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夏商与西周(三)
“可是,孔融明明没有死啊……”时值六岁的曹丕站在花园里,疑惑地问身旁婢女。
婢女讷讷不言。
曹丕瞅瞅大哥曹昂,又望望天。
小小的脑袋上冒出大大的疑惑。
曹昂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瓜:“大人的事小孩别瞎操心。
曹丕:“……”
虽然我年纪小,但你别太敷衍。
曹丕用手指着天空,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你看,仙人人张着嘴瞪着眼睛得好像傻子哦!”
婢女连忙把他的手指掰下来:“公子,不能对仙人不敬。”
曹丕又疑惑:“可是仙人怎么光张嘴不说话?诶?都不动了。”
岂止是不动,天幕下一秒瞬间化作了满天雪花,在天空缤纷飘扬,美丽但不冰冷,十分之离谱。
那夏天怎么可能会有雪花?!
【哔——】高频的音波短促叫了一声,天幕突然又化为了。红蓝黄绿黑白各色色块组成的彩布,除了飘在天空一动不动,就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奇彩色布帘。
天幕现在所有人都怔住了:“仙人离开了?这画布怎么还在?不会一直飘在天上吧?”
——
许许多多的时空,因为之前仙人的话群情激奋。
“曹操竟然会杀了孔令君!”
“唉,我早劝过孔令君,天子式微,洛阳不可久待。”
“孔融是我孔家第几代孙?魏武帝又是哪个朝代?”
“儒道不存,德将焉附?”
“奸雄起,天下亡,可叹我衍圣公……”
不光这个时空,一道孔融的死亡预告,在其他时空也引起了喧然大波。
或悲叹,或怒斥,或窃喜,或惊惧,不一而足。
但是人们也很快发现天幕变为了雪花,似有强光闪烁几下,变成了不动的彩布?
刚开始人们也有恐慌,但渐渐发现天幕一动不动不影响他们的小日子,只是遗憾不能再得见仙人容颜,日复一日,又开始了照常地努力生活。
直到过了一月之久,天上才不时强烈闪烁两下,人们有所预感,果然,不多时天幕上又出现了两位仙人的容颜。
人们又开始呼朋引伴看新鲜:“二狗子他婶娘快出来看仙人出现啦!”
人们“呼啦”一下子涌出家门,熙熙攘攘,万人满巷。
果真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明明已经过了许多时日,仙人手中的酒瓶子变都没变,似乎才刚喝完那杯酒。
钦天监、太史局等大佬们当即疯狂计算新课题——天上与地下时间流速比。
——
白白簌了簌口,道:“喝过夏朝的杜康酒,我们喝下一杯酒。”
“下一杯,商朝酒。”
小酒期待:“商没有什么名酒吗?酒池肉林?”
白白:“一说商朝饮酒风气,大家第一印象就是奢靡,其实商朝仍是以粮食酒为主,商朝已经出现了五谷,黍成为酿酒主要原料。酒种大致分为鬯(chàng)和醴(lǐ),醴是淡酒,鬯是香酒。鬯是当时的顶级美酒,是用来祭神的。”
“还有一种特别的酒叫做酎(zhòu),以酒代替水,加到米和曲中再次发酵以提高醇度,是当时酿酒技术的一项重要创新。”
“虽然商朝的酒类不多,但他玩得花啊!”
“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小酒眼神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怎么说?”
白白:“殷商正是青铜器工艺成熟时期。光是用来调酒的、温酒的、专门给酒加水的给酒加水,都有细分,喝酒比茶道的仪式感还要强烈。”
“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些酒器以前也是祭祀用具,请老祖宗和上天喝酒,证明酒在当时的社会地位。”
“爵角尊觚彝勺觥,这几个字我还能读懂,其他是真的见都没见过。”
“是的,我们现代人穿越回商代可能都成文盲了。所以,穿越之前让我们先熟悉一下叭!”
小酒有种不妙的预感:“你不会都买了?”
白白从桌底掏出一个快递箱:“请叫我百宝小叮当!”
