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从栗子糕那桩事情败露的那一刻, 知虞便该死心的。
再多的掩饰辩驳,对于对方而言,也不过是企图从她垂死挣扎的话语中找到更多漏洞。
可人性就是如此, 若一把大刀直接落下来削了脑袋, 自也没有什么可挣扎的。
偏偏那刀久悬不落,纵使知道结果也许都一样, 可知虞仍旧会忍不住想要从中博出一线机会。
沈欲说是给她一日。
知虞却不会再傻到相信一日后, 真的还能有她翻盘的可能。
“夫人, 莫不是栗子糕的事情狠狠得罪了郎君?”
絮絮颇为担忧。
郎君强行将夫人从沈蓁那里带走时, 神色虽不愠怒,可绝算不上是好。
“不如咱们回知家吧……”
回知家避避风头。
也许等郎君气消了再回来也未尝不可?
她的话突然提醒了知虞什么。
榻上的美人怔怔地呢喃道:“我还能回去吗?”
絮絮立马道:“这是自然,老爷和大公子那样疼爱你, 必然会庇佑夫人的。”
絮絮当知虞怕回去会被家人嫌弃。
殊不知她家夫人脑中此刻想的却是日后与知家一件极其重要的相关剧情。
在新帝登基后没多久,沈欲就会遭人构害, 再度被贬为庶民流放边陲。
等他从那地方回来之后, 便会将新君的朝政推翻,选择直接取而代之。
而在这一世之前,沈欲几乎每一次都在新君登基前便遭到了反复打压。
更不用说,能从何处得知自己的身份。
在无尽的折辱中,沈欲在一群奴隶中因为皮囊尚可入眼, 被一个异国王爷给一眼选中。
仅仅是这一次微乎其微的机会, 便叫他一步步从奴隶变成了幕僚,接着攀附, 笼络权势, 从另一个小国里, 他用了更加阴暗的方式爬上高位, 继而取代了异国国君的地位。
打那之后, 便是他一次次发起战争,不断扩展疆土,生生地让这片原本安详的土地上血流成河。
可在这一次的剧本中,沈欲不仅会得知自己的身世,并且还会得到先帝心腹暗中的帮助。
当他登基九五那日,便是知虞与系统约定好恢复自由的日期。
恢复自由那天,会有一个人出现,给她一份全新的身份和路引,让她彻底脱离知虞的一切,远离京城。
窗外鸟鸣啾唧,立在枝头互相梳理羽毛。
现下正是春光灿烂。
且知虞也记得,新君就是在暮春时节登基。
也就是说,倘若她现在想办法回知家,利用知家的势力加快沈欲被流放的时间,也许一切都还能有所转机。
“絮絮,现下离天黑还剩下多少个时辰?”
夫人终于主动开口了。
絮絮打量了一眼天色,“约莫还有六七个时辰的样子。”
知虞阖了阖眼,觉得时间应当是足够的。
她徐徐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我要见沈蓁。”
第三件事情原本是想用来自保,现下反而要铤而走险地博上一次。
沈蓁得知知虞要见自己后,心思便颇有些不定。
夫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见自己?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沈蓁嘴上不说,可她心里比谁都要更想知道。
所以去往香殊苑的脚步也不曾有过犹豫。
可当她真见到了知虞后,对方却要同她提出最后一件事情。
“沈姑娘,我想要求的最后一件事情,便是让你离开薄然。”
沈蓁难免微微怔住。
可她心里不仅没有感受到抵触的情绪,反而心口一块大石随着夫人这句话缓缓落地。
毕竟从沈蓁的角度来看,这才是这位夫人一直以来会对她做的事情。
这位夫人只会通过一些卑劣的手段伤害自己,在郎君入狱时对方跑的比谁都快,在郎君回来后,又不惜几次三番陷害与她,想要强行将她送走,亦或是将她推到土匪刀下,都是沈蓁所熟知的一面。
昨夜让她隐约能感知到的丁点善意反而反常。
好在天一亮,一切就又恢复了正常。
“沈姑娘,想必你也猜到了,昨晚上郎君并没有留下来……”
一句话便点出了沈欲昨夜并没有留夜的消息,以及知虞的不甘心。
“既然我答应过你会离开,可我还是想知道郎君到底有多在意你。”
“知道了这点后,我大概才能死心。”
知虞朝沈蓁道:“沈姑娘,你要不要同我赌一次呢?”
