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初来乍到,夏清清礼貌道:“我不太能吃辣,除此之外都可以。”
“不喜欢辣味?”
他摇摇头:“不是的。”
“医生说我的消化系统比较敏感,日常饮食最好忌辛辣。”
俞深这下才明白小朋友饮食清淡的原因,他感叹道:“这样的话,那你很辛苦,很多美味的食物都尝试不了。”
夏清清捧着水杯,小口抿了抿花茶,轻声说:“失去了一项选择之后,我还可以做其他的选择。如果只执着于一件事而耿耿于怀,那很容易看不见除此之外的更多风景。”
俞深遗憾他无法尝到人世间更多的滋味,但夏清清对此不甚在意。
他的性格似乎一向如此,永远都顺势而为,即便变故陡生,也不会非得去争抢、试图改变些什么。
有的人逆流而上,有的人随波逐流,不管是溯源抑或归海,最终都是走向自己的结局。
用俞深的话来说就是,“你年纪小,但活得挺通透的。”
夏清清歪歪头,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睛明亮如星。
“这算是夸奖吗?”
“与其说是夸奖,我觉得……”俞深顿了顿,而后低笑一声,“更算是实话实说。”
夏清清唇角微扬,话里带着笑意:“谢谢。”
“你很会聊天。或者说,很会哄小孩子开心?”
他眨了眨眼睛,补充道:“不算礼尚往来,我也是在实话实说。”
有几分故意调侃的意思在里面,但俞深仍旧很受用,下巴点了点,模仿夏清清的语气:“谢谢?”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先笑了。
他即便笑,声音都是低沉的,闷在胸腔里发出来,震得人耳朵麻麻的,像贴着音箱的效果。
怎么说呢……
夏清清觉得,跟他妈妈爱听的广播剧里,那些会压低音炮的男CV差不多。
嗯……就蛮能哄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的。
吃完午饭过后,夏清清就回了俞深为他准备的房间。
卧室很大,往外延伸出一个大阳台,视野极好,望出去就能隐隐约约看见京大绿油油的足球场。
装修风格依旧和整栋别墅差不多,简约素净。
不同之处,大概是床上的用品全都换成了粉色,中间还摆了一只等身高的粉色猪玩偶。
就是那种,小女孩会特别喜欢的,很浪漫、很梦幻的粉色。
说实在的,夏清清推门进去,看清楚床上布局的那一瞬间,真的愣了一下。
在极短的一个时间内,他有在思考,原来俞深把他当成小女孩了吗?
夏清清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他关上门,慢吞吞的走过去,在床边停下来。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那只大粉猪的鼻子,还……
蛮软的。
夏清清顺势躺下,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粉床里,他伸手抱住玩偶,将脸埋了进去。
“他怎么知道我喜欢粉色的……”
因为埋在玩偶里,所以传出来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经常和医院打交道,夏清清喜欢比较鲜艳的颜色,尤其是像蓝色粉色这些充满了浪漫和活力的颜色,这在夏家不是秘密,但旁人没几个知道。
离敲定到搬进来只有短短两天的时间,彼此间也算不上太熟,夏清清觉得俞深不可能特意去问父亲和哥哥们自己的偏好。
所以,答案就还是只有那一个吧?
俞深果然是把他当成小女孩了。
夏清清抱着玩偶眯了一会儿,片刻后,从凹陷里坐起来,把粉猪玩偶摆正。
他解下发绳,栗色的卷发顿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柔顺的披在肩膀上,把本来就小的脸蛋衬得更加只有巴掌那么大点。
——夏清清有睡午觉的习惯,睡觉之前,都会简单的洗漱一遍。
他翻出自己的换洗睡衣,走进了浴室,很快就从里面传出哗哗的水声。
一墙之隔外的俞深听觉敏锐,翻页的指尖顿了顿。
他工作向来专注投入,但此时却被这样一点细微到接近于无的噪声轻易打断思绪。
俞深摘下细框眼镜,使用过度的眼球有些干涩充血。
他捏着眉心闭了闭眼,心里想,现在的状态还真是……
有些糟糕。
接下来的时间里,俞深什么也没做,只是低头看着腕表,在心里默数指针走了几圈。
细微的水声断断续续,可以轻松的推断出使用者现在正进行到哪一步。他想起男孩那一头长而浓密的栗色卷发,比橱窗里摆的洋娃娃的卷发还标准,就算只是简单的冲洗,恐怕也要花费比寻常男生多出几倍的时间。
俞深又想到,他的沐浴液是找人单独配的,但很快,这份独一无二的味道就会出现在另一个人身上,并且,覆盖掉那人原本的味道。
四十多分钟后,隔墙的水声偃旗息鼓。
俞深也终于抬起头,重新戴上金边的细框眼镜。
夏清清简单的洗了一下,推门出来时,身后跟着湿湿的雾气,携带着陌生的木质香味。
他皮肤天生冷白,被热水一冲,露在外面的皮肤泛着潮湿的粉色,就像下雨后被打湿的、氤氲着水粉色的玫瑰花瓣。
栗色卷发长到肩胛骨,有几缕湿湿的贴在凸出的锁骨上,发梢往下滴着水,不一会儿就将站立的地方弄出来一个小水洼。
夏清清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本想找吹风机出来,但翻到最下面,也没有找到。
“行李箱最后不是二哥检查的吗……”
这话刚一说出口,几乎是马上,夏清清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二哥检查的?