经历了沉浸式开箱之后,小酒看着做旧的古朴青铜器酒杯,面色凝重:“你不会要我用这玩意儿喝酒吧?”
工业流水线生产形状一比一还原博物馆展览款,人工打磨沾染细节铜锈,绝不是单纯喷漆,摸上去还会掉屑,更有质感,这东西真是诚意满满……
小酒一摸一手粉:“一看就有毒啊喂!”
“说,你是不是要毒害本宫?!”
白白模仿小太监,尖声细语道:“酒妃娘娘,喝了这杯毒酒,上路吧……”
小酒摇头晃脑,开始癫狂:“不!我不信!我要见陛下!”
白大太监阴笑:“娘娘,您别天真了,就是陛下赐您的毒酒。”
小酒泫然欲泣:“我不信我的白月光始皇大大会这么对我……一定是我嫁错了皇帝呜呜呜……”
白白像是回忆起什么:“可是,谣传……谣传哈,你的始皇大大,就是开创赐毒酒先河的第一人。”
她举杯劝酒:“劝君喝了这杯酒,吕相兰陵手牵手。”
小酒:“啊,王者刺的那个刺客兰陵王吗?还有秦始皇毒酒毒的谁?”
白白:“你一定听说过这个名人。”
“?”
“吕不韦。”
——
咸阳城内。
这个时空还是秦王的嬴政轻声念道:“秦始皇。”
赐死吕不韦的秦王,大概率是他。他将来的功绩,竟然值得号“始皇”吗?
是了,若能灭六国,一统天下,此等功绩前古未有,合三皇、五帝之尊号,寡人怎么不值得号一个“始皇”?!
年轻的嬴政胸中有股豪情不觉激荡。
仙人此话一出,秦灭六国,必将如有天助。
宫城外。
今日因为身体欠佳,没能参与会议的吕相邦吕不韦,在意识到天幕的存在之后,“垂死病中惊坐起”,步履匆匆一路进了皇宫,在内侍的带领下一路找到嬴政。
但巧合的是,因为大秦喜好方正对称的建筑群,始皇帝嬴政的办公所在大殿位于中轴线,君臣在殿前,目之所及之处那几道大门轻易不会开启。
咸阳宫人来人往都是由小门进入,也导致了痴痴望着天幕的众人没有注意到侧方来人。
吕不韦振袖作揖,但不知道是否该开口。
他眼看国君立于高高石台的最前端,生怕自己一开口就惊扰了国君,国君会有跌落石阶的风险。
君子还不立危墙之下呢。
但他的国君显然不明白臣子为他的身体多担忧。
谁让吕不韦已经送走了秦国三代秦王,嬴政的祖父以及父亲都是在即位不久后身故的。
吕不韦自诩看着嬴政长大,知晓他小时候过得苦,曾经重病一场,免不了担心嬴政也步了父辈后尘。
嬴政即位,吕不韦此时权柄天下,是既得利益者。但若是嬴政的下一代即位,他就不一定压制得住李斯和王绾了。
可以说,有点亲情,但不多。
然后,吕不韦就现场聆听了仙人的“死亡预告”。
秦始皇:???
吕不韦:!!!
拱手低头的吕不韦豁然抬首,瞪大双目。
赵高眼神最为敏锐,适才注意到了来人,缓步到国君身侧正要轻声提醒,听仙人此言,也陡然僵住。
赵高:我是该说吕相来了,还是不说?
他腹诽:王啊王,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王……
吕不韦举在身前行礼的手臂微颤,愣了愣,突然迅速后退一丈之地,一派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
这迅速的跑路动静可就大了,在场众人循声而去,发现吕相竟然也在场,这可真是……怎么说好呢?
一时之间,空气中充满了尴尬的气息。
李斯:……明明讳议国君和吕相的是仙人,不知为何我有种瞒着人说坏话的心虚感。
同样年迈的王绾感受到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已经开始想法告辞:老夫一个老人家无法久站,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受这个苦?
