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春狩中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别说知虞和清和坐不住,便是容太妃那边也几乎要乱成了一锅粥。
沈欲布置完底下官员分别要负责的事项后,便过去行宫, 将那些女眷一应稳住。
天子为天下之主, 一国之君,身份极贵,遇刺的消息传出去再加以一番渲染, 轻则引起民众恐慌, 重则也许也会引发他国一些不必要的揣测和念头。
即便是林中的狮虎垂危时,豺狼狐狸都敢过去啃食一口。
更遑论周边那些一直都蠢蠢欲动的小国。
是以除了清和可以先一步回宫去守护着宗珏, 其余人等皆要作无事状, 继续留在这里几日。
好在消息封锁得及时,除了容太妃和知虞一些人知晓,宝月以及底下那些天真烂漫的千金们完全都不知情。
见到沈欲过来,宝月只道自己终于找到了这个机会, 匆匆便闯入了屋里,扫了一眼神色怔怔的知虞, 便主动上前同沈欲说话。
她将那日知虞拿走玉佩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后, 语气更是有些失落,“夫人似乎嫌弃玉佩脏, 说话叫人心里怪难受的,还叫人用帕子包起来……”
“沈大人向来温柔善解人意,想来这定然不是沈大人的意思吧?”
知虞听到这些,立马心虚地偷看了沈欲一眼,不曾想自己当日撒的一个小谎竟然还被当场揭穿。
她不由轻声道:“我那日没有说过嫌弃的话, 只是觉得物件珍贵, 这才让婢子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包裹住……”
总之, 绝口不提她故意想要气走宝月的念头。
沈欲低头扫了她一眼,对她身边的婢子沉声吩咐,“拿出来。”
那婢子自是不敢忤逆,将那收纳起来的玉佩呈上。
接着便又被还回去,叫宝月身边的婢子给接了过去。
宝月心下一喜,“那下次什么时候,我再亲自去郎君府上还给郎君?”
沈欲却只是温声道:“这是容太妃的东西,郡主若是高兴,就自己留着,不高兴,扔了便是,郡主自己随意即可。”
宝月愣住,似乎没听明白。
“可这不是沈大人的……”
沈欲语气淡道:“想来是容太妃记错了,我母亲是个贫苦人,用不起这样昂贵的东西。”
一旁沉默喝茶的容太妃瞬间跟着顿了顿,心想怪道那日他竟然一点都不珍视。
她原是想随意拿个物件冒充一下遗物,好叫沈欲感谢自己。
原来他知晓自己拿东西诓了他……
容太妃也不觉得尴尬,反倒跟着疑惑,“拿来给我看看……”
她将那物件接过来敷衍地瞧了两眼,便笑说:“还真是我给弄错了,不过这也是个好东西,就当是我赏赐给宝月了。”
宝月脸上霎时一阵青一阵白,耀武扬威了这么久,活像是朝自己脸上打耳刮子似的。
就这么眼巴巴要回来,可对方却当场划分清了界限,她还没有这样丢人过!
入夜。
山中气候微寒。
知虞回到寝屋里后,都还没有来得及解释那玉佩的事情,沈欲便忽然开口。
“对了,今日似乎捡到了阿虞的簪子……”
知虞回头看去,瞧见一只牡丹玉簪躺在他掌心里,不由微微诧异。
“怎会如此巧合……”
她头上的首饰少了一件,她竟也没有察觉。
但她的回答,几乎也变相承认了这簪子就是她的。
说完这话后,知虞抬起眼睫,瞧见男人今夜看向自己的眼神,心下又微微得不安。
不知道自己下意识的回答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沈欲却在她伸出细白手指接住的同时,那簪子就忽然在他手里断裂成了两截。
从他指缝掉在地上的瞬间,又摔烂成数瓣碎片。
在女子怔住的目光下,他垂下眼睑看向碎片,面无表情道:“罢了,好端端的簪子断了,也是不详。”
知虞隐隐感觉到他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仍想要弯腰去捡,却被他握住手腕,听他语气愈发不可捉摸地问道。
“怎么不问问,这簪子是在哪里给找到的?”
知虞:“……”
被握住的瞬间脊背迅速掠过了一阵凉意,似乎立马想到了什么。
这几日和清和来往频繁,为了方便玩耍,她穿衣与首饰都极尽简洁。
就连袖子也都束起。
而这簪子上的牡丹花栩栩如生,整体都颇有分量,落地应当如方才一般,清脆当啷。
即便她和清和都没有听见,可仆婢焉能没听见?
