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韦盛离去帐篷里只剩下了宋良宵与秦柯。
宋良宵还在琢磨韦盛离去前说的话与神态, 秦柯则尚未吃饱,他们都没再交谈只安静继续用膳,其间又有仆役进来再上了一次菜, 半个时辰后, 两人方才结束了这顿丰富的大餐。
出了帐篷, 领宋良宵去梳洗的仍是之前负责看护押送祭品的那些婆子。
可待遇却是与当初大大的不同。
两个婆子低眉顺眼的走在前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无论宋良宵走得慢还是走得快, 她们都不敢催促,只调整自己的步伐。
供宋良宵清洗的地方就是之前坤祭所居住的那顶大帐篷,曾经帐篷中的通铺已经全部撤掉,里边空荡荡的, 没有人也没有任何物品。
可宋良宵恍惚间似乎还能看到帐篷里人影晃动,少女们或催泪又或麻木的神情, 豆蔻,白篙,丁香她们都在,可再眨眼,眼前又变成一片空旷, 什么都没有。
很快, 又有数名婆子抬着一个巨大的澡桶进来, 剩下的婆子则从外边提着一桶又一桶的热水鱼贯而入, 很快便将澡桶给倒满。
水汽氲氤中, 婆子胆小且恭敬的请示道:“大……大人, 热水好了, 可以沐浴了, 可需奴婢们服侍?”
以前宋良宵听不懂, 现在她终于能够听懂了,也没有人再敢粗暴拉扯自己强制去脱自己的衣服,好像一切终于苦尽甘来赢得了旁人的尊重,可这是真的尊重吗?
宋良宵垂下了眼睑,她问:“之前帐篷里的其他女孩,一个都没回来吗?”
婆子们顿时脸色巨变,纷纷跪下颤抖着道:“回,回大人,就,就只有您……她们都没,没能回来。”
那三张熟悉的面孔终究还是被埋葬在杂乱的野草丛里,不止她们,丰收祭历史悠久,无数被活祭者的尸骨都沉淀在那片腐烂的草根之下,不见天日,永远都不会有人记得。
宋良宵看了眼在地上抖得很厉害的婆子们,情绪低落,只道:“我不习惯洗澡时有人在旁边,你们都出去吧。”
婆子们战战兢兢回着:“是,大人,大人若是有需要,请随时叫奴婢们,奴婢们就在外边候着。”
婆子陆陆续续的离开,只留下了已经放满了热水的澡桶,和备用热水,还有一个置物架柜,上边摆放着布巾,漱口用的盐等洗漱用品,首饰盒子,一碗像是花瓣的东西,以及一套淡蓝色的换洗衣衫,最后还有一面反盖着像是镜子之物。
宋良宵没有去先看那面镜子而是等所有人都离开后,直接扒光自己憋口气沉入了澡桶里,任由热水漫过自己的头顶。
憋了会气抹把脸后,她才冒出水面靠在澡桶边上,静静的思考着。
通过韦盛的讲解结合自己的经历,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何最初遇到的俏丽少女和高瘦男子,以及那位萧大人及严小将军说的话她都能听得懂,而其他人却不行。如今看来他们应该都是奇人,而奇人应该可以与所有类人生命无障碍的沟通。
这些人身份尊贵,很能都居住在望京,自己后知后觉现在才想到这点,也不知到了望京后这些人还会不会再来找自己麻烦。
记得那位严小将军说过,只要自己成为奇人她便不会再追堵自己,而最初的俏丽少女和高瘦男子对身体原主不假辞色,极有可能她们与那位严小将军是一路的,如此一来最危险的应该就是那位萧大人和身体原主了。那位萧大人虽说在最后曾恐吓过自己,但更像是一种捉弄,并没有隐含杀意,不过想到小院里那混乱残酷的一幕,哪怕泡在热水中宋良宵也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希望进入望京后不会再碰到他。
剩下身体原主,对方真的像严小将军说的那样坏到给人下毒,那面对获得其身的自己势必不可能会容忍,对方会想办法除掉自己?又或者把自己赶出望京?那奇人书院会管吗?还是那里也是一片黑暗无处说理?
