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混乱
公司安排的宿舍, 是练习生们疲累一整天后难得的休闲场所。
平常，训练结束的男生们总爱聚在一起吹吹水，折腾些无聊的游戏, 只是在今天的考核淘汰阴影下, 大部分人都变得非常沉默。
当“淘汰”还停留在纸面时, 他们虽然会感到紧迫，却也只是怅然于公司制度真残酷；而现实是, 他们的同伴当天就会收拾东西离开, 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明明这周大家相处得还挺开心……但他们也说不出什么质疑的话。友情归友情, 但他练习时划水的表现，大家也是看在眼里的。
同伴的离去真正给这些练习生们敲响了警钟, 如果只是想混日子抱一丝侥幸，那还是早点自己离开, 如果真的想在圈内闯出点名堂, 那就要更加努力，跟上公司的标准。
自觉加练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现在都是晚上十点了, 宿舍里还只有宋星楚一个人躺在床上。至于其他人，都在公司没有回来, 或者在公共区域独自练习。
宋星楚翻了个身，心理上的高度疲惫让他很想睡觉, 但精神却异常活跃，怎么都睡不着。
他翻来覆去, 脑子里都忘不掉凌安妮说的话。
“承认自己唱歌退步了，很难吗？”
“你好像找不回从前的状态了。”
“你弹吉他的手都在抖, 是特别紧张和害怕吗。”
宋星楚的眼角流出一滴泪。
他本能地想要逃避这些残酷的言语, 但又不得不承认, 凌安妮说的每一句话都直中要害。
他确实没有办法再像从前那样唱歌了。
尽管命运向他抛出了新的橄榄枝，他依然会不受控制地想到那年决赛夜，他眼睁睁看着别人走向属于他的位置，却无能为力。
这是折磨他好几年的梦魇，他拿起麦克风时，都会想起早就背好、却没有机会说给任何人听的出道感言。
宋星楚知道自己很没用，他是懦夫，也是傻瓜。
决赛夜结束后，在别的淘汰选手都积极上综艺、接商务、搞直播，趁着流量还在赶紧变现时，他一头扎进了发专辑的大坑里。
签合约时不够谨慎，没留意分成模式有那么大的漏洞；在他沉寂的大半年，新一轮选秀开始，说好一直在的粉丝大量流失……
他在综艺上表现不好，观众都嫌他拖后腿又碍眼；他根本不会演戏，演什么角色都会被其他人截图嘲笑。
他发专辑扑街了，上综艺当演员也全都失败了，宋星楚真的很迷茫，那他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重新开始，重头再来——他可以大声说给全世界听，但弹吉他时颤抖的手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能失败，不敢失败，他甚至都不太敢开口了。
“你有多久没有正经练过唱歌了？”
很久很久了，久到宋星楚自己都不记得……
他可以解释说自己很忙，但一个过气糊咖哪里有那么多通告呢？
“你唱的还是专辑里的歌，这几年没有新的作品吗？”
没有，他根本写不出任何东西。他想解释是环境问题，但其实在他上节目之前，生活条件还要更差，不也是写出了几首原创曲吗？
他就是脑袋空空，想要逃避，不愿意去面对而已。
只要不拿起吉他，就可以推脱说自己忙，说自己没空，但要是拿起吉他——
那他唱功退步、写不出歌的事情，就骗不过自己了呀。
好几年了，还有长情的粉丝愿意等他，但他已经不是值得被喜爱的宋星楚了。
他特别难受，眼泪打湿了枕头和被子。他还不敢哭出声音，就怕被舍友看到，那也太丢脸了。
也不知道是谁，竟然在今天都有心情吃烧烤……这股香味都窜进他鼻子里，勾得他胃里馋虫直叫。
烧烤的热量可太恐怖了，怎么会有练习生敢吃这么罪恶的宵夜，是破罐破摔打算明天就走吗？
宋星楚又饿又难受，委屈的泪水更加泛滥。猛然间，他的被子被掀开。
眼睛通红，狼狈不堪的爱豆躺在床上，那双小鹿般灵动的眼睛里写满了错愕，还带着几分可怜巴巴，而气场拉满、白天刚训斥过他的冷面老板，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床榻上的小哭包。
宋星楚吸吸鼻子，哽咽着道：“凌总……”
#等一下，打开的方式不对
#霸道总裁和她的……划掉划掉
凌安妮提起手中的烧烤外卖：“我想，你可能需要吃点宵夜？”
宋星楚很馋，他咽了咽口水：“好、好啊。”
公司不是不让吃这些么？凌总竟然为他破例了，她真是好……
宋星楚打开了他的外卖盒子，对着里面蒸好的玉米一阵沉默。
她真是好用心，竟然能在烧烤店里点到这个，人家还愿意给她做。