更何况,她这几日根本没有戴过簪子或是步摇。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所有人真的没有听见它掉落,那么这样的玉器落地也会磕碎才是,怎么会这样完好无损地被沈欲捡到。
除非……
这簪子是落在了树叶草丛那样的地面。
比如,后面的山林里。
知虞周身猛地生出一层冷汗,仍旧维持着低头要捡簪子的动作,甚至不敢将头抬起。
沈欲忽然道:“阿虞……”
他的语气很是温柔,薄唇贴在她耳畔,吐息微凉。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自己说出来,他就原谅她了。
知虞眸光轻颤,极力屏住紧张的呼吸后,才轻轻道:“我……怎么听不懂郎君在说什么?”
沈欲盯着她,黑眸幽幽黯黯,眼底沉浊得几乎看不清喜怒。
大抵保持了一阵极为漫长的死寂。
确定她不会再改变心意,男人才转而说道:“那好吧。”
“今晚也有得我忙,你早些睡吧。”
沈欲很是果断地松开了她的腕。
……
天子遇刺的消息顺利压了下去。
余下的人还在继续排查嫌疑。
容太妃将知虞请到自己身边陪伴时,缓缓说道:“这处知情的也就是你我,你这几日也别再到处乱跑。”
看似是要保护知虞,实则也是防止知虞出去乱说。
宝月和她身边一名玩得要好的女子因不知情反倒天天乐呵。
见清和不在这里,便每日都来找知虞一起消遣。
“知姐姐,她姓赵,是翰林院赵编修家的长女。”
知虞正陪着容太妃喝茶,听到这话自是客气冲着那位赵姑娘微微颔首。
那赵姑娘见到知虞后却直直地盯着知虞,似乎很是惊奇,随即又笑了笑,上前道:“夫人安好。”
知虞察觉出她眼神似乎有些古怪,心里觉得莫名,但见她过来问候完以后很快便低头去和宝月说话,再无其他异样,便也没再留意。
宝月则因为上次玉佩的事情,似乎安分了许多,和知虞再没有任何为难。
为了让容太妃不觉得枯燥,甚至还拉着知虞一起组局围着容太妃打叶子戏,亦或是投壶,以及旁的热闹游戏。
期间那赵姑娘便时不时会与知虞说话,每每都点到为止,既不会让知虞觉得她过分亲近,也不会觉得她话多烦人。
只等到最后一日,这日容太妃前脚刚进屋去休息,沈欲后脚便过来此地。
知虞冷不丁地在这处瞧见他,原本平静的心思好似又搅弄出了不太显眼的波澜。
她想到他那日说过的话,仍感到心口沉坠。
隐约间,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却一直隐忍不发。
只待沈欲进去见过容太妃后,要离开时,屋外的宝月恰好带着赵姑娘过来。
看着好似巧合,可等她一开口,才叫人知晓她竟是特意等沈欲出现的。
“沈大人,我听闻过这世上有些奇闻异事,从前也从来都不信,可这几日一见,却不得不信了。”
宝月挽着赵姑娘的臂弯,眼神缓缓朝知虞扫过一眼,这才继续斩钉截铁道:“我觉得,屋里那女子未必会是知姐姐。”
“看起来更像是中途被人给调换了的……”
她这话让知虞瞬间懵住。
而一旁的赵姑娘却盯着知虞道:“夫人果真不认识我?”
知虞这时候才发觉,这赵姑娘这几日有意无意地,似乎一直在往她身边凑。
知虞对她毫无印象,目光难免有些茫然,朝对方身上细细打量之后,又不动声色地看向一旁的沈欲。
她的确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印象。
哪怕让她现在从头到尾的仔细回忆剧情,她也没有听说过这人的名号。
可这赵姑娘却缓缓叹了口气,“阿虞啊阿虞,我们自幼便是手帕交,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
“当日公主要赛马时我便想同你打招呼了,偏偏你眉眼间对我全然陌生,这也就罢了……”
“后面听了我的名姓都不认得我,一日两日也不认得我,可我围着你身边这么久,你却还认不出我来,是不是属实也有些不太应当?”
在听见“手帕交”几个字眼时,知虞已然浆糊的脑袋都几乎要当机了。
书里的原身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炮灰,甚至早早就已经死了。
作为边角料的角色,除了在陷害男女主的时候能多点戏份,旁的时候哪能事无巨细给写上?
