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得知知虞暂时没有离开, 清和很是高兴。
于是接下来这段时日便更是三五不时地来寻知虞一起出去游玩,两人自是解开心怀,冰释前嫌。
期间清和也没少对知虞加以劝慰。
知虞明白她想挽留自己的心思, 却不好说明自己的处境,每每都只能含糊其辞。
比起前面的诸多艰难, 剩下需要等待的时日仿佛都经不起消磨。
京城比外面其他的城镇要冷得更早也更快。
知虞在余下的时间还会去巷尾一家书斋里买些不知名人士手绘的各地地图。
按书里的形容描述,京城以外竟还有许多让知虞喜欢的地方。
譬如某页叙述的是舒月城的某处桃村, 书中所言,几乎是个极接近世外桃源的方外之地。
除却这样不打眼的小地方,还有许多富庶城镇,亦或是江南水乡, 有知名的也有不知名的。
知虞在书中做了几处标记,又盘算着车费船费, 大抵要花费多少,以及京城以外的物价几何。
她每日抱着一摞书看,竟也不觉得时光枯燥。
直到外面开始落雪, 知虞便知晓自己很快便能离开。
可这日清和来寻她时,却不似以往那样情绪高涨。
“阿虞,我近日总觉宫里的氛围好似更加紧张, 父皇他上次看似清醒了一回, 可再病倒时便又更加严重……”
清和心情沉闷,不由也将心里迟疑许久的话缓缓说出,“我觉得两个兄长似乎也极为不合……”
不是不合,是几乎要剑拔弩张到明面上了。
知虞听到她提及沈欲和宗珏, 心下便生出了回避的念头。
知晓知虞极想要置身事外的心态, 清和自是拉住她解释道:“我没有要你搅合进去的意思, 只是父皇身体越来越不好, 你能否陪我去寺庙祈福?”
知虞听了她这话,忽然想到清和接下来在那场宫变中,并不是一点都没有妨碍。
她在混战中误中了宗珏部下一支暗箭,伤在肩胛骨,此后再不能使剑或是骑马,包括那些需要双肩使力地剧烈活动都不能碰。
她这样活跃跳脱的人,如此一来不亚于是鸟儿折翼。
后来清和也因为宗珏的事情而一直耿耿于怀,会积郁成疾,与这些都未必不无关系。
往往至情至性之人,也最为容易伤情。
想到这点,知虞不由在意起来,听见清和兀自嘀咕,“沉雾寺要爬山,颇有些麻烦,菩提寺离皇宫最近,也方便我随时回去……”
“阿虞觉得沉雾寺和菩提寺哪个要更好一些?”
知虞迟疑道:“沉雾寺吧……”
她微微握起掌心。
原不想搅合,可终究还是多嘴了。
她知道,沉雾寺这段时日会因为一场大雪封山。
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确保安全下山。
期间消息闭塞,山上的人根本什么都不会知道。
那样,无法阻止任何事情发生的清和,也许可以避免在那场宫变中受伤。
清和全然不知,“也是,沉雾寺比菩提寺要久一些,我一出生时就已经在那里了,听说前朝时它就很是出名,是最古老的寺庙。
爬山虽然辛苦,但心诚则灵……”
两人商量好后,知虞便简单地收拾了一些衣物,随着清和一起上山去沉雾寺祈福。
要为长者祷告身体康健,清和至少要每日在佛堂中祈祷两个时辰,持续七日,方可见诚心。
余下的时辰也亏得带上了知虞,不然枯燥得清和都想原地拔草。
刚满五日时,早上起来,知虞便收到了大雪封山的消息。
清和却不太在意,“那就多祈福几日好了。”
她笑着对知虞道:“咱们去后面的苑子里去泡温泉。”
沉雾寺后苑的温泉只提供给皇室中人,男女分为两处,今冬尚且都没有启用过。
至于吃用方面,沉雾寺每年都要应对这样的情况,是以山上食物药材都很充足,一时半会也不会紧缺什么。
清和白日便拉着知虞和其他婢子去后院堆雪人,打雪仗,入夜后便吃着热腾腾的火锅。
可清和到底养尊处优惯了,她熬了十来日,身子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凉。
好在没多久雪停了之后,山路彻底清理干净。
只等她们一行人一下山来,外面的天都好似变了。
清和初初听到时,都觉传话的内侍是不是在发癫。
就在她住在山上的日子里,当年宗珏一手策划的龙袍案忽然一夜间传遍大街小巷。
所有人都知晓当今圣上利用这阴毒的手法将大皇子冤枉了不说,事后还派人将大皇子活活勒死。
接着太上皇在夜里险些遭人用同样的手段勒死,脖子上一道深紫色的淤青触目惊心。
当天夜里,沈欲所在的皇子府又被人放了把火。
那火势蔓延了半条街,骇得城内百姓彻夜奔逃,人心惶惶。
沈欲为了救下濒死的太上皇,联合白氏手底下的军队半夜突然攻入皇城。
只待太上皇醒来后,在群臣面前揭发了当今天子企图效仿前朝的暴君弑父杀兄,残暴不仁,是为违背天理人伦的畜生行径。
太上皇当场就要废帝,改立沈欲为新君。
废除在位皇帝的事情也只有往前数上几百年才有过一桩。
圣旨一出,几乎轰动朝野。
宗珏怒不可遏地销毁圣旨,道出沈欲挟持太上皇,直接让人将他就地处决。
可禁卫军迟疑于太上皇的指令,余下的人来不及调遣,便被当场表明立场的白老将军以重兵围堵了起来。
而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在十天前,且就在大雪封山之后。
“怎么会这样……”
清和原就有些受寒,身子竟微微地发颤,满眼的不可置信。
饶是知虞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几乎为沈欲的雷厉风行而震惊。
这样的突然,让人根本来不及设防反应。
她们这些人光是听着都反应不过来,更何况那些当事人。
察觉到清和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状态也极不好。
突然听到这般巨变后,身上仿佛还更热了些,一行人便也不再耽搁,忙不迭将她送回皇宫。
到了清和的宫中,底下人手忙脚乱的一顿安置,只等太医过来看过,给清和开了安神药让她睡得更沉。
清和前脚刚安置下,后脚便有个面生的内侍过来,正是沈欲那边派过来的。
“公主如何?”
