的事情。”
如意是不信她有什么紧要的事非要深更半夜说, 从她进宫里,有她在的地方就没个安宁, 不说姜雪甄, 她们底下这些奴婢也因她受过不少累, 成日里没事也要惹出点事来。
“您也是知道的, 入秋后太妃娘娘的身体就一直不见好,时不时得病一场,也就这两晚上睡得好些,这都是大半夜了,您的事再要紧也不能扰人清梦,”如意带着笑劝道。
姜柔菀扬手给她一耳光,打的她发懵,她手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瞪着姜柔菀。
“太妃娘娘就是对你们这些奴婢太仁慈了,主子的话都敢不听,这一耳光就当是我替太妃娘娘教训你,还不快进去给太妃娘娘通禀,你若耽搁了,仔细太妃娘娘拿你是问!”
她嗓声不小,耳光也打的响,隔着毡布再隔着门,都能传到屋里,屋里在下一瞬摇起铃。
如棠和如意对视一眼,如意捂着脸忍住泪避进了下房,姜柔菀面有得意的朝如棠道,“还不快进去给太妃娘娘通禀。”
她搓了搓胳膊,深更半夜等在外头,都冷死了!
外头先轻轻推开门,探头往里,天子沉音传出,“不必点灯。”
随后是姜雪甄沙哑着道,“让二妹妹进来。”
如棠听出这两个主子许是闹起别扭了,以前都是天子欺负姜太妃,姜太妃从不吭声,今晚天子倒像气着了,总不能是姜太妃把他惹恼了。
但也只是如棠心底的想头,天子终究是天子,就算再宠爱姜太妃,也不会让自己受气,约莫还是姜太妃没伺候好,或者是被姜柔菀给打搅了兴致,这才是缘由吧。
如棠退到外头,只见着如意半张脸被打肿了,犹记着她之前也被姜柔菀打过,可天子也没说姜柔菀半句,现下屋里主子都听着,如棠也不敢在人前替如意抱怨,便挡在如棠身前,弯腰对姜柔菀道,“姜二姑娘,太妃娘娘叫您进去。”
姜柔菀有些趾高气扬的瞥了她们一眼,姜雪甄还不是让她进去了,只有这些贱婢惯会拿主子来拦人。
她进到房中,想到床前,却听床里姜雪甄道,“二妹妹在外面威风的很,连哀家的宫女都敢打了,想来二妹妹这要紧事就是哀家这个在睡梦中的人也得起来听一听。”
姜柔菀极得意道,“太妃娘娘是得起来听。”
帐内便默了,等着她说。
姜柔菀手盖着腹部,欢喜不已,“臣女这个月癸水未至,近来胃口也不佳,总想呕酸水,昨儿母亲来宫里,臣女与她说了臣女这些状况,母亲断定臣女可能有孕了。”
姜雪甄攥着被,眼看向天子,他皮笑肉不笑的与她对望,她转过眼,压下翘起的嘴角,用很真诚的语气恭喜姜柔菀,“若真有喜,哀家当真是给二妹妹道贺,这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陛下看在孩子的面儿上,也会让你进宫。”
“父亲刚被陛下降职,臣女不指望陛下会娶臣女为皇后,若陛下能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给臣女一阶妃位,臣女也心满意足了,”自从姜明去了工部,姜柔菀心里一直没底,这回若真怀上龙种,天子少不得高兴,就算一时没让她为后,等她生下皇长子,后位也是唾手可得。
姜雪甄再看了看天子,他那两条浓长的眉毛都快皱的打结,一脸的神情极耐人寻味。
她往外道,“若二妹妹这胎能稳,哀家想陛下不会亏待二妹妹,终归是陛下第一个孩子,该有的殊荣是不会少的。”
姜柔菀听她说稳,立时叨咕着,“太妃娘娘说的是,臣女现下还不能往外透露有孕,怎么也得等胎像稳了才敢跟陛下提。”
昨日孟氏就与她说过,宫里女人最会勾心斗角,她第一个防的就是周太后和周婉儿,至于姜雪甄,就算厌恶她,也不会帮着周太后对付她,在这宫里,只有家人才是自己人,姜雪甄不定比谁都盼着她能怀孕,左右这佛堂清净,正是养胎的好地方。
床上有姜雪甄的哈欠声。
姜柔菀撇撇嘴,有什么清高的,她已有龙种,过不久陛下就会让她进宫,那时一个小小太妃算什么,她在姜雪甄身上吃到的闷亏,等她进宫里慢慢还,还有姜雪甄跟前的两个宫女,她一个也不饶过!
姜柔菀退出屋,回厢房睡下。
主卧这里如棠关窗时,天子又叫点灯,遂点好灯再关了门。
屋里一亮,床上两人就能看的清彼此,姜雪甄面上有倦态,只蔫哒哒的侧身靠着床角,见他目光黏着她,都不想回望,脸转了转,他就只能看见粉秀下颌。
天子坐了起来,笑的邪性,“你妹妹都有了,你是不是该努努力。”
姜雪甄不想搭理他的浑话,细小声道,“那是你第一个孩子,你得给二妹妹体面。”
她这话是有意激天子,果然天子脸色变了,只瞧着阴煞,“你想说什么?”
姜雪甄想从他怀里出来,他扣着人不放,一脸山雨欲来的架势,“你当朕是活王八!”
姜雪甄把唇抿紧,不露一丝笑意,垂着长颈缄默。
天子那凌厉的凤眼都快竖了起来,“你觉得她肚子里的野种是朕的?”