就赌沈蓁在沈欲心里到底有多少地位。
也赌第三次机会用完后,知虞是不是真的会履行承诺离开。
沈蓁渐渐握紧了手指。
这次这个条件对她而言竟也很是诱惑。
上次沈欲迁怒于她的一幕一直让她心里很是不适,让她在某个瞬间觉得,她对他其实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与沈欲,是朋友、亲人、妹妹,还是有些许的男女之情。
不管出于任何一种感情,她也想知道沈欲到底有多在乎自己。
“好,我答应你。”
沈蓁从来都不会做这样任性的事情,用自己的消失去换取别人的在意。
这次借着夫人的示意,却可以肆意地任性一回。
她心口跳的快,且激烈。
时辰刚过了晌午,一群太医才堪堪将天子从垂死中救活了过来。
天子还会不会醒来,还有待观察。
于是彻夜守了整晚上的重臣们这才纷纷松了口气,接着披着满身疲累往宫外走去。
沈欲刚上了马车,准备去往大理寺,却忽然得到了府里一个十万火急的消息。
沈蓁不见了。
在去过夫人的房间后,沈姑娘人就找不到了。
也不知,是不是夫人对她动了什么手脚,害得她听了什么闲言碎语,被夫人再次欺走……
仆人叙述的内容语焉不详。
沈欲当即叫停了车夫。
“郎君,咱们现下要去哪里?”
沈欲瞥了眼外面街上热闹的人流,缓缓启唇吩咐:“去府衙。”
府衙里的人手足够。
他不管沈蓁去了哪里,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回。
……
沈府里的人忽然就变得疏散起来。
在听说沈蓁不见了后,所有人忽然就得到了家主的命令,全都出动去找沈蓁。
知虞便是趁着这个时候让絮絮先回知家等她。
“余下的人必然会怀疑沈蓁是因我之故才丢,你先行离开,正好方便引开余下那些人的眼线。”
絮絮双手灵巧地替知虞梳好婢子的发髻后,迟疑道:“那夫人……奴婢便在知家等你?”
“你自己出去的话,万事可千万得小心……”
絮絮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夫人竟然需要用这样的方法才能偷偷离开沈府。
待和知虞短促地交代几句后,絮絮很快便推门出屋。
外头盯梢的婆子见状,终于等来对方鬼鬼祟祟地离开模样,立马精神抖擞地跟了上去。
过片刻,处于西边位置的后门打开。
扮作了另一个婢子模样的知虞则在府里兵荒马乱的时候,亦是顺利离开。
知虞是头一次一个人出门。
以往出门的时候都有仆婢随从,便是经过街巷也都是乘坐在马车里,遮掩的严严实实。
路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可他们几乎是每一个人看见知虞都不由目露诧异,或多或少地在她身上打量一番。
雪白的肤貌在这群人当中便已经是惹眼至极,这一副靡颜腻理再加上那双漂亮的琉璃眼眸,仿佛生了钩子般,勾得人都有些挪不开眼。
知虞这时才发觉自己布置的过于仓促,竟忘了许多细节。
在府里时那些仆婢都规矩至极,不管是男是女从没有人会用别样的目光看她,是以也让她产生一种出门不会有什么反常之处。
被人一路打量下来,她勉强找了个人少的巷口,用披帛将头脸遮掩,脚下正要朝着知家的方向一路赶去。
却被一个尾随上来的混混堵在了面前。
“姑娘看起来有些眼熟,是不是宜春院里的哪个头牌?”
知虞见这衣衫褴褛的男人神色间流露出几分下流,口中只答了声“不是”,便转身匆匆离开。
可对方却始终都紧紧跟随,到了人多的位置更是大声嚷嚷。
“你说什么不是?我分明记得你就是,叫什么桃娘是不是?”