哦,那没事了。
他现在可以确认,曲放根本就没把吹风机放进去。
夏天的睡衣比较薄,背面已经有些湿了,隐隐能够看到底下泛粉的皮肤。
再拖下去,整件衣服恐怕都得湿透。
夏清清没办法,只好敲响了俞深的房间门。
他没等到里面的人说请进,敲门后不过两三秒,房间里便传出来脚步声,接着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俞深开门的时候,没有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副光景。
漂亮的男孩携着一身湿意敲响了自己的房门,栗色的卷发往下滴滴哒哒的滚着水珠,蔚蓝色的眼睛湮着水雾,神态无辜懵懂,好像落水的小猫,抱着湿漉漉的尾巴来找人类求助。
夏清清轻轻地喊了一声。
“俞叔叔。”
俞深呼吸一重,脑子里好像充血了,有那么短暂的几秒钟里,什么也听不见,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回荡着少年清隽生脆的嗓音。
门把手被握得更紧了一些,嶙峋的手背上爆起一根根青色的筋络,用力到似乎要将金属制成的把手硬生生掰段。
没有得到回应,夏清清按下疑惑,又叫了一声。
“俞叔叔,我想用一下吹风机。”
残存的理智被逐渐唤醒,俞深慢慢回过神来,身体绷紧了,沉重又缓慢的点了点头,声音哑的厉害:“你进来吧。”
他侧身,给夏清清让出空间。
俞深的房间和自己的房间布局差不多,只是颜色搭配上更加低调内敛一些,床上四件套都是银灰色的,也没有什么可爱的等身玩偶。
夏清清收回目光,在他的洗漱室里找到了吹风机。
俞深紧跟上来:“需要帮忙吗?”
说完怕被误会,指了指那把吹风机,解释道:“这个牌子很好用,但有点重,你的头发太多了,自己吹可能会累手。”
夏清清在家里的时候,经常都是父亲或者兄长们帮他吹头发,习惯了别人帮忙,对于俞深现下的热心也没有抵触。
他礼貌的点点头:“谢谢俞叔叔。”
俞深莫名松了口气,他在问那句话的时候,心底还有些害怕对方会拒绝自己。
“你坐着吧,我来吹。”
夏清清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凳子,俞深说:“没关系,你坐我床上。”
“可是……”
他看了一眼银灰色的床单,泛着丝绸华贵的光,这种颜色和材质,一有水渍就会很明显。
“会弄湿的。”
而且,俞深不是有洁癖吗?
俞深顺着夏清清的视线随意看了一眼,不动声色道:“我打算换洗的,你弄脏了也没事。”
他这样说,夏清清才放下心来,挨着床沿有些拘谨的坐下。
俞深走到他身边,插好电源,“咔哒”一声打开了吹风机。
他左手托起夏清清的一束头发,手心被细碎的发尾扎得有些痒痒,右手斜举着吹风机,离了二三十公分,细致又耐心的一点点吹干。
夏清清第一次让除了家人以外的人帮自己吹头发,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感觉,令来自头发上的任何一点动作都变得比以往更加敏感。
哪怕只是被细微的抖一下头发,紧连的头皮也会过一遍电,那种微末的酥痒一直传导到心尖,接着向四肢放射蔓延,带来一种异样的舒服。
“烫吗?”男人低沉的声音好像贴着他的耳朵般响了起来,随着他指尖的动作,化成一把梳子,慢柔柔的梳过他的头发。
夏清清双手抓紧被单,轻轻摇了摇头。
他低着头,后颈雪白泛粉的皮肤在头发的遮挡下若隐若现,肩胛骨越发拱起,凸出背部漂亮的身体曲线。
俞深的目光落在夏清清的背上,如有实质一般,一寸一寸的摩挲着半湿的睡衣下细腻的皮肉。
热风将发丝上附着的水分一点点烘干,引出清幽勾人的铃兰花香,似有似无的飘在俞深鼻息之间,无意识的撩拨着男人每一处血管。
俞深闭了闭眼,竭力压下想要将手里的头发送到鼻尖的原始冲动,目光深沉的盯在夏清清后颈处的头发上。
他开口,本就低沉的声音越发沉闷,联合着手上轻柔的动作,令夏清清恍惚间,有一种鬓间耳语的错觉。
“小朋友,能问一下吗。”
“嗯?”
俞深拾起滑落的一缕卷发,低声道:“长发打理这么麻烦,你为什么会选择留长发?”
夏清清紧悬的心放松下来,盯着肩膀滑下的几缕卷发,声音很轻:“小时候妈妈舍不得剪掉,想要留着给我编公主卷。”
“曲女士大概还给你买了不少小公主才会穿的漂亮裙子?”
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夏清清耳尖微红,像汁水丰盈的石榴籽。
短暂的羞赫之后,他继续道:“后来大了一点,有一次住院,答应了一个白血病的姐姐,头发留长了,送给她做假发。”
俞深动作一顿,沉声道:“所以,你留长发是为了捐给需要化疗的病人?”
“有些病得很严重,到最后化疗也不管用的病人,唯一的心愿就是离开的时候能够好看一些。”
夏清清点点头,语气随意,只是随口一提般。
“每次去住院,他们都会夸我很漂亮。”
“我想把我的漂亮分他们一些。”
俞深攥紧了手中的栗色卷发,心尖泛着密密的酸楚。
他开口,音色哑了一下:“医院……你从小到大,去过很多次吗?”
“我没有记过。”
夏清清双手撑着床沿,轻描淡写的说:“相比起来,没有生病的日子才更值得我纪念一点。”
因为生病对于他来说,太司空见惯了吗?
被夏清清夸过很会聊天的俞深,现在却不知道该往下说些什么,面上仍旧是镇静的,熟练地为对方吹着头发。
但心底的湖却早已掀起巨浪。
俞深从小都是健康的,去过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
因为没有感同身受过,所以,他想象不到夏清清究竟是怎么磕磕绊绊,才长到这么大,才来到自己身边。
更加想象不到,藏在他清冷外表之下的,是一颗水晶一样,晶莹柔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