宋星楚就这样啃着玉米，眼睁睁看着凌安妮拿起一串烤牛油，上面洒满了孜然和辣椒粉，看上去就很好吃。
宋星楚：……
破防了.jpg
凌安妮没有询问他为什么哭，也没有上来就开导他，她只是专心地炫着烧烤，这一言不发的架势倒是让宋星楚有些迷糊了。
凌总是来安慰他的吗，怎么感觉不太像啊……
最终，还是啃完了玉米，坐不住的宋星楚主动开口，在凌安妮面前剖析了自己这些年的心路历程。
他承认了自己的软弱无能，他一直在逃避现实，为了自我防御，只是选择性地接受外界信息……
宋星楚说了很多很多，说到最后嘴巴都有点干了，凌安妮还给他递上了一瓶矿泉水。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宋星楚非常忐忑，他迫切地需要从凌安妮这里获得肯定：
“凌总，我还会被观众接受吗？我会努力把状态调整回来，唱功进步就重头练起……”
凌安妮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串掌中宝，放下竹签后又擦了擦嘴，然后才告诉他：“我不知道。”
宋星楚愣住，她、她不是看好他，才把他签进公司的吗？
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应该知道啊！
凌安妮重复一遍：“我真的不知道。观众喜爱本来就是很玄学的东西，我没有办法给你肯定的答案。”
宋星楚呢喃道：“可是您捧红了两个女爱豆，那么多人都对华安趋之若鹜……”
凌安妮：“……那个，趋之若鹜算是贬义词。”
不会用成语，其实可以不用。
宋星楚的脸一下就红了，尴尬到脚趾抓地，随后又陷入深深的沮丧。
他好像总是这样，什么事都做不好。
凌安妮将话题拉回来：“她们两个是挺红的，我也预测到了她们应该能火，但我也做过选秀成绩不好的发展预案。娱乐圈的事情带有很多随机性，谁也说不准的。”
“我可以给你规划未来，但你想要的是没有任何风险和变动的答案，那我没办法保证这个，所以是不知道。”
别看她对《七中的故事》信心笃定，但她从来没有把所有筹码都压在一部剧上。为什么要不断挖掘新人，为什么要分散投资多部作品，都是在规避风险，寻找新的利益点。
没有百分百安全的答案——要是有这种好事，世界几十亿人口，还不得抢疯了？
宋星楚低头，他懂凌总的意思，但他真的害怕。
当年谁不说他出道十拿九稳？偏偏谁也没想到，最倒霉的事情发生在了他身上……
他真的无法接受每一次失败后的打击。
他总是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宋星楚看上去像是彻底破防，趴在桌上不说话。
又等了很久，他以为凌安妮已经离开了，但是当他试探地抬起头时，发现她还在。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凌安妮端坐着，“其实我挺忙的，你要是没话想说，我就走了。”
宋星楚：……
可是她也没开导他啊，只是在他面前炫了顿烧烤，让他干看着而已！
反正最狼狈的样子都被凌总见过了，宋星楚也破罐破摔，开始摆烂，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我不知道做音乐还有没有前途……我知道我这样说有一点推卸责任的意思，但好像真的，做什么都比做音乐容易。和我同期的那些被淘汰的选手，当初人气都没我高，现在都混得比我好……”
“凌总你也说了，娱乐圈做什么都有风险……但，但对艺人来说，就算一部剧扑了，都不会比一张专辑扑了的损失比更大……”
凌安妮补充：“对公司来说，也是这样的。因为剧集是免费观看，找些流量明星就有基本盘，不会扑得太惨，观众也不介意尝试一下，反正不好看就不看了，顶多骂两句。”
“但专辑是付费音乐，是要花钱的东西，质量差就绝对没有人买单。”
宋星楚苦笑，对啊，正是如此。
他一直把自己当“歌手”，但市场告诉他，他只是“流量明星”。热度泡沫褪去后，没有粉丝经济支撑的他，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他越想越绝望：“所以凌总你的公司有爱豆，有演员，就是没有歌手。你也觉得歌手是没前途的，那我应该去做什么才能有出路？”
“啊——？”
宋星楚听到了一声被拉长的疑惑，来自他的老板凌总。
凌安妮把他叫起来，认真严肃地说：“不是歌手没前途，是你这个样子没前途。”