知虞道:“公主才刚刚睡下,暂且没有旁的大碍。”
内侍笑了笑说:“那就好,那公主在山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还烦请您过去舜德殿中交代一番。”
知虞觉得这要求并无不妥。
她跟着内侍过去时,便发觉宫里当下处处可见重兵巡逻,就连殿门外都有好几个身形高大手持兵器的禁卫军严防守卫。
可内侍只走到了殿门前便停驻不前,显然是要她一个人进去。
知虞顿了顿,便抬脚迈过门槛。
她进了殿中一眼就瞧见了许久不曾见过的沈欲。
也许是对方还没有正式登基。
所以男人看上去和往常仿佛都没有任何区别。
见她过来,他才抬起眼皮朝她看来,叫知虞不由收敛了心神,上前去将这段时日山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一遍。
沈欲听完后,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没有其他话要说吗?”
知虞怔了怔,低声道:“恭喜郎君。”
她发觉他似乎并没有在意关于清和在山上的情况,可又不知他为何叫自己来。
正是心思不定之时,沈欲却突然抬手触碰到她的鬓角,让她心下微慌。
少女几乎是下意识地偏过面颊,躲开他的指尖。
沈欲拈着摘下来的一片花瓣,垂眸问她:“你躲什么?”
知虞发觉是自己误会,却仍是攥紧袖口,“郎君如今身份尊贵……”
可她话都尚未说完,便听得他轻笑了声。
“曾经那般毫无间隙的紧密亲近,转眼就翻脸不认人,阿虞觉得这样会不会很无情呢?”
他将花瓣碾入指腹,口中好似漫不经心。
知虞听得心尖微微发毛,更是觉得他今日好似古怪。
“郎君若没有旁的事情,我便先回去了……”
见沈欲没再理睬她,她便转身朝殿门去。
可她刚一走到大殿门口,那些守卫竟完全没有要放行的意思。
知虞心口微沉,回眸看去,发觉沈欲好似在侍弄着窗前一盆兰草,眼皮都不抬起一下。
她僵在原地,恍若有种凉意从脚底渐渐窜起般。
这一瞬竟不由疑心自己是不是哪里想岔了。
她怎么会觉得,沈欲真的会与她有成为朋友的可能……
过去不能,如今更不能。
光从彼此身份悬殊上来看,他不开口,她甚至都无法离开大殿半步。
他们的关系,从来都不可能成为朋友……
在知虞要紧张到生出汗意之前,沈欲才启开薄唇,风轻云淡地吩咐道。
“让她走。”
接着,知虞才趁着那些人让开时提着裙摆快速跨出了门槛。
沈欲将那盆兰草的杂叶都掐去后,这才停手。
宗珏在牢里闹着要见他。
内侍传了几次后,沈欲便慢条斯理地洗净双手,抬脚往地牢去。
宗珏见到他后,只破口大骂。
“有本事,你杀了我,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这个野种谋朝篡位的狼子野心!”
沈欲听着他沙哑着嗓子骂完之后,却缓缓道:“不急,人都还没有齐。”
宗珏闻言,却渐渐收敛了面上作出的怒状。
他们不笑时,竟有几分相似。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宗珏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还记恨……觉得那时候我对你那样狠心吗?”
“对不起,薄然……”
宗珏似乎转变得极快,连语气都跟着生出了愧意。
“那时候我若不是惦念与你之间的旧情,如何会仅仅流放你呢?”
“可见,我对你还是手下留情的,你难不成还在心里责怪我吗?”
沈欲打量着他一脸纯良的模样,神情不变道:“自然不会怪。”
“因为那是我默许发生的事情。”
被陷害,被流放,写下那份休书,亦或是在流放的途中主动吃尽苦头让宗珏放心。
那一切都是沈欲默许才会发生的事情,而不是宗珏自以为的掌控。
宗珏问:“你什么意思?”
