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当下的进度对于知虞来说几乎充满了太多不确定性。
可话已经说出了口, 便也只能试着等等。
也许等休书拿到手后,她可以再想法子拿着休书劝说沈蓁回来?
即便如此,知虞也无法敢保证沈蓁一定还肯回来。
若真那样, 她要做的事情就会变得更多, 想要早日下岗的愿望也会彻底落空。
接下来在知家一连修养了几日,可知虞却发现沈府那边毫无动静。
甚至仿佛完全忘记了他们提及过休书的事情。
这让她略有些不安, 迟疑着要不要上门去当面提醒一下。
可一想到自己上门去再要见到沈欲, 心里不由又开始犯怵。
在知虞拿捏不准主意的时候, 偏偏宫里这时候忽然来了人, 说是容太妃要见她。
知虞听到这消息时,心下略有些意外。
因是要进宫去,絮絮便替她换了件更为端庄妥帖的衣裳, 待收拾得一丝不苟,这才上了马车随来人去。
“咱们和容太妃也不认识, 她为什么要见夫人?”
路途上, 眼看着离那皇宫大门越来越近,絮絮心里也同样犯着嘀咕。
知虞难免想到书里看到的一些片段,提及到后宫的内容并不是很多。
但唯有一点,后宫里的妃嫔几乎都很喜欢沈蓁。
其中便包括太皇太后和容太妃。
倘若太皇太后是因为想念亡故的淑太妃,那么容太妃莫不是也因为想念淑太妃这个妹妹?
知虞对此也不是很清楚, 只能等见到了对方再说。
实则容太妃从行宫里回来也没有多长时间。
且这次回来, 也恰是当今圣上仁孝,知晓她寿辰将至, 特意要为她大办一场。
容太妃回宫后便一直忙于接待不同的人, 到了今下才稍稍得闲。
知虞来到翠微宫拜见对方时, 瞧见了这位容太妃的真容。
容太妃年近四十, 即便容貌不再如年轻时那样出众, 可也能从一些细纹下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
她一边面颊看着寻常,偏偏另一边面颊却略显僵凝,颇有些不太自然。
容太妃丝毫不介嫌旁人打量的眼神,只笑着让知虞落座,同她温声解释。
“当年那场大火,我在火场里不慎烧伤了脸。”
“后来也是为了恢复,剜了脸上的腐肉,好长一段时日都不能见光……”
这样的经历知虞听着都觉得心惊,对方却能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坐在容太妃旁边的年轻姑娘立马心疼地抱住她的手臂,“义母快别说了……”
那姑娘是当朝的宝月郡主,因父母早亡,是个可怜的孩子。
在容太妃回来后,宗珏念及她膝下无子,又想到没有父母的宝月,便索性让宝月给她认了个干亲,也好在宫里给她作伴。
知虞虽是同情她有过这样的遭遇,但也只能口头安抚道:“娘娘昔日能大难不死,日后必然也福泽延绵。”
“还是你会说话。”
容太妃拍了拍宝月的手背,便继续道:“说起来,我在宫外时曾受惠于薄然,所以才想要见见他的夫人,今日一见果真是个美人胚子。”
“听闻你最近同你夫婿分居两府,这很不合适,好好同你夫君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恰好过几日便是我生辰,所以你接下来便在宫里陪我几日可好?”
一番说辞下来,知虞才恍然明白了些,原来这也是因为沈欲的缘故。
夫妻俩若是蜜里调油外人都未必能知道。
可她和沈欲分居两府,这件事情竟传得极快。
传到最后,他们所揣测的事情几乎也和她同沈欲提出休书的结局都差不多。
总之从表面上来看,这位容太妃似乎想要替他们夫妻俩说和一些。
她出于善意,且也挽留知虞留下一道作伴。
到底是太妃之尊,知虞拒绝不得,便只好让絮絮回去再收拾点衣物送来。
只是被这样耽搁了一阵,知虞不由落定了主意,休书最迟在几日后寿宴结束后,她就要同沈欲拿到。
在这之后,容太妃便又在天子下朝后接见了沈欲。
等宝月郡主带着知虞安置好后,回来时便瞧见了下朝后过来看望容太妃的男人。
殿内敞亮,所以在走进来时便能一眼瞧见对方身影。
知虞一想到当日闹得很不愉快,骤然间瞧见心里又微微得发憷。
偏偏容太妃瞧见她便笑道:“还不过来同你夫君问个好?”
