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只狐狸
宫野春没有回答他。
但隔天, 宫野春穿着运动服来了。
换下那身相对正式的衣服之后，小孩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从那种肉眼可见的上流社会感觉跳脱出来, 变回普通的日本平民——长得相对好看的日本平民。
直到宫侑看清楚他身上穿的衣服。
MIKI的运动装，一件上衣九万日元。
宫侑：“……”他仇富了！他决定从现在开始仇富！
宫侑围着他阴阳怪气、拉拉扯扯, “哇，这衣服也很贵诶！你家到底是干什么的，抢银行的吗？”
宫治疑惑，“我怎么看不出这衣服很贵？你从哪知道那么多奢侈品牌的？”
宫侑理直气壮：“当然是超市的杂志啊杂志！反正我将来总有一天会有钱的，提前看看怎么了！”
宫治：“……”不是很懂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
“不是抢银行的。”
两人同时一愣，转头看过去。
宫野春还是那副波澜无惊的表情，看不出他是生气还是开心, 甚至感觉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情绪这种东西，真就像一尊精美漂亮, 却忘记填充灵魂的人偶。
“不是抢银行。”他缓缓重复，“我家是开神社的。”
宫治&宫侑：“……”原来这人会说话啊。
宫野春不止会说话, 他还会掏钱。
阳光从百叶窗一层层透出来，映在门口常绿的发财树上。犬畑教练坐在办公桌后, 眼睁睁看着小孩从兜里掏出1234……四张银行卡。弯腰鞠躬, 动作利索, 礼节完美。依次整齐的排列在桌子上。
犬畑昌彦：“……”
办公间里，犬畑教练对着眼前的小孩头秃, “不、不是，这不是钱的问题，关键在于……你父母呢？？”
宫野春抬起头, 浅棕色的眼睛眨巴眨巴, 就是不说话。
犬畑昌彦：“……”
很好, 他明白了，就是不能提父母，不然一秒变哑巴。
犬畑教练纠结半天，叹了口气，还是拒绝了，“不行。”
桌上伸出一张成年人的大手，把四张银行卡一起推了回去。宫野春波澜无惊的眼神终于起了些许波澜，小孩抬头看他，固执又执拗地凝视。
犬畑昌彦下意识错开一点——他觉得那眼神让人难以招架，但还是坚持道，“你父母不在，我不能收你的钱，也不能给你报排球教室的课。”
“……”
宫野春沉默半晌，意料外的并没有坚持，只是点了点头。
他似乎习惯这种拒绝了。犬畑昌彦突兀地想。或许他拿出那些钱，并不是一种傲慢。
而是他只拥有那些东西，他只是真挚的、诚恳的、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拥有的全部都摆在桌上，看着他，等待着，询问是否能换取一点微薄缥缈的可能。
身前突然投来阴影——犬畑教练从办公桌前离开，蹲到了宫野春面前。那只成年人的大手整个按在他的头顶，把头发压住盖过眼睛。小孩睁大眼，他浑身僵硬，不知道如何反应，几乎像只应激的小猫。然后被拥进一个怀抱里，体温温暖——宫野春更僵硬了，呼吸都屏住了，一动不动，像一具苍白冰冷的尸体。
“唉。”犬畑昌彦叹了口气，“虽然我不能给你报课，但我可以教你打排球哦。”
“这些钱，你拿回去吧。想来上课，直接来找我就好了。”
被百叶窗阻拦后，暗淡的阳光照在地上，映下一明一暗、整齐的平行线。
而人的影子突破那些线条，让平行相交。
犬畑昌彦：“说起来，你姓什么？告诉我你姓什么总可以吧？？”
宫野春沉默半响：“……宫野。”
犬畑教练一震。宫野？难道……是开神社的那个宫野？？卧槽，真的假的喂——
他还没来得及震惊完，因为显然有人比他更震惊，门外传来一阵巨响。
砰——噼里啪啦砰。
可怜的发财树惨遭毒手，刚浇的水和换的营养土洒了一地。
双胞胎脏兮兮的摔在一起，疼得满地打滚。被无辜带倒的宫侑捂着后脑勺怒了，“喂！阿治你干嘛！宫野神社怎么了？能牛x吗？能通灵吗？？”
宫治面无表情抬起头，“你少看点杂志时尚版多看点常识吧——作为关西人连宫野神社都不知道吗？”
宫侑怒道，“喂！怎么了！他们很牛x吗！？”
宫治：“不牛x，很有钱。”
宫侑：“多有钱。”
宫治一句话让他了解宫野神社有多狠：“富士山是他们家的。”
宫侑：“……”
他仇……他决定从今天开始仇恨日本这个丑恶的国家！！
人性本恶！都是社会制度和人类的错可恶！！
总而言之，宫野春开始在排球教室上课了。
在同龄人眼中，他毫无疑问是出挑的。
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
别人学不会的动作，他几下就能模仿出来，还很标准。
别人打不到的球，他总能以各种离奇的方式碰到，就硬拼反射神经。
身体能力、运动能力、反射神经都十分优秀，最离谱的是那种力量。
那纤细苍白的身体里，好像蕴藏着某种谁也不知道的能量——打在排球上，砰地砸在地面上，像安静的咖啡厅，纤细手指骤然落在白色琴键上，发出一声高昂的钢琴音。
令人心神震撼。