当事人之一嬴政:“……”
朕的心情很复杂。
宫中,此地,沉默声震耳欲聋。
嬴政转身缓缓开口道:“仲父勿跑,从刚才的仙人之言来看,赐毒酒一事乃是后人谣传。”
言下之意是,跑那么远干什么,像寡人欺负了你一样。
李斯也应和道:“据方士说,世间大千世界,恐怕有千千万万个你我。仙人之前称中华上下五千年,我们早已作古几千年,故而她所述之事并非我们此世发生。”
赵高接道:“而且几千年后书籍记载必有谬误。”
嬴政嗤道:“实在是无稽之谈。仲父为我秦国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政,铭感于心。”
国君表明了他的态度,众臣子再看吕不韦。
吕相可能觉得退得不够远吧,看了看他们之间的距离,谨慎地又往后倒腾了三步。
如果秦朝人知道什么是表情包,那一定对这画面有即视感:你不要过来啊!
又因为秦朝宽袍大袖又限制腿脚行动的官服,导致吕不韦这几步退出了一种大黑熊咕蛹的喜感。
众人想笑又不敢笑:吕公小心点,别摔了,何至于此啊!
吕不韦站立躬身,终于行上了一直没机会行的礼:“参见国君。”
幸好自己尽快进宫来,否则可能未见国君一面直接被羁押,下次再见恐怕就在牢狱了。
他疯狂揣测自己未来是犯了什么事才为秦王不容,仙人会不会继续谈论?
或者是那件事暴露了?
就在吕不韦嘴角的笑快要挂不住时,天幕继续传来天音:“吕不韦?好耳熟的名字。”
“你觉得耳熟,是因为一字千金、奇货可居、掩耳盗铃这些耳熟能详的成语还有《吕氏春秋》这本书都与他有关。”
“吕不韦此人,姜姓,吕氏,名不韦,原本只是一个大商人。他财富越多,越意识到权柄的重要性,决定赌一赌单车变摩托,商人变权臣。”
“他与父亲道:耕田获利十倍,贩卖珠玉获利百倍,立一个国家的君主,获利无数。为什么不博一把,做这笔买卖呢?”
“他到邯郸去做生意,见到异人后大喜,道:异人就像一件奇货,可以囤货居奇,高价售出,这就是成语奇货可居的出处。”
“当时,大商人吕不韦考察了市场,看中了下一个投机的风口,押宝秦国质子秦异人,秦异人就是就是嬴政他爹。”
“他厉害得嘞,让秦异人身着楚服拜见本是楚国人的华阳夫人,被其认为义子,改名子楚。华阳夫人在秦孝文王身边吹枕头风,让立子楚为太子。就这样,吕不韦一路将秦异人扶植其成为秦庄襄王,本人被拜为相国,封文信侯。”
“但他是怎么死的呢?”
“这就涉及到天大的八卦了。”
“据《史记》记载,秦王政长大后,赵太后仍哔——当初因为吕不韦出手在赵国护住秦异人质子妻儿的性命,一来二去、眉来眼去,两人就逐渐熟悉了,哔——事也牵扯到他,那没办法,他也只能善后。”
“他暗地寻求了一个哔——的人作为门客,据说还让嫪毐哔——并想法哔——”
“咦……真的假的这么刺激的么?想想都疼,这种东西可不敢有画面感。”
“你以为史记很古板?就写得这么刺激。吕不韦顺势让嫪毐进宫哔——赵太后迁移到雍地的宫殿中居住。嫪毐一直跟着赵太后,得到的赏赐非常丰厚,而太后凡事也都由嫪毐决定。嫪毐的仆人有数千人,希望做官而自愿成为嫪毐门客的,也有上千人。”
一番加密语音,听得秦宫众臣皱眉不解:八卦?这听不懂的尖锐声音与周公八卦有何关系?莫非要精通“易”之一道,才能破解这些话的奥秘?
而且,这与赵太后又有何关系?众所周知,嫪毐封长信候之后,行事愈发猖狂,与吕相分庭抗礼,秦国政策不是出自吕就是出自嫪……
难道,是嫪毐撺掇赵太后让秦王赐死吕公的?
嬴政微微蹙眉,有些不妙的猜想。
别人可能云里雾里,自家人晓自家事,仙人指名道姓赵太后和嫪毐,寡人是不是该庆幸仙人没有和盘托出。
“王上,您看,天上的云彩是不是变色了?”