知虞不好退后,便只能上前半步,同沈欲微微颔首,口中道了句“郎君万安”。
不等沈欲抬眼,一旁宝月也欢欢喜喜凑上前道:“沈大人安,你好几日没来见我和义母,义母心里都很记挂着你呢。”
沈欲语气淡道:“郡主多礼了。”
接着容太妃身边的于嬷嬷便按吩咐拿上来一块玉佩,“沈大人,这是太妃前不久才翻找出来,是您亡母的遗物。”
那玉佩是一块厌胜佩,放在日常也是有驱邪纳福之用。
宝月对此好奇想要触碰,却被容太妃阻止,“这东西对薄然很是重要,你别乱动。”
宝月闻言霎时恹恹地的垂下手臂,却想到了外面对他们夫妻俩不合的谣言,忽然便主动提议。
“既然是沈大人亡母的遗物,那不如送给知姐姐也是一样?”
她笑嘻嘻地越过容太妃的阻拦,一把捉起那玉佩塞到了知虞手中,笑说:“都说婆婆会将自己的物件传给媳妇,想来放在知姐姐的身上也是一样。”
容太妃见状,想斥责她又作罢,转而语气略带试探,“也是,这物件交给你夫人保管也该是合宜的……”
沈欲听了这话后却没有丝毫考虑,直接启唇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唇角噙着合宜的淡笑,话却毫无热络,“既然是亡母遗物,自然还是珍重保管为好。”
角落里的知虞处境顿时便因为他们这样的对话显得尴尬起来。
她原找了最角落的一把椅子坐下,就是为了将自己置身事外。
哪曾想,宝月郡主如此天真跳脱,竟直接将那块厌胜佩塞到她掌心里。
以至于她想避开对方的念头都瞬间落空。
如此一来,知虞却没法继续躲在这角落里装死。
于是只能起身,朝沈欲跟前走去。
接着将那块冰凉凉的玉佩递还给他。
她倒是不觉自己不能拿这块玉会有什么损失,只与他愈发语气生疏,“如此贵重物件,的确不该我来保管。”
毕竟从当日提出休书后,他们之间也合该形同陌路,差的不过是一纸休书罢了。
只等几日后的寿宴一结束,他们多半是要直接撕破了脸皮。
她一个外人哪里还能替沈欲保管东西。
可坐在椅上的男人眼皮子都不曾抬起。
知虞将玉佩递送到他面前,对方也仅是随意抬手接住。
原该是极为简单的交接举动,偏偏在松开指尖的那瞬间,知虞隐约察觉到玉佩沉甸甸地往下坠去,似乎没有被承接到。
她松开手后本能又一把握回,却无意中捉住了男人捏着玉佩正要收回去的手指。
在旁人眼中看来,便是这位夫人将玉佩还给沈大人后,忽然又舍不得般,将对方的手指一把给握住。
在私底下自是没什么。
可当着许多人的面,反而像是夫妻俩暧昧调丨情的举动。
白腻温热的小手包裹着男人相对粗丨长的手指。
那么软软绵绵地攀缠住,肌肤相接的瞬间仿佛都激起一股细细电流,令人有些酥酥麻麻。
沈欲眸色微凝,不动声色地悬着那只手,知虞亦是因这个差错生出了迟钝。
刚才……是错觉?
她以为他是故意没有接稳,想要让他母亲的遗物当场摔碎?
但仔细想来,正常人焉能凉薄至此,连已经不在世母亲的遗物都可以毫不在乎,甚至故意毁去?
知虞缓缓抬眸,而后对上了对方甚是暗黑的眼瞳。
沈欲语气淡漠地说了一句“松开”,她这才发现自己仍旧保持握住他的姿势,后知后觉地连忙松手。
随即指尖亦是不自在搓着掌心,似乎这样能减轻方才握住他有力指节时的异样触感。
知虞难免窘迫,“郎君还是要拿稳一些……”
可在他的视线下,场面话似乎也变得更加艰难。
好似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借口。
亏得容太妃来打了圆场,从旁道:“待会儿你可要留下来一道用个膳,你妻子也在呢。”
沈欲却道:“陛下还在昭仁殿等着我商议事务。”
然后将那玉佩随手放到了仆人拿来的锦盒中,径直地起身离开。
容太妃笑呵呵地握住知虞,轻声道:“他呀,只怕是最近太忙了才会这样。”
一旁于嬷嬷也附和道:“是啊,别看郎君外表看着对谁都不冷不热,不过老奴记得咱们娘娘遇到他的时候,他从前身边还有个小姑娘一直跟着……”
“他对那个姑娘就很是温柔。”
一旁宝月收回怔怔打量沈欲背影的目光,随即问道:“嬷嬷的意思是,沈大人对谁都很温柔,方才对我也很温柔,就单单只对知姐姐不满意罢了?”
