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屋内灯熄了。
这都上夜了, 一般天子这个时辰就会离去,眼下也没见出来,恐是要过夜。
天子要是在佛堂过夜, 她们两个就得更警醒些, 以防万一有人半夜来敲门,比如姜柔菀这样嘴上敬着姜雪甄, 心里却丝毫不把姜雪甄当回事的人。
如棠踮着脚尖往四周看了看,只有西梢房还亮着灯, 咦一声说,“那位王姑娘还没睡呢。”
如意嗯道,“许是在做针线活吧。”
两人默了默。
“张提督送王姑娘进宫, 真是来治病的?”如棠小声问道。
如意耸耸肩, 压低了声说, “陛下准她住佛堂, 可见她也是不能得罪的主子,没准以后宫里的娘娘就属她最大。”
如棠道,“为何这么说?陛下不是喜欢姜太妃吗?”
风刮得脸上冷,如意手缩在袖子里,把脸捂住, 告诉她,“张提督是跟着陛下从荆州出来的,这可是陛下的亲信, 说句不为过的, 陛下登基到现在, 立后的事情一直不决, 那些大人催着陛下立周二姑娘, 可陛下也顶着压力过来了, 我本以为陛下心底是有姜太妃,不愿把后位交给别人,现在看,明显这后位陛下是属意自己人的,这位王姑娘举止端庄,很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如棠点头道,“也是,陛下对姜太妃的态度也不像是敬爱有加,倒像是、倒像是宠妃了。”
如意扯扯唇,宠妃什么的也得天子给,天子若不给,姜雪甄以后都只能这样没名没份的呆在佛堂里,若有一日东窗事发,以姜雪甄刚烈的性子,只恐难活了。
她不能同情姜雪甄,上回姜雪甄出逃,她已经看得出,姜雪甄防着她,她可怜姜雪甄,却不想再被姜雪甄利用。
屋内天子坐在床侧,扯了白虎皮盖好姜雪甄,起身到桌边倒水给她喝,她扭头躲过,不想喝他手里的水,只盼着他赶紧走,她实在看他一眼都不想。
天子自己把水喝了,看着她笑道,“再有一阵子,朕就能肃清朝纲,还父亲一个清白,父亲毕生夙愿便是洗脱冤情,登临大宝,施展鸿图。”
他问她,“父亲的鸿图是什么,你知道吗?”
姜雪甄静默着。
她在宫中藏书阁中看到过有关章怀太子的记载,多是痛批章怀太子乃灾星临世,妄图弑父杀君,是大逆不道之人。
但她曾翻看过一本典籍,其中概述了章怀太子在东宫与友人洽谈时,谈及自己的抱负。
奸恶尽除,民心归一,开疆扩土,四海称臣。
一个有着这般胸襟的人岂会使厌胜巫蛊邪术,只有心术不正的人才会利用这些东西达到自己的目的。
与之相比,先帝更像是心术不正,为求长生修道,她也看过一些道家书籍,修道多是修心,是为自己在天地间舒展活泛,从没听说长生术,她曾记得先帝与她说过长生术,先帝盼着她身体好,这样可以和他一起修行长生术,他说宫里的庸脂俗粉都不及她万分之一,他的心里眼里都是她,他就算修成大道,也想带着她一起。
所以当时她被殉葬,有周太后的意思,也有他的意思。
先帝不会留她独活在世间。
天子坐到床前,拂了拂她的眼睫,“你说句软话。”
“……我说了,你能走吗?”她轻声道。
天子不悦道,“朕这般宠爱你,若换别人,早对朕感激涕零。”
“你可以去找别人,”姜雪甄微微道。
天子一下掐起她的脸,“你说什么?”
姜雪甄勉强克制着颤,尽量平心静气道,“你是皇帝,广开后宫……”
她猝然扼住声,屋内灯火熄灭。
黑夜里瞧不见任何东西,
天子讥讽道,“你凭什么身份规劝朕广开后宫?以为被朕临幸了几次,朕便对你死心塌地?你现在只不过是朕养在身边消遣的女人,朕可不是星阑,尝到你出卖身体的那点甜头就昏了头,记住你的身份。”
他走了出去。
屋内静谧良久,如意和如棠大着胆子推门进去,先点上灯,只见地上掉了不少东西,枕头也掉在地上,她走到榻前,姜雪甄裹在白虎皮里,似仙灵神女化成人,面皮晶莹如雪,肌骨生香,但她闭着眼睛,眼尾有泪痕,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如棠试着走近叫她,“娘娘?”
