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只狐狸
弦月静悄悄地挂在天上。体育馆里,只有接球,托球,扣杀,循环往复,此起彼伏。
汗水滴在地板上,砸出无声的巨响。
最后一球,宫野春以势不可挡的架势起跳——球却在关键时刻,快速飞向另外一个方向。
黑尾大喊:“补防!!!”
三个大高个斜着猛扑过去,球网左侧,一个小小的身影跳出不可思议的高度。
日向翔阳仰头伸手,视野越过球网的一瞬,忽然变得开阔起来,风拂过耳畔,一切都变得很慢,汗水从鼻尖滴落,在T恤上印出深色的痕迹。
啊。
日向翔阳想。
视野——好开阔。
他作为诱饵吸引到对方注意的时候,乌野的攻手们,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说没有不开心,是假的。
可是。可是。
虽然羡慕。虽然不甘心。
可是——此时胸腔中涌动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为什么能打出这种球?
明明拥有那样的身高和力量,为什么你却能打出这种球?
就算没有身高和力量——我,也能变成那样吗?
只要一步一步,永不放弃地向前踏出下一步,我也能——打出这种球吗!
日向翔阳在空中弓起身体,手掌砰一声打在排球上,力量将柔软的皮质球体震出波浪一样的抖动,眼眸中令人战栗的亢奋呼之欲出。
糟糕,只是想象一下,心脏就砰砰直跳,兴奋得根本停不下来啊!!
排球砸在体育馆的地板上,日向翔阳落地,顾不上喘气,立刻转身,大步跑到宫野春身前。
少年脸色通红,T恤被汗水湿透,在领口洇出一大块深色,深吸一口气,指着宫野春的方向,完全不带停顿地大声喊,“春——!!”
“在做最强的诱饵这件事上——我绝对不会输给你的!!”
一片寂静。
整个体育馆都被震住了。
除了日向翔阳自己。
日向翔阳喊完这句话——心情颇好的转身离开,往放水杯的地方走过去,眼神亮晶晶的,背景阳光明媚。
宫野春:“……”
宫野春:OVO诶?
他以微不可察的弧度偏过头,小声问宫侑。
“最强诱饵是什么意思?翔阳在说什么啊??”
又是“明星”,又是“诱饵”的,难道在关东打排球的人,词汇库就是和他们关西人不一样吗!?
……
自主训持续到晚上八点半,被枭谷的女经理打断。
白福雪绘从门口探出头,晃着手指,“再不结束食堂就要没晚饭了哦!”
场内六人:“哦!”
黑尾叹气,“怎么连枭谷都有漂亮的女经理啊。”
木兔:“??‘连枭谷’是什么意思??”
日向翔阳一脸天真地扎心,“音驹和稻荷崎都没有女经理呢,对吧?”
宫侑怒道,“我们想要马上就能找到好吗!马上!是因为粉丝太多了啦!很容易混进去奇怪的人才不找的!才不是没有咧!”
其他几人一噎:忘记了他们还有这种困扰!可恶,真是让人又羡慕又无语啊!
日向翔阳羡慕地嘟囔,“粉丝太多啊,跟青城的大王者一样吗?粉丝太多是什么样的感觉啊?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要签名吗?”
宫侑的面子得到几分挽回,清了清嗓子,“差不多啦,困扰还是稍微有点的哼哼,不过魅力嘛,没办法~”
黑尾挑事地笑起来,“哦~那你们队里人气最高的是谁啊~”
宫侑:“……”
宫侑:“当然是我!”
黑尾铁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是吗?”
宫野春叼着菠萝包插入对话,“球都捡起来了,你们有器材室的钥匙吗?”
器材室和体育馆的钥匙都在教练和经理那里,晚上会有人来关门,他们只要收拾好球,再把地上的垃圾捡一捡就行了。
宫野春三两口把面包吞下去,拍拍手,“那我们走吧!”
“等等。”日向翔阳突然想起什么,“春!Line!Line!”
因为日向提出要交换联系方式,然后大家就顺势都交换了一下,连最不情愿的月岛都被迫参与了。
几人走出体育馆,宫侑还在大声跟黑尾他们争辩着什么,日向拉着宫野春,兴奋的叭叭说个不停。
路灯下,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宫野春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肩上一沉。
宫侑往前一瘫,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拖拖拉拉地讲话,“累死啦累死啦!回去你要请我吃高级寿司丫——”
宫野春:“好。”
宫侑:“还要帮我按摩!我胳膊疼!”
宫野春:“好。”
宫侑:“不许给阿治按,只给我按!”
宫野春:“好。”
宫侑忽然把头伸到他的耳边,宫野春下意识抖了一下。呼吸扫在耳廓,有点痒。他转头看过去,看到宫侑在看自己。
他半低着头,头发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宫野春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眼神,只知道和平时不一样。好像不轻浮,还有点……低沉。
他不高兴吗?
宫侑尾音上挑,“不管我说什么春都会说好吗?”
宫野春想了想,“自杀的话,可能需要考虑考虑。”
宫侑僵住:“……”
宫侑气呼呼地从身后用胳膊勒他的脖子:“不许考虑啊不许!一微秒都不许给我考虑啊混蛋!!”
他低头看过去——在那双浅棕色的眼眸里看到了笑意,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宫侑气死了,快步往前走:“……我不理你了!”
说不理就不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去食堂的路上,宫侑完美贯彻了“我不理你”的理念,始终和宫野春保持着一人以上的距离。
直到日向翔阳看着宫野春的脸,疑惑地问。
“说起来,春,你的脸今天是不是有点红?”