容太妃闻言霎时轻斥,“你这没大没小的孩子,当心将你送回家去。”
宝月顿时偷笑着躲到知虞背后,“我才不要回家,我要一直陪着义母,知姐姐可要帮着我说话才好。”
知虞夹在她们中间,到了这时候才渐渐有些明白过来。
这宫里可没有没有什么简单的人物。
也许这位死里逃生,又恰好踩着先帝中风节点回宫的容太妃更不简单。
她这样的人回来后立马要做的事情便该是为自己找个倚仗。
站在她角度来看,沈欲与她关系有旧,合适的几乎让她找不出第二个人选来。
而巩固关系最快的方法……就是联姻。
容太妃认了个养女而非养子,恰恰佐证了这一点。
知虞顿时也忽然间就明白了对方留自己在宫里的企图。
表面上是撮合,实际上是借此机会,想要将宝月适时地塞入其中。
男女之事只是表面的风月。
笼络权势,安插棋子怕才是背后不可告人的真实意图。
到了晚间,絮絮替知虞按揉着后背。
毕竟自家夫人陪着容太妃一整日,光是拘谨绷直地坐着其实也会很累。
“容太妃似乎对夫人很好……”
知虞微微摇头,一些细微末节的揣测也不好直接说给絮絮。
“不管怎么说,咱们在宫里这段时日仍是要事事小心。”
毕竟后宫这块地方,那些人的心机只怕更深,绝不会是简单。
接下来的几日,宝月与知虞的亲近便也更体现了这一点。
她叫知虞知家姐姐,却从不唤她一声与沈欲夫人相关的身份。
又或是故意同知虞提及沈欲的事情,知虞一概都只顾着装傻,横竖沈欲日后若不娶沈蓁,娶谁都与她无关了。
宝月渐渐察觉出她的敷衍,私底下耐心也顿时消减大半。
到了傍晚时,外头下起了一场暴雨。
阴云堆积笼住了天幕,因而天黑得也及早。
容太妃宫里来了个小宫婢,拿着容太妃的牌子说对方要见知虞。
絮絮看过牌子后的确是翠微宫的令牌,这才进去叫起自家夫人。
知虞本想早早歇下,也不得不穿戴整齐,随着对方过去。
可等人到了那处才发现宫外只有个仆妇守着,对方迷惑道:“今日天黑的早,咱们太妃早就已经睡下了,根本没叫过人。”
“要不我现在进去将太妃叫起来问问?”
知虞敛去心下的诧异,微微摇头,“不必了,太妃娘娘身子不好,还是不要惊扰了她。”
这中间多半有人在挑事情,那婢子分明也是容太妃宫里的,可对方过来之后瞬间就无影无踪,可见都是故意的。
这时候天也已经晚了,若现在将容太妃叫醒,就算对方是神仙脾气,只怕也要不高兴了。
一进宫来就得罪人的事情知虞还没那么蠢上赶着去做,只能按捺下来先回去,等明日再说。
可方才是撑着那宫婢的伞过来,絮絮道:“咱们没有伞,能否跟你借一把?”
仆妇摇头,“我们也刚从行宫回来,这连续两个月都不曾下雨,宫里物件都没置办全,谁能想着准备这东西呢。”
“而且大半夜的,又看不清,上哪里去找伞来?”
“翻箱倒柜的动静一旦大起来,惹得容太妃动怒,我可承担不起……”
这仆妇瞧着便是个胆小性子,说来说去都在推卸责任。
絮絮顿时不高兴道:“奴婢去前头的茶水房里借就是了。”
知虞瞧外面雨下得凶,拦着她不要去,偏偏絮絮是个倔强性子。
那仆妇见状又嘀咕道:“茶水房里这会儿也没有人。”
知虞顿时觉得有些头大。
可一抬头就瞧见了附近一处阁楼仍旧亮着灯光。
知虞托那位嬷嬷待会儿等絮絮回来转告一二,索性冒雨跑到那处。
待到了阁楼屋檐下时,鬓角也几乎都潮透。
知虞拂去额上的雨滴,才刚与门口的宫婢提出借伞的主意,不等那宫婢进去通传,就瞧见宝月与她的婢子忽然从亮堂的室内走出来。
宝月拦住那婢子,对知虞语气微微惊讶,“你怎么知道沈大人在里头?”
知虞正要擦干面颊上的雨滴,听到这处微微一顿。
宝月继续说道:“知姐姐别误会,我也只是为了避雨,见到这处有亮光才躲来这处的……”
“倒是知姐姐可是听说沈大人在这里,才特意找来?”