犬畑昌彦惊呆了，并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捡到了下一代的国家队ACE。
就，这么简单？就，运气来了谁也挡不住？？
宫侑看过他的扣杀，当晚回去对着墙一边骂人一边多练了三十组托球。
当然，问题也是有的。
问题就是，这个小孩，他的社会化程度，很差，很差，很差。
他不懂如何和人交流，也不知道如何揣摩别人的想法，他好像没有最基本的常识——这个基本是指，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的这种程度。
这个说法丝毫没有夸张。
最开始是午餐时间，所有小孩都在吃家里带的便当，或者是便利店的饭团，只有宫野春什么也没带，坐在那不动也不说话。
犬畑昌彦路过他，升出不祥的预感。他蹲下来，“春，你的午饭呢？”
宫野春看着他，眨眨眼，好像不理解他说的话。
犬畑教练：“……”行了，懂了，你没有是吧！没有的东西你就不说话是吧！！
犬畑昌彦把他带到便利店，给了他一点零钱，打算让他自己选饭买。但宫野春碰到硬币就僵住了，瞳孔放大，身体僵直，很明显的应激状态。犬畑昌彦一愣，赶快把钱收回来，然后顺他的后背。
“没事，没事，我在哦，没事……”
小孩的呼吸一点点平缓下来。
犬畑昌彦觉得头好痛。这些有钱人家，到底是怎么养小孩的啊？有钱生，没钱养吗？？
没办法，他只好让宫野春选了，然后自己买回来。
后来干脆给他多带一份便当，午饭叫他来办公间吃。
这样过了半个月，犬畑昌彦发现了新的问题——这个小孩，他吃饭根本嚼都不嚼，几乎就是在往下吞啊！就跟吃了这顿没下顿，有谁跟在他屁股后面抢似的！
有一天，他试探性地问，“春，你吃饱了吗？”
宫野春快速把嘴里的饭咽下去，看着他，不说话。
犬畑昌彦心中再次升起熟悉的不祥预感——
那一天，犬畑昌彦一直重复“把饭给他，问他，把饭给他，问他”的这个过程，终于模糊摸到一点答案。
宫野春一个人的饭量，大概是三个同龄小孩的饭量总和。
犬畑昌彦：“……”
你没吃饱啊！？这都半个月了，合着你每天都没吃饱啊！！
没吃饱你为什么不说啊！？
犬畑昌彦快昏过去，他说这小孩怎么有时候训练到下午就脸色苍白，一副马上要晕过去的样子，他还以为是他体力不行，还在感叹果然是人就有短板，还在琢磨加强体力的训练，现在看来——他压根就是快饿晕了而已吧！！
犬畑昌彦扶住他，头疼道，“春，吃不饱的话，你要说啊！”
宫野春看着他，眼神躲闪了一下，缓缓抿起嘴。
他小声说，“吃不饱，可以说吗？”
犬畑昌彦：“……”
他的心快碎了，“说啊！你当然可以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说，随便说！说！你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教练现在就去给你买！”
宫野春又露出听不懂的表情，摇摇头，“不知道。”
犬畑昌彦一点不觉得奇怪：吃那么快，能尝出味道才有鬼吧！
他没有再逼问，而是叹了口气，温柔地揉了揉小孩的头，“那就从今天开始找吧。”
“从今天开始，找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如果找到了，教练就把它奖励给你，好不好？”
宫野春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好。”
犬畑昌彦是大人，可以包容宫野春的这些异常，但小孩子就没有那么宽容了。
小孩的世界是天真又残酷的，宫野春对他们来说就是白色羊群中唯一那只格格不入的黑羊，被议论、被孤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偏偏他又太出挑、太打眼，这种恶意就被无限的放大、激发出来。
训练结束，宫侑和宫治回到更衣间换衣服，双臂刚举过头顶，就听到身后的对话。
“哇——果然吧，我上次就说他哪里不对劲吧？”
“他是不是自闭症啊？我听说自闭症的小孩都这样的，高功能低情商。”
“哈哈哈那不是天生畸形吗？高功能有什么用啊，将来融入不了社会，也不过是废物一个……”
小孩的话没说完，什么东西擦着他的鼻尖快速飞了过去！他惊恐地后退半步，被衣服绊倒，啪一声摔倒在地上——而刚才飞过去的那个东西，砰地撞在更衣柜上，发出咚的铁片共鸣的声响，掉在地上，弹了两下。是个不知道谁放在这的儿童篮球。
更衣柜摇晃两下，还是没倒。
小孩惊魂未定地看过去，随后怒火也冲上来，三两步爬起来，指着对面道，“你干嘛啊！！”
宫侑三两步走过去，弯腰捞起地上的篮球，居高临下露出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表情，“我干嘛？应该要问你在干嘛才对吧？管好你自己！”
宫治也走到他的身边，难得和宫侑保持了统一战线，侧身从上往下瞥了一眼，轻轻投下一个眼神。
“……呵，垃圾。”
小孩：“……”
小孩额角冒出十字。
哈？？？关你们屁事啊！没事找事双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