他盯着沈欲,脸上的表情好似因为对方的话而渐渐僵住。
接着忽然又笑了起来,握住铁链仿佛都笑得直不起身。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宗珏脸色古怪了起来,“你早就知道阿虞有了二心……”
“所以你故意做出不知的样子,也只是迷惑我们罢了。”
“如果你一早知道自己是这样的身份,当然要想法子逃离京城,绝无坐以待毙的可能。”
宗珏愈发笃定,“所以,你从始至终都只是最爱你自己,你的朋友,你的心腹,你的妻子,也都只是你利用的棋子罢了。”
“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也许吧……”
沈欲似乎欣赏他落魄的模样欣赏够了,一手撑着扶手从椅上起身来,口中道:“美人我已经享用过了,权力的确还没有尝试过。”
显然,后者对他来说更加诱人。
宗珏阴沉着脸,“是吗,若真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
沈欲微微顿住,对他意味不明道:“因为,你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宗珏霎时收敛了唇畔的笑。
……
清和病了足足两日才神智稍稍清醒。
知虞则跟着照顾了她两日,见她醒来后,整个人都心不在焉。
清和感觉好了一些,喝完药后,打量着她的神情不由问道:“阿虞,你怎么了?”
知虞道:“我想先离开宫里。”
清和有些诧异,想到宫里的混乱,便说道:“那你走吧,我让人送你出去。”
她的身边也并不缺人照顾。
知虞心里感激清和没在这个时候追问自己,她兀自点了点头,顾不上和清和解释,便想要快些收拾离开。
可她人才刚跨出了清和的宫殿,便被白寂给拦截了下来。
白寂冷声提醒道:“您是忘记答应陛下的事情了吗?”
知虞语气颇有些牵强,“是沈蓁有消息了吗?”
白寂道:“这还得问陛下。”
知虞想到接下来又要去见沈欲,身子都不由僵住。
可她没有选择,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白寂过去。
两人一路上几乎都没有什么话可说,只等白寂将她送入到殿中以后,忽然问道:“说起来,你真的在意过郎君吗?”
“如果有过分毫的在意,是怎么说得出口‘和解’二字,又是怎么能这样的无所谓,还要与郎君成为朋友?”
白寂似乎隐忍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地对知虞道:“也许你一直都没有心吧,不然,我实在不明白,郎君对你这样好,你都能这般无动于衷的缘由。”
恐怕也只有从没用过心,所以才能这样肆意玩弄伤害之后,再轻易背叛。
看到被自己伤害得遍体鳞伤之人,还能用那样无辜的语气满不在乎地要与对方和解,要与他立马忘却过去。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知虞能这样做,几乎有种近乎天真的残酷。
“你若不说这样的话,也许郎君都没有那么恨你。”
知虞在听到这句话后,心头顿感不妙。
她正要开口,便瞧见白寂忽然收敛了神色对着她身后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知虞绷紧了后背,僵木地扭过脖子便瞧见了沈欲。
她隐忍着,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问道:“沈蓁找到了吗?”
沈欲走上前来,似乎也没有听到白寂的话,只是对她一如既往地耐着性子,“不急。”
他缓缓说道:“我先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沈欲将知虞带去了他每日几乎都会去的地牢。
他将知虞带到阴暗的地下,对知虞道:“宗珏被我抓住了,就关在这个地方。”
知虞听到这话,心头跳动得愈发厉害。
她阖了阖眼,轻声回答,“那恭喜郎君……”
恭喜他,斗赢了宗珏,获得了皇位。
她心下愈发压抑,似乎早就做好了会被他记恨的准备,根本都不问问他接下来会怎么对她。
沈欲垂眸望着她,发觉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忽地笑了笑。
他俯下身,将她的下颌轻轻挑起,让她调整角度看向对面。
知虞便不由抬高了视线,看见对面昏暗的灯光下,被铁链绑住、浑身是血且生死不知的一道人影。
“看见了吗?”
知虞心中霎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那是谁……”
沈欲答她:“是宗珏。”
他偏头,同她一道看向对面,接着将潮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廓。
“这里是他观赏我们的最佳角度,你觉得呢?”
几乎是瞬间。
知虞立马便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忙要起身,却被黑暗中一只手掌蓦地按在肩上。
沉甸甸的力度,压得知虞几乎没有分毫可以反抗的余地。
知虞恍若察觉到危机般,发觉他凑得愈近,下意识地头皮发麻道:“薄然,别这样……”
她不经意间叫出了他的字,惹得对方忽然微微顿住。
知虞心口狂跳,好似捕捉到了一丝转机,语气更软和了下来,想要与他好好商量。
“薄然……”
可她余下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便听男人嗓音沉沉地发问:“叫我什么?”
他的指腹落在她的唇上,在柔软唇瓣的嫩肉上流连不去。
将美人原本漂亮的唇瓣磨得一片殷红。
“叫我陛下。”
沈欲低头,嗓音颇为不可捉摸地对她道:“宗珏有的,我也要有……”
“你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