姜雪甄只是不做声,防他疯起来不顾人。
天子抓过她的手,“朕的孩子得从你肚子出,你休想躲。”
也是,她又不知道姜柔菀若真有孕,那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李景崇的,说来也没见过这么蠢得人,第一次把他认错就算了,后来还是认错,错了这么多次,还趾高气扬,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
姜明这个二女儿,倒是像她。
姜雪甄很是一本正经道,“我喝了避子汤,你想要孩子,二妹妹会给你生,二妹妹年轻貌美,性格活泼,生出来的孩子定也健康。”
天子乌云覆面,“你要敢再说一个字试试。”
姜雪甄微咬唇,她不能逞一时嘴快就忘了他凶起来的样子。
天子原先还想接着气性跟她再亲近,眼见她有些胆颤,再有她说的那几句话让他头顶发绿,没意思的下了床,心里不得劲,到底支着胳膊,挑着她半垂的脸一抬,发出笑道,“你以为那天让你喝的是避子汤,朕那是逗你的,那就是普通的补汤。”
姜雪甄眉心起一点皱。
天子瞧她这般情绪,似是气到她了,可气到她,他反而更不高兴,就这么怕怀他的孩子,他故意撩唇道,“你也该有朕的骨肉了。”
他说罢就见姜雪甄舍得张眸看他了,她低低道,“若我真有孕了,你当如何?”
他们这样的关系本就不为世俗所容,若再有孩子,以后史书都会记上一笔。
“有了就生下来,朕难道还养不起自己的孩子?”天子道。
姜雪甄问他,“你不怕遗臭万年?”
天子矮身与她面近着面,呵呵笑道,“朕再说一遍,朕的皇位是从李景崇手里抢来的,你也是朕从李熜手里夺来的,朕什么都不怕,你看着朕是怎么名垂青史的!”
他一摆袖,越过窗扬长而去。
姜雪甄枯坐着,他是帝王,只要他政绩突出,他的错处便可以被原谅,她不同,她像个物件,是帝王的附属品。
姜雪甄随后抬手抹掉脸上的泪,这时如意和如棠都进来,一个给她披衣裳,一个低头搀着她下床,她看了看如意的脸,姜柔菀那一巴掌打的可真狠,肿的老高。
“你下去歇息吧,脸养好了再来哀家跟前当值。”
如意流出两行泪,慌忙道,“娘娘跟前缺不得人,奴婢没事。”
如意的态度变了,刻意不受她的好。
姜雪甄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去盥室沐浴。
回房后,两人小心扶着她躺下,吹了灯离开。
屋门一合上,姜雪甄蹒跚着下了床,到柜子边翻找出零陵香,往香炉里投了些,才放心回床睡下。
第二日姜雪甄又睡迟了,那王凝秀搬进了佛堂,住在西面的梢房中,那梢房前头是供姜雪甄抄经用的,后来天子抱着她进去一回,她就再也没去过,正好让给王凝秀住。
王凝秀安置好了后,自然得见见这佛堂的主人,由着如棠引她到主卧,房中还有余香,姜雪甄身子酸疼,早起后一直靠在榻上看书,王凝秀进来后才放下书,叫人搬了凳子让坐下。
王凝秀近看她,顿发怔,着实是难以形容的佳人,就这么侧靠着,也自带着疏离,若换个人便觉得瞧不起人了,可王凝秀看得出她身弱,虽弱也有种引人神往的气韵。
王凝秀盯着她看了有些久,回过神略感窘迫,左看右看,找话说,“太妃娘娘在读什么书?”
“就是篇杂记,闲来读着玩的,”姜雪甄也把她打量一番,是个落落大方的姑娘,长相也秀丽,就是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好料子,倒像是贫苦人家出身的,但她是张泉的妹妹,张泉是禁军总提督,总不会让自己的妹妹过的这般寒酸。
外头宫女送来热茶,姜雪甄先呷了口,淡笑问她,“张提督姓张,王姑娘姓王,哀家都差点以为你们不是兄妹。”
“民女和兄长确实不是一母所生,乃是异姓兄妹。”
王凝秀手捧着热茶,喝一口,茶香沁人,这么好的茶也只能在宫里喝到了,就是张泉府上,也喝不到这样唇齿留香的茶水。
姜雪甄看她喜欢喝,便叫如棠去拿一包茶叶来给她,“那也很难得,哀家看你们兄妹感情很好,张提督为着王姑娘,求到陛下跟前,这份兄妹情着实叫人感动。”
王凝秀先是笑,笑完有些落寞,“兄长待民女有大恩。”
姜雪甄静听着她往下说。
“民女家道中落,父亲死后,民女来京投奔舅家,民女深知寄人篱下的苦楚,但舅家每日克扣民女吃喝,衣裳也只能穿下人的衣物,寻常时候还要民女做针线活,”王凝秀说着眼睛有些红。
姜雪甄也听的有感触,她十岁以后,孟氏骗她说家中拮据,她也是过的不如下人,衣服穿坏了,夜晚还要点着油灯缝补衣裳,张嬷嬷原本好好的眼睛,就是那几年熬坏的,她还帮着做绣活卖钱,就为了省点家用。
说来便觉得自己可笑。
姜雪甄笑笑问她,“张提督待你如亲妹,也是苦尽甘来了,哀家瞧你衣裳有些旧了,哀家这里有几件旧衣裳,你拿去穿吧。”
她叫如棠去在柜子里翻了几件襦裙褙子出来给了王凝秀,王凝秀直感激的道谢。
随后嗅到屋里的香味,只觉得味儿熟悉,便笑问她,“太妃娘娘房里燃的是零陵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