他嘴里不三不四地说着,甚至还上手将她手腕一把握住。
这混混指缝里都是黑泥,将美人一截雪腕握在手里的瞬间都觉骨头酥麻了一半,更是不肯撒手。
话锋一转,又直称呼她是自家妹妹。
看起来更像是改变了主意,不打算将她卖给宜春院发横财,而是先带回自己家里。
“你若再不放手,我就要报官了……”
知虞暗暗拔出袖口藏着的簪子,不得已时,大不了伤了他,一起去见官就是……
到时候只说是知家的女儿自会有人联系知家人将她带走。
可还不等她动手,便有人先一步将那混混的手臂给打开。
来者立马顺着知虞的话让小厮过去报官。
那混混正要发作,见对方穿着体面,分明是个富户,再瞧小厮真的一路小跑去报官,他更是不敢得罪,立马转身跑了个没影。
知虞心有余悸地捏着簪子,却听得旁边极其意外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稍稍抬眸,便出乎意料地瞧见了一个许久不曾见过的旧人。
冯生。
沈蓁曾经的未婚夫。
知虞亦是错愕。
“冯公子……”
习惯使然,让她见到他后,关心的事情仅仅是他与沈蓁之间的进度。
“你与沈姑娘退亲了吗?”
“退……退了。”
见知虞一上来便问了这样的问题,冯生忍住心口狂跳,轻声道:“夫人……似乎很关心我这件事情。”
知虞:“……”
一上来问这样的话的确有些奇怪。
可当她看见人群里有沈府的侍卫经过时,却本能地往冯生身后躲了些。
冯生自不是傻子,见她这幅装扮,又瞧见那些侍卫到处寻人的模样,不由询问:“夫人似乎在躲沈府的人?”
知虞委婉道:“沈蓁不见了,他们到处在找沈蓁,且也是我得罪了郎君……”
冯生一番思量,提出建议,“要不然,我送夫人一程如何?”
“我方才也听说了,那些人似乎到处在找人,但我冯家的马车上有冯氏徽记,不会轻易被查。”
他生怕知虞会拒绝,又补充道:“夫人放心,我……我车上还有妹妹,我让她送夫人回府去……”
知虞迟疑着,知家虽然再过两三个巷头便可以抵达,但这一路上也不知会不会出现旁的意外。
再加上天色已晚,她只得松口答应下来,“那就多谢冯公子了。”
冯生握紧手里折扇,紧张的掌心都要出汗。
听闻那位沈郎君一向都很不喜欢他的妻子,现在又逼得她偷偷要回娘家……
也许,他们接下来可能会和离。
这个念头在心里掠过时,冯生更是有些莫名振奋。
眼看小厮朝府衙去后左右不来,又怕让人失去耐心,便同知虞知会一声,“马车就在酒楼后院,我这就先叫车夫赶来。”
那酒楼里有些皮肉生意,知虞一个女子不便进入。
她想若冯生耽搁太久,或是他妹妹根本不在,她便也不再等他。
可也才刚思量完,马车便很快行驶到她面前,稳稳当当的停下。
知虞正是迟疑,忽然就瞧见了马车角上的玉牌上并无冯家的刻字。
不仅玉牌上没有,就连车厢车身都是通体诡异的乌黑,没有一丝一毫地装饰。
她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立马转身,可身后却是白寂提着剑挡在了她身后。
“还望夫人自己上车,别让我们这些下人难做。”
看似低三下四的话,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卑微,反倒满是冰冷警告。
知虞脸色蓦地一白。
车厢阴暗。
厚重的侧帘也放下来后,更是一丝光线都打不进来。
车夫行驶速度也很是平稳,并没有太快。
所以知虞所有的注意力只能集中在车厢里另一个人身上。
那种处于未知危险下的紧绷滋味,仿佛有针尖对准了自己,将将要落下来。
“沈蓁呢?”
面色苍白的美人屏着呼吸,勉强开口,“我不知道……”
“不知道?”
马车颠簸的瞬间,帘子荡起来,一道光线落在男人噙着冷笑的唇畔。
“惹得这满城风雨的人,可不都是夫人的手笔?”
这次倒是聪明了点,却完全不将聪明用在对的地方。
知虞死死掐住掌心,没再应答。
沈欲却缓缓摘下了指腹的扳指,语调愈发幽沉,“真是抱歉……”
“我已经没有太多耐心陪你将这个游戏玩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