原身的确是有一个手帕交的,可笔墨不多,就算看到了知虞也未必能记住。
只是隐约间记得她和她那手帕交都是因为喜欢鞭挞那些未成年且身体尚稚嫩的仆人和婢女,这才时常聚在一起,以折磨人取乐。
但这赵姑娘光从外表来看,实在是看不出会有如此恶劣的本性。
可即便如此,这也都不是知虞连自幼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手帕交都认不出来的理由……
知虞却在这个时候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沈欲先前的话。
他到底想要她坦白什么?
是想要坦白,她勾结了那群意欲刺杀天子的乱党吗?
还是说,他想要她坦白的内容是旁的东西……
她的心跳得快,正要起身说话,却听沈欲在平静听完她们的话后,徐徐开口。
“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和夫人结识的……”
“赵姑娘,我以为,你再怎么也是七品官员家的千金,这个道理你会懂。”
赵姑娘愣了愣,随即脸上蓦地一红。
对方的言下之意是她赵家的门槛过于寒酸,不配与他夫人结交来往?
知虞这样做不仅没有错,反而是变相地给了她台阶下了,让她自己自觉远离。
却不曾想,这赵姑娘还自己跳出来主动揭穿。
说好听了是没有脑子,说难听,那实在是有些给脸不要脸了。
因为是宝月一直在旁边煽风点火,如此轻描淡写地敲打,将她衬得简直和菜市场的八婆都没有分别,哪里有一点点郡主该有的仪态和端庄。
那两个姑娘生在闺阁,哪里辩得过沈欲那张嘴。
几句话便能将人气地连话都说不出。
沈欲没兴趣陪这样人胡闹,径直忽略了她二人,只上前去牵住知虞的手,转身离开。
只待到了没人的地方,知虞都还在走神,因他停下来的动作脑袋瞬间磕到他的肩。
她抬起头来,眼神不安地看向对方,又微微闪躲。
“郎君,我……”
“不急着现在解释。”
“等回府以后,再慢慢给我一个解释就好。”
沈欲虽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可这件事情似乎并不会像表面上那样简单。
“可是……”
知虞硬着头皮道:“我现在就想回知家一趟。”
直觉告诉她,现在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要立刻想办法在他眼皮底下避开。
可偏偏沈欲只淡声答复道:“那就一起。”
他似乎没有要给她避开的打算。
就连上马车时,两人都是坐的同一辆马车。
知虞僵直着后背紧紧贴在车厢内壁。
在马车里安静地坐了片刻,僵凝住的心思才又渐渐活跃起来。
她料想当时事情发生的突然,只怕她也是太过于紧张,紧张到觉得自己就这么露出马脚来,没有办法解决。
可离开的路上思绪稍稍缓解,很快便一个主意接着一个主意从脑袋里冒了出来。
譬如她可以假装自己当时生病了一场,有些事情都给忘记了。
也是怕旁人会觉得她不正常,这才刻意隐瞒了下来。
这些借口听上去不管是靠谱还是不靠谱,但显然都比事情背后真实的真相都要靠谱百倍。
他们没有理由不信。
马车突然一个颠簸,知虞身子都微微弹起,毫无防备下膝弯也是无力,险些就要摔跪在地上,被沈欲一把扶住。
知虞心有余悸地被他给拦坐了回去。
可当下对他莫名生出了许多抵触,本能地想要将他推开,却又被男人不徐不疾地按住了手。
滚烫的掌心将她冰凉的小手包裹住。
沈欲目光斜睨向她,“如今这么暖的天,你的手这么凉,是何故?”
知虞:“……”
这样的手脚冰凉,也只有在受到惊吓时极容易出现……
沈欲他没有理由不清楚这点。
那么她方才是因为什么事情会害怕成这样?
是因为马车的颠簸,还是因为……宝月看似拙劣却猝不及防的揭穿?
知虞只轻声解释,“我……我是个不易受孕的体质……所以……”
沈欲却蓦地打断。
“我们这才做过几回?”
“阿虞总这样没有信心,倒是显得我怠慢了。”
好似在提醒他日夜操劳,却也该回府操劳操劳他的妻子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从前也不曾像现在这样近亲过阿虞,所以她们方才说你和从前不一样,我竟也看不出来。”
沈欲语气看似漫不经心,“我倒是觉得,阿虞就好似那天边信手摘来的云彩捏成的人。”
“不仅软,还容易出水儿……”
知虞心跳越发快,口中却不得不辩解,“我从前也是这般,只是郎君不肯靠近我罢了……”
沈欲语气不明地道:“是吗?”