“啊。”宫野春摸了摸脸,疑惑,“有吗……”
日向翔阳凑近仔细看,再次肯定,“有啊!我刚才在体育馆就想说了,不过以为是运动的原因……”
众人的视线集中过来,宫野春感觉额头一凉,一只手撩开头发,盖在他的前额上,宫野春仰头看过去——宫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手搭在他的额头上。
但这次的表情。他很熟悉。
——百分百是生气的表情。
地震五级。
“宫野春。”宫侑阴沉道,“你自己发烧自己不知道是吗?”
宫野春:“……”
宫野春整个人呆住。
完蛋了,居然是全名。
宫野春不喜欢别人叫他的姓,所以宫侑几乎从来不叫他的全名。但只要叫了,每次都是大事情。
宫野春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吓得不敢说话。宫侑抬头问其他人,“有人带温度计了吗?”语气相当客气,客气得让人头皮发麻,这跟他平时的人设不一样啊!
黑尾铁朗把排球包拉开,“我有。”
黑尾有带小型的医药箱,里面有温度计,就现场测了一下:38度5。
所有人沉默。月岛忍不住吐槽,“打了这么久,你自己就没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吗?”
宫野春恹恹低下头,磨磨蹭蹭地回忆了一下,“确实来的时候就感觉头有点晕……但是还好,没有眼前一黑,没有飘雪花或者耳鸣,也没有要失去意识的感觉,而且力量也没有受到影响,可以打。”
其他人:“……”这人平时过的到底是什么生活啊,大逃杀吗!?
黑尾收敛起笑容,表情严肃起来,“春,听好,身体管理也是比赛很重要的一部分,下次如果有不舒服,要马上说出来,知道吗?”
宫野春垂头丧气,“……对不起。”
黑尾叹气,揉乱他的头发,“要说‘知道了,黑尾前辈!’”
因为这起突发事件,几人的行程只得调整。
宫侑拽住宫野春的手腕,“我先带这家伙回宿舍,你们去吃饭吧。”
日向翔阳懊恼,“要是我早提出来就好了……”
黑尾主动提起:“需要带饭吗?退烧药有没有带?”
宫侑臭着脸:“没事,我发消息让阿治去买饭了,教练说他去买退烧药,谢谢前辈。”
黑尾:“……”突然从宫侑嘴里听到前辈两个字,还有点不适应。
两人和大部队分开,往宿舍的方向走。
因为是暑假,晚上的森然本来就没什么人,现在更显得安静。
宫野春两手抓着排球包的背带,忐忑地跟在宫侑身后,亦步亦趋,像只跟在老母鸡身后的小鸡。
柏树的影子落在宫侑身上,生出几分突兀的冷酷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感觉以往温暖的夜风都冷飕飕的。
宫野春三两步追上他,试图道歉,“阿侑,对不起……”
宫侑凶巴巴道:“不许说对不起!”
宫野春听话地闭嘴,然后又有点茫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宫野春低下头,看着眼前人的运动鞋,心里酝酿着哄人的话,下次绝对不会了?或者说回去请他吃好吃的?可是之前好像已经答应他请客了……
视野里的队服外套的衣摆一甩。
宫野春抬眸。身上一轻。
宫侑脱了外套,只穿着里面的短袖,他拎起宫野春身上的排球包,一甩背到自己身上,拎着脱下来的外套也一抖。
衣摆展开。
宫野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一号的外套罩住了,衣摆下垂,只露出一点指尖。
稻荷崎的队服外套是高领的冲锋衣,藏着少年温热的体温,和一点淡淡沐浴露的味道——宫侑虽然看起来粗枝大叶的,意外是很细心的类型。东西都会收拾好,不喜欢在床上吃零食,每天都会洗澡,很爱干净。
宫野春看着前方,发烧让他的思维有些迟缓,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只能看到少年手臂的肌肉在路灯下反着光。
宫侑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把手臂套进去,然后把拉链从最底下一口气拉到最上面。隔着袖子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会生气,闭嘴,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柏树破碎的影子里,掌心的温热,隔着布料传递过来。
排球就像一针兴奋剂,离开体育馆之后,宫野春的异常愈发明显——脸红红的,脑子也基本上不转了。
宫侑绝不承认他的生气有一部分来自自己,连这么明显的不对劲都没发现,竟然还是小不点先提出来的!
宿舍里没有开灯也没有人,只有月光从拉开窗帘的玻璃窗洒进来,宫侑拉着宫野春走进去,把排球包往旁边的柜子一扔,拉开衣柜找到被褥开始铺床。宫野春乖巧地站在排球包旁边,视线始终跟随着他,像幼兽本能追逐着最喜爱的玩偶。
宫侑:“脱衣服。”
宫野春低头慢慢脱衣服。
宫侑把睡衣扔给他:“换上。”
宫野春一点一点穿上。
脱下的T恤短裤和冲锋衣外套堆在床边,宫侑走到被子前坐下,拍拍铺好的床,“睡觉,过会阿治会带饭和药回来。”
宫野春乖巧地钻进被窝里,把被子拉过脖颈。
宫侑低头在手机上打字,让宫治带饭回来的时候和教练碰头再拿个药,还有不要忘记买矿泉水。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宫野春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宫侑:“……”有时候觉得这家伙绝对是没心没肺。
宫侑盘腿坐着,一只手吊儿郎当地撑着脸,俯下身,另一只手去贴宫野春的脸。
他们的距离拉得很近,近到能似乎能看到月光下,睫毛随着呼吸的颤抖。少年的脸颊柔软又滚烫,或许是发烧的时候,心跳也会加快。他好像能感觉到皮肤下的血管,一跳一跳的痕迹。
……真过分啊。宫侑郁闷又没辙地想。
没心没肺,就知道让别人紧张的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