分明未到黄昏,但他们瞅着这云彩,怎么在渐变……发黄?
仙人仍在云端兴致勃勃卜算着所谓“八卦”的东西:“这人都能有门客?”
“当时又没有科举,都是成为某位门客,再等待被举荐到最高领导人的面前,看能否讨个官做做。”
“为了做官大家也是够拼的。”
“科举制度之前,能有个上升渠道不容易,科举从隋朝兴起,之前各个朝代帝王多被世家束缚,不就是这个原因。”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
——
沛县。
刘邦翘着个二郎腿躺在茅草堆上面,脚趾头惬意地一翘一翘,眯着眼望着看天空听仙人讲故事。
虽然他某代孙子是忠实的鬼神论者,但他却是一个唯自己主义者,对这神迹没有敬畏之心,只是看个热闹。
萧何看他,想劝说,又知道说了没用。
自己怎么越来越像个操心的老婆婆了?
天幕上的两个仙人说的人物熟悉又陌生,因此萧何在心惊秦后有汉后,越听越若有所思。
直到仙人随口聊到科举制度,刘邦“歘拉”一下子作了起来,头顶着几根茅草,瞪大了眼。
刘邦小声又兴奋地对萧何道:“你有没有什么感想?我感觉这个绝对是颠覆朝堂的制度!”
因为出身以及自身声望担任沛县主吏掾的萧何:“嗯……”
萧何内心也隐隐鼓噪,他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可不是吗?
最后,他只能对刘邦道:“与现在的你又何干系呢?”
刘邦在草垛子上翘脚脚:“哎呦~这可说不准。”
——
“秦王政九年,有人告发嫪毐哔——密谋若是秦王死去,就立这儿子继位。嫪毐在秦王亲政当天叛乱,秦王早有准备,把嫪毐夷三族后,吕不韦受到嫪毐集团叛乱牵连,罢相归国,全家流放蜀郡,途中饮鸩自尽。”
李斯倒吸一口冷气,赵高双目精光湛湛,王绾老大人快厥过去了:这是我们能听的吗?
嬴政脸色一冷,想到年仅3岁的扶苏:嫪毐想说动赵太后立哪个儿子继位?
是长子扶苏,还是次子高?
还是另有其人……太后久居雍地,也该查到些东西了。
嬴政看了下身后听着故事兴奋不已的小扶苏,心绪难平。
而吕不韦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天机不可泄露。
只要不是当下事发,事情就有转圜余地,他总有办法把自己摘出来。
嬴政观察锐利,察觉到仲父面色细微的不自然,眯了眯眼。
吕不韦身为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权拜相邦后,表情管理更是必修课。
但架不住吕不韦他心虚啊!
君王一生疑心,那就如同墨滴宣纸,再难洗净。
嬴政垂眸盖住了眼里的神色,道:“仲父大可宽心,虽然嫪毐是您举荐给太后,寡人怎会不分青红皂白连带发落于你?想必毒酒一事有另有隐情。”
他叹道:“莫非,仲父认为寡人是如此睚眦必报之人?何苦饮鸩自尽,寡人只望今后仲父保重自身。”
他吩咐左右道:“仲父年事已高,既然身体不适,今日安置在宫里休息吧,寡人命太医令来为仲父诊治,太医令医术高超,定能药到病除。”
内侍领命而去。
吕不韦一顿,手心不知何时冒出冷汗,他颔首道:“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但是,他仍忍不住内心的希冀,抬头望向了秦王,眼神几近拉丝,萦绕千言万语,最后只能眼含热泪,躬身道:“臣告退。”
臣这一退,可能就是一辈子!
武将蒙毅大踏步出列,大嗓门直接请命:“那嫪毐叛乱是将来之事,但他广收门客,或早有异心,凡做过必留痕迹,臣愿为国君查明此事。若嫪毐那小人看见天幕,只怕要跑,臣请现在拘押嫪毐,杜绝他兴风作浪的可能!”
嬴政颔首:“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