姜雪甄便震了下,微睁眼,眸中空洞,好一阵才缓过神,嗓子发哑,“备水。”
如棠忙不迭到下房去叫了几个宫女烧水,如意端了补药来喂她,但她揪着白虎皮坐起来,只说口渴。
如意倒水给她喝下去,连喝了两杯水,她才没再要水,补汤端到她嘴边,她喝了一半喝不下,摆手不愿喝。
“陛下要奴婢们盯着您喝……”
如意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说话。
姜雪甄便接过那剩的半碗汤喝了,精疲力竭道,“先更衣。”
如意忙去取了深衣来给她披好,她让如意拿走虎皮。
“哀家消失的那几日,他责罚过你们么?”姜雪甄温柔问道。
如意闷头摇了摇,转过身出去。
这是打定主意,无论她说什么动听的话,都不愿像之前那样顾着她了。
姜雪甄呆呆的看着桌上灯火,有些茫然,也不知道天子派去江南的人有没有抓到张嬷嬷和如秀,万一没抓到,离了她这个主子,她们手头的钱够用,便算作这些年的恩情了,以后不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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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那件白虎皮洗好了挂在院里晾着,这是御赐之物,本不应该拿出来,院里都是天子送来的宫女,都知道忌讳,但昨儿晚姜柔菀伤了手没可能出来乱晃,西梢房那位是外边儿来的,也不知道白虎皮的来历,这才敢放在外面晾晒。
王凝秀摘了那么多梅花,叫丫鬟拿簸箕去晾,丫鬟回来时顺嘴说道,“姑娘,您没瞧见,外头晾着一张白虎皮,毛皮漂亮的发光,奴婢听那边的宫女姐姐说,这白虎皮是姜太妃的。”
说罢又艳羡了几句,恰好有人叫她,便跑出去,随后再进来对王凝秀道,“姑娘,张大人在墙外候着,您要不要去见他?”
王凝秀心里一喜,急忙提着裙摆出门,院里就这么点大,路过主卧时,瞥见了那块白虎皮,毛色通体雪白,不含杂质,这等上乘料子,想买都买不到,姜太妃手里的好东西着实多。
王凝秀匆匆出佛堂,快步走了一路,在墙外看见张泉,她喊了声兄长,张泉本来是抬着头的,立刻转过来看她,“我要去养心殿,顺道路过这里,听说陛下昨晚来找你讨茶喝,陛下不讨厌你。”
王凝秀本来是笑的,听他这一说却没心思笑了,“兄长都不问问我在佛堂过的如何?”
张泉道,“你过得应不差。”
王凝秀想笑笑不出,“兄长叫我出来什么事?”
“你随我去养心殿吧,去看看陛下,”张泉板直道。
王凝秀想说天子有什么好看的,但知晓他恨不得立刻推自己坐上后位,去了就去了,当作应付他,左右看天子对她也没旁的心思,不定她过去招天子烦了,得天子一顿斥,就像姜柔菀那般,也好叫他死心。
王凝秀和他一前一后走,路上他也不跟她说话,她找着话说,“我住进佛堂后,姜太妃对我照顾良多,送了我不少东西,我瞧着她不像兄长口中说的那般冷情。”
张泉没置声。
王凝秀也不气馁,带着艳羡道,“以前也听说娘娘们得日子过的富足,但真见着了,才知道比自己想的还富足,做了娘娘不仅能喝大红袍,还能穿珍稀毛皮。”
张泉道,“大红袍也不是什么妃嫔都能喝,珍稀毛皮也金贵,但若你做了皇后,这些东西都能随你享用。”
王凝秀稀奇道,“那为什么姜太妃能喝大红袍,我瞧她还有一块极大的白虎皮。”
张泉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怎么说,只道,“她不一样。”
王凝秀便以为是姜雪甄的那些好东西都是在娘家带进宫的,也没再追着问。
两人进到养心殿,在门前听见里边周太后的说话声。
“皇帝!周彦纵有错处,你也不能说撤他的职就撤他的职,你将哀家的脸面置于何地?”
里头天子淡淡道,“朕敬重皇嫂,但周彦挑衅到朕头上,朕不得不如此做,他蓄养外室,朕既然知道了,便不能善罢甘休。”
周太后声泪俱下,“皇帝哪里敬重哀家,自你登基以来,哀家处处忍让,只盼着咱们叔嫂和睦,可皇帝到底是怕哀家干政,哀家一个妇道人家,岂会碰政事,皇帝提防哀家的心,哀家看在眼里,皇帝若有半分敬重哀家,就不会置哀家的话不顾。”
天子直叹气,“朕并非提防皇嫂,朕只是觉得皇嫂辛劳,该在慈宁宫休养,少问政事,朕若不敬重皇嫂,皇嫂宫中的好东西哪样不是朕送去的?”
里面周太后被他劝住了,眼看着要出殿。
张泉带王凝秀避到偏殿,没一会周太后搭着富贵儿的手出了殿门,转到偏殿那处,瞧左右没人,才跟富贵儿道,“哀家一个字都不信皇帝说的,皇帝若真像他口中说的那般敬着哀家,当初在小汤山围猎到白虎,白虎皮就该送到哀家手里,也没见他送来,他送哀家的那些劳什子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偏殿内王凝秀张大着眼,她说的白虎皮莫不是姜太妃院里那张,她思前想后,什么大红袍、茶具等等,顿觉出暧昧来,问张泉,“兄长,陛下……和姜太妃是不是不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