可他厌恶从前的她,厌恶到,一靠近,都石更不起来。
这原本是个令人浮想联翩的话题,可却因为背后的某种原因而让马车内的氛围愈发紧绷。
不等知虞想好措辞,沈欲便兀自解释,“想来也是那时在库房里中药的作用了。”
“这还得多谢阿虞,治了治我这隐疾。”
“要不然,我这身子只怕也就不成气候了。”
话虽如此,可彼此都心知肚明他没有病。
从前也只是单纯地对两具不着片缕的肉虫子交缠起来的画面毫无兴趣,换成任何人都一样。
这让沈欲不由想起他们的第一次。
那是她将他错当成别的男人勾引。
青涩紧张到没有丝毫的技巧可言,彼时却叫他胸腔中产生了莫名的怒意。
于是在将她拖到寝榻上,亲手撕开她的衣裳时,他才明白,那不是怒。
那是来自身体深处几近原始的兴奋。
是一种想要毫无保留的侵丨犯与蹂丨躏,想要将她欺哭。
叫她只能将那双小手颤颤地攀在他的肩上,向他求饶。
所以当时的沈欲颇为谨慎地审视着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兴奋,也并没有放纵自己对她做些什么。
可这厢知虞听到他的话后,心尖更是绷紧得无以复加。
她想,那时关于她给他下药这件事情,虽都是模棱两可,没有直白指出背后之人。
可他方才的话分明也证明了,在他心里一直都清楚,下药的人始终都是她。
她没有开口,只是掌心沁生出冷汗来,心也好似悬挂在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上方。
稍有不慎,就要跌坠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而当下唯一的转机全都只能寄托在知家的那位哥哥身上……
大概是不巧。
知虞好不容易回到知家以后,刚好赶上了晌午。
她根本找不到与知随私底下说话的机会,便只能被对方热情地留下来用午膳。
知随见沈欲竟也亲自陪着自家妹子回来,面上尚且还矜持着,可心里早就乐翻了天,看这往日冷漠异常的妹夫也愈发顺眼起来。
知随的口味喜好府里人都知晓,只叫仆人询问过两位主子的喜好后,便又匆忙去准备。
府里人多,数口锅一起忙活起来,午膳并不会呈上来太晚。
只等开席后,知随夹着知虞爱吃的那些菜色,笑说:“瞧你,都被妹夫给养胖了,想来往后也不需要家里人操心了……”
他一面好心情地看着自家妹子,又一面招待沈欲用食。
只待用的差不多时,发觉桌上竟有一盘栗子糕。
知随霎时阴下了脸,责骂下人怎么办的事情。
“阿虞她不吃栗子糕,你们竟还呈了上来……”
知虞见那仆人挨到训斥很是无辜,难免劝阻。
“哥哥说笑了,是沈蓁不吃栗子糕,因为她对栗子糕过敏……”
只怕是哥哥给记岔了。
而且,知虞要是不能吃栗子糕的话,絮絮一直都贴身伺候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知随听到这话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搞错什么,只是冲着她道:“沈蓁对栗子糕过敏不过敏,我也不清楚,可妹妹你的确不吃栗子糕啊。”
“你怕不是忘记了小时候差点被那栗子给活活噎死?气都喘不上来,小脸青得跟青菜似的,差点人都没了。”
“打那以后,别说吃,便是闻到栗子的味道都会呕吐不止,能将那隔夜饭都呕出来,简直是狗鼻子了……”
“你出嫁的时候,我还特意叮嘱过妹夫,千万不要让府里出现栗子这些东西,做成汤做成菜和点心全都不行……”
知随越解释,知虞原本还含有气血的脸色就愈发地苍白了起来。
她脑袋里嗡嗡地,发觉今日似乎巧合的实在有些离谱。
沈蓁不吃栗子糕,是因为对栗子糕过敏,她也不吃栗子糕,是因为闻不得栗子的味道。
那么当初流浪濒死的沈蓁为什么会被坏心眼的反派一家突然好心给捡回府里?
会不会是因为原身幼时看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讨厌栗子糕的人,便随口将人给带回去收养了?
可这些假设现在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打从一开始,她似乎就一直误会了沈欲。
误会那时候眼盲的沈欲拿栗子糕试探她,也许根本不是想要试探她是不是沈蓁……
而是试探知虞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吃了栗子糕,不会呕吐了。
“脸怎么这样的白?”
男人指背温柔地,缓慢地划过美人苍白的脸。
沈欲微微垂眸,那双薄唇恍若亲密地贴在她颊侧询问:“是不是感觉身体不舒服了?”
他给过她机会了。
偏偏,她看上去似乎不是很想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