各种各样的疑问让宋良宵脑袋是隐隐作痛,她有些破罐子破摔:先不想了!既然都答应去望京,那么就等到望京后再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现在的她还没有可以独立活下去的资本。
把全身上下都仔细清洗一遍,宋良宵从澡桶里出来,擦干身上水珠后换上置物架那套淡蓝色的新装。
新衣与之前穿的长裙不同,有些类似改良版的胡服,非常方便活动。
等把头发上的水绞干,乘着晾头发间隙宋良宵这才把那面反盖着的圆镜拿了起来。
这个世界的镜子和家乡的镜子几乎没有差别,照得非常清晰。
宋良宵从镜中看到了一张属于十四、五岁少女的稚嫩脸庞,少女很美,小巧的鼻子,樱色的唇,生了一双灵动的鹿眼,睁大时瞳孔里如有水波在晃动,显得纯真又无辜,而她颦眉时则会显得扶风弱柳,楚楚可怜,很容易便能让人心生怜爱。
这张脸很美却很陌生,哪怕做着熟悉的各种表情也与二十八岁的宋良宵南辕北撤,可偏偏这又真是如今的宋良宵。
重新将镜子给盖上,宋良宵看着帐篷顶发起呆来,她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这个全新的自己。
她不急,帐外的婆子们却是焦急得不行,因为帐篷内水声停后已经过了许久,既不见人出来,也没听见传唤声。
眼看着快两个时辰了,那边虽然不曾来催,婆子们依旧难熬。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后,宋良宵才从帐篷里走出来。
她一身淡蓝色劲装,还未全干透的头发先是扎成马尾最后用一根简单的银色发簪固定成发髻,脸上不施一点粉黛。
婆子们也不敢对她的妆容指手画脚,只按吩咐带着她到了集合地点。
秦柯要比宋良宵更早到,当他看到宋良宵出现时,不禁呆住了。
之前对方浑身血污狼狈不堪时就已看出难掩丽色,这会梳洗过后才发现,她比自己预料的还要更美,他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女孩子!
等宋良宵站在他身旁时,他才发现自己非常失礼的盯着对方在发呆,连忙转移视线,有些僵硬的站在那,脸红了。
宋良宵看到秦柯的小动作,倒不觉得有什么,知好色则慕少艾乃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她现在这具身躯确实美,比起营地那些奇怪的目光,少年要纯善得多。
她此刻也在打量秦柯,对方变化同样很大。之前大家同样脏兮兮的,少年只那双明亮的双眼特别引人瞩目,现在再看,少年本身浓眉大眼,模样端正,也不知是不是成为奇人的原因,他看上去没有初见时那么瘦弱,穿着和自己身上同样制式的改良胡服,衣服颜色则是深蓝色,身姿笔挺,看着沉稳却不失少年意气。
宋良宵不曾忘记从异兽区逃回时对方对自己释放的善意,加上少年和自己一样也是祭品,在她印象里会成为祭品多半都是父母早去世又或者父母不详的孤儿,所以她在潜意识里把少年当成与自己一样遭遇不幸的同类,看少年便也就像在看邻家弟弟,很有好感。
“这身衣服特别衬你,很好看。”
为化解尴尬,宋良宵笑着开口夸赞他,哪知秦柯脸更红了,锯嘴葫芦也抿得更紧。
眼见秦柯比预想的更腼腆,宋良宵也就不说话了,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安静站着,直到韦盛出现打破了沉默。
“看样子两位已经准备好了,送两位的车就挺在前边,都已经准备妥当,老夫这就带你们过去。”
二人跟着韦盛往兽厩深处走去,附近并未碰到什么人,不知是不是有人吩咐不让打扰。
等他们转过一个弯,便看到周喆和护卫正在一处空地上等着他们,而空地中央则停着一辆非常显眼的兽车。
驱车的乃是四头身形强壮约一丈高的牛形异兽,人站其身下都需抬头仰望,它们长相虽然和普通的水牛无异,但是全身血红,头上的角和珊瑚一样盘踞错节,蹄子厚重并带着刺,也不知若是被踢上一脚会不会肠穿肚烂。