“如果你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失去信心，不敢尝试，觉得缩起头来就不会碰壁……那你做什么都是没前途的。你不是也学同期选手去演戏了么，结果怎么样？”
宋星楚心想，那自然是被骂惨了……
凌安妮拍拍他的肩膀：“你的逻辑真的太混乱了，先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到底是歌手没前途，还是你害怕失败，在不能获得我的保证后，又先给自己最差的心理预期。”
“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别找我，我很忙，看看岑珂有没有时间来哄哄你，但我估计她也挺忙的。”
宋星楚：……
他也觉得自己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甚至凌安妮前脚刚走，他就回忆不起刚才都和她说了什么。
但在这场胡言乱语的谈话过后，他感觉胸口堵着的一口气散去，折磨着他反复不能入睡的东西，悄然消失了。
原来，是凌总给他当了一次情绪垃圾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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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凌安妮回了一趟凌家老宅。
那块地皮是凌家的产业，原持有公司直接入股了安桦——这是凌安妮给专门运营长安影视城的新公司起的名字。
安代表她，桦是结合了凌树和周思华的名字，完美。
长安城开土动工，她总要回来一趟，和重量级股东凌业汇报进展，并用她手头上有意向的导演制片名单，争取给爷爷画出更大更香甜的饼。
毕竟，她还打算建二期三期呢，别人都说她的项目是“小横店”，她等着以后让人看清楚，谁才是“小”的那方。
然而凌业到底是老狐狸，他之所以肯投一期，都有点对凌安妮个人投资的意思，能不能赚钱反而是次要的；所以在没有见到一期的实际成果前，他是不可能为二期掏钱的。
要是这个饼真的有凌安妮所说的那么香，她早就去银行贷款了，会把利润分给他来赚？平摊风险而已。
好吧，见爷爷不是那么好忽悠，凌安妮也遗憾地见好就收。祖孙俩进行一番亲切友好的塑料交流后，她起身告别，约定下个节日再来看望爷爷。
凌业：“你真是大孝女，最近的节日是清明节。”
凌安妮：……
她立刻急中生智：“爷爷误会了，我说的是植树节！都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只有重视并做好人的培育，家族才能得以永续繁衍、生生不息，爷爷你在这方面居功至伟啊！”
凌业：呵，小马屁精。
见爷爷挥手让她滚，凌安妮就知道这关顺利过去了。她舒了口气，和这种大boss打交道真是心累，她那些叔叔伯伯姑姑婶婶每天蝇营狗苟——啊不是，这样说不好听，是呕心沥血为了这个家，真是太辛苦了。
凌安妮从书房走出来，恰好遇到大姑姑家的女儿凌声晚。
她的大姑姑，就是凌业第一任妻子生的女儿，这一代的长女，凌家继承人中最有希望上位的一个。
凌安妮对堂姐凌声晚和大姑姑都很有好感，因为她们给钱超大方的，还主动说“什么股份？你这就是和姑姑见外了，我不爱听这些。”
都是好人啊，凌安妮最喜欢这种亲密无间的自己人了。
堂姐对她就很客气，还给她透露了一个小道消息：
“我在影视圈的朋友说，宏业传媒的杜总最近想搞点针对你的小动作，你做事小心点。”
嗯？宏业还敢主动挑衅她？是嫌在顾洲的事情上摔得不够狠吗？
凌安妮热情地谢过堂姐后，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在坐车回华安的路上，就在想宏业传媒那边还能怎么针对她。
华安的艺人？林婧伊和黎绮晴还在限定团期间，往她们身上泼脏水，势必要得罪北极熊视频，杜总不会做蠢事的。
梁凉和景筠在拍的戏，可是莫北初和韦冬冬的作品，想来杜总也会忌惮几分。要说《夹竹桃与金茶花》，只是刚买了版权，都还没立项，要动手也不可能是现在。
至于柳薇……呵，他要是敢拿“加戏”这事出来说，她不介意将顾洲锤到地心。
想来想去，凌安妮都没什么头绪。就连那些新进的练习生，她也是认真调查过背景的。
她还是决定按兵不动，反正该缴的税，她是一分不少地全部缴了，但宏业那边就不一定啦……
实在不行，就当一次热心的朝阳群众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