方才那宫婢便自觉解释,“这位夫人是过来借伞的。”
宝月眼中瞬间了然,“原来如此,我这里有一把伞,你拿去吧。”
她刚要献上自己的伞,她随身的婢子却立马道:“伞是沈大人特意借给郡主的,郡主给了她,自己用什么?”
知虞原就心里防着她,哪里会用她的伞。
是以压根也不搭理这主仆俩的一唱一和,打量身上都淋湿差不多,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
婢子要说的话还没说话,下一刻就立马瞠目结舌起来。
宝月顺着她视线瞧去,就瞧见这位夫人竟然直接抬脚进了雨幕。
“她同郡主借不着,竟也不同沈大人去借,可见他们要和离的事情是真的了……”
宝月心下暗暗犹豫,刚要转身便瞧见了宗珏与沈欲从阁楼上下来的身影。
“方才有人来过?”
宗珏看到屋檐下干爽的一块地面上正有一团新鲜水痕。
准备汇报的宫婢立马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方才有个女子过来借伞,还没通报她就走了。”
宝月问道:“皇兄和沈大人不下棋了吗?”
沈欲道:“微臣乏了,便先回去。”
外头有一辆防雨水的车辇过来。
婢子立马道:“这么小的一把伞,郡主撑伞离开,一定会打湿鞋面的。”
宗珏笑说,“这里的房间这么多,月儿随便挑个房间歇息一晚上就是了。”
宝月却红着耳根看向沈欲,正犹豫着提出与对方同乘,岂料对方直接上了车辇,根本都不抬头看上一眼,那车辇便径直离开。
……
这雨下的着实汹涌。
知虞原还想往回跑,可跑急了不仅雨水打进眼里,还会呛进口中。
索性缓了速度下来。
横竖天也暖了,雨水打在身上也是热乎的劲儿。
这样的自我安慰就在一辆高大华丽的黑色车辇经过她身畔时戛然而止。
这车前沿几乎连马都一并遮挡住,底下挂着两个特殊处置过的灯笼,幽幽的发着亮光,瞬间就映亮了车厢里的身影。
沈欲一身干净整洁地坐在车里,好似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地上的知虞便不同了,身上衣裙都潮透紧紧贴着身子,跟个落汤鸡都没甚两样。
她有些尴尬,也有些迁怒的情绪渐渐自心底暗暗滋生。
明知道这件事情与他没有关系。
即便他不借伞给她都只是他们本就没有情分。
可她就是没法不在这样凄凄惨惨还要自己强作安慰的情景下不感到生气。
男人徐徐说道:“上来。”
可偏偏知虞好似没有听见般,继续朝前走去。
她脚下要加快一些,偏偏那车辇也跟得更近,不等她继续朝前去,便被车里一只手臂颇为蛮横地给攥上了车来。
知虞惊呼一声,几乎本能地想要将他推开,推搡间沾了雨水的指尖一个打滑,便挠到对方的脸侧,在对方脸侧瞬间留下一道抓痕。
知虞这才蓦地止住了挣扎。
在瞧见他白皙脸侧一点一点印出的三道血痕后,心下更是错愕不已。
她有些不知所措,想碰又不敢。
沈欲却松开了她,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怕是误会了……”
“你喜不喜欢淋雨,我并不在意。”
知虞立马缩回自己的手指,语气不安道:“抱歉……”
沈欲眼底一片幽黑,只指腹慢条斯理地抹去脸侧地血痕,“不必抱歉,是我方才失了分寸才是。”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情,你我既然自愿和离……”
“你若迟迟不将东西给我,我如何与你和离?”
他的话瞬间提醒了知虞,他要给的竟不是休书,而是和离书。
知虞这才恍然明白了过来。
原来竟不是他故意拖延着不给她……
若是要她这边也给出一份字契,他指不定背地里还嫌她耽搁了他。
既是双方自愿和离,自然需要她也写下字契,可她迟迟不给,焉能怪他?
这时白寂撑了把伞上前道:“郎君,伞寻来了。”
那伞撑在车前空出位置。
沈欲便一言不发地下了车辇。
不待知虞瞧清楚他们去往何处,那车辇便瞬间加速,将她很快送回到了她的住处。
屋檐下的絮絮连忙将她接了下来,疑惑道:“夫人,我借到伞了,夫人怎也不在原地等我?”
知虞下了车,心不在焉地问道:“你在何处借到的?”
絮絮迟疑道:“也不完全是借来的,就是经过宝月郡主的住处,翻窗进去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