而它们拉的车也很奇特,是之前送祭品车的三倍大,车很高,造型似座房子,车顶上有房檐,从外边看着似乎有两层,若是忽略其外形以及车身上宛若符箓的纹路,竟有些像是现代社会的房车。
宋良宵是越看越觉得像,不会真是辆房车吧?她又看向秦柯,发现秦柯和她一个样,像个土包子般完全掩饰不住眼中的惊讶。
韦盛对他们的反应非常满意,笑道:“哈哈哈,看呆了吧,这是朝堂特制的楼撵,是不是很奇特,在三十六城郡中可看不到,只有望京才有,望京是整个大望的核心要地,无任何一个地可以与之相比,那里有许多很有趣的玩意,以及许多人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的奇景,能去望京,你们无疑都很幸运。”
接下来他又走到那些异兽身旁,其中领头的那只牛形异兽看到他走来,亲昵的用硕大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手。
“这是老夫的老搭档,珊蛮,一种脚力很不错的异兽,老夫与它们已经共事快三百年了,现在它们都是我的家人,这是老大,那是老二,后边两只则是老三和老四。”
宋良宵听他介绍着却完全看不出这四只珊蛮有何区别,等他将四只全都摸了个遍后,方才意犹未尽对二人道:“先上车吧,有什么等上车后我们再聊。”
说着,韦盛打开了车身处的侧门。
房撵的车轱辘特别厚也特别大,车下还有很多形似机关的东西,于是车内的楼梯有些高,离地有三尺。
宋良宵原以为自己可能跳不上去,需要手脚并用去爬,谁想她只是拉着车外把手,轻轻一跃,整个身躯便如燕般轻盈,直接落到了楼梯上。
这种体会非常的奇妙,只是还没来得及好好回味,她便被又被这座房撵的内部构造给吸引。
所谓房撵真就是房车的古代版,里边就和一间小小的屋子一样,并无任何不同。
一层是供人休息聊天的地方,里边摆放着一张整齐的方桌以及两张长塌,四壁上挂着供人欣赏的画卷,角落处还有一个放着赏玩花瓶的高脚案几。
在一层的入口处还有一个小隔间,然后韦盛告诉他们这是用于解决生理需求的涸藩。
车上居然有独立卫生间,这是宋良宵完全没想到的。她忍不住悄悄看了眼,发现里边虽然只是普通的旱厕,就和绿皮火车的厕所是一个原理:直接外排,但是,它里边有纸!
在厕所出现了纸,那肯定不会是供人写字画画用的,而且这些纸表面很皱,软硬适中。
宋良宵之前一路被押送过来别说纸了,就是连竹片都没有,哪怕是住进过春园那样的大宅邸,也都是用树皮,就没见过有擦屁股纸,撇开权贵阶层不去考虑,她一直都以为这个世界和自己那个世界的唐宋时期差不多,谁能想到在这里居然能够看到“房车”和擦屁股纸!
至于二层,就是供人休息的卧室了,上边摆放着两张大床,铺着整洁的被褥,床与床之间用帘子隔着,可供四人一起休息,在最角落的的地方还有一架梯子,直通房撵顶部,上边是一扇正方形的小门,似乎可以打开登上房顶。
带他们参观了一圈房撵后,韦盛领着他们在一层长榻坐下道:“这里条件有限,住着可能会不太方便。以珊蛮的脚程到望京还需三日,在进京之前就只能委屈二位了,尤其是上边住的地方,空间比较小,又只有一张帘子隔开,呃,可能需要二位暂时克服一下。”
秦柯这时开口了,他非常认真道:“不用那么麻烦,我睡楼下这里就好,以前我在山上狩猎,常常找棵树或者一个山洞一守就是好几夜,相比之下这里条件已经好很多,楼上让给宋奇人。”
韦盛越看越欣赏秦柯,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沉稳明事理的少年居然只是猎户出身。
“好,那你们自己商量,”他又指着旁边车壁上一处木窗道:“房撵最前边还有间小房,方便观看路况,老夫就在那驾车,若遇到什么不懂的,你们可以打开折扇窗唤我。”
说完,韦盛下车从外边绕到最前边驾座上,在周喆一众恭送下,驱赶着四只珊蛮离开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