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求偶期48
[番外/银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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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开始的时候, 只是一个还算平常的相遇。
银则像往常那样游曳过深深草丛,尾尖虽然淋漓着鲜血, 不过他没管。像这样的伤, 每年都很习惯。
即便是成年后已经很少受伤,但是诅咒的力量,是无法抹除的。
他习惯了如此重复的苦痛, 甚至也不再感到那是苦痛。不过是循环的仪式而已。
最开始遇见的时候, 他只是想, 她看起来很弱。
好像尾巴稍微一卷就可以勾住腰,甚至能够缠绕好几圈,纤细的腰肢看上去,实在是轻易就会被折断的样子。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行。
在她之前,银则曾见过另外一个有着相似外形的雌性,对方被掠走了,而蛇类恹懒盘踞于洞穴之中,完全没有管的意思。
他对于别人的事, 向来没有理会的情绪。
其实她已经要算个例外。少女兴致勃勃跟着他回到洞穴,居然抬脚就踏入冷血动物、尤其是这片密林最具危险性的蛇类巢穴,丝毫没有警惕。她好像没想过他会伤害她。她刚才摔了跤, 浑身脏兮兮的,说要避个雨。
其实银则可以很轻易把她丢出去, 或许比她想的还要轻易许多。
但是他没有理。
他只是盘踞于洞内,无声无息地望着对方。受伤的尾巴安静地收拢于面前, 血肉模糊。
对方总是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
会很奇怪的大声的夸他, 银则倒不是没有听到过赞扬, 他也遇见过雌性会小声说‘你长得好看’或者‘觉得你好厉害’……也有一些不小心闯入密林见到他的人露出忌惮神色, 那也许也算一种夸奖。但少女的褒奖与众不同,她好像在鼓励他。
鼓励。
他可以体会到,这含着一种想要他过得好的希冀。
她总很乐观。没有过不去的事。
甚至她不得不离开,都会窸窸窣窣地忙忙碌碌,最后像只小动物,从洞口探出脑袋,邀请他去她的‘新家’串门。
银则从洞穴游曳出去时,看见少女在树枝的花丛中对他笑。
他像没看见一样,移开眼。
稍微正常点的交流银则都没什么反应,只不过对方还有不正常的,把尾巴放在她手心的时候,被少女轻轻吹了一口,蛇类的竖瞳舒舒张张,那一瞬间如过电般直窜上来,甚至让他略微停顿了一会儿。
银则没有体会过这种感受。
他隐约觉得危险,再看看面前这张挂着笑容的脸,不知道她会到什么时候离开。
还有很多人说他危险,银则并非一无所知。
只是蛇类并不在乎。
他甚至自己告诉她关于名字的诅咒,在对方夸他名字的时候。对方听了,但是她没有走。
隔天,她甚至赶跑了一条向他求偶的雌蛇。
被身边的雌性赶走求偶的雌蛇,这种经历也是银则第一次遇到。他审视她片刻,似乎想知道对方这样做的意图。
不过她只是因为,不清楚那条雌蛇是在求偶。
她会陪他,在伤口加重的日夜。甚至会一脸严肃地告诉他,那不能叫小伤。
小伤。自幼到如今银则都只有这一条概念。没死,就是小伤。
有人要为他区分伤痛的概念。
银则知道自己变得奇怪。
他尚不能区分,以及应对这种奇怪。只能选择静观其变。
他停在原地。
回头,看见少女摔在泥坑里,满脸茫然,回过头去一看,背上划出血淋淋的划痕。
银则一贯没有表情,那时候却轻皱了一下眉梢,尾巴毫无情绪地移过她的身边,他说:“回去。”
长指接过药膏时,蛇类冰冷的气息也有瞬间的微颤。显露于面前的躯体,丰盈而湿润,长发被她自己乖乖握着放在前面,袒露出白皙的后背。银则低下睫毛,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脊背。
与蛇的皮肤不同,温热到像一个暖源。
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热量。
他尚且保持冷淡。
但是——
大约对方并不懂得,在卵子期的时候会有多惹人垂涎,银则也不懂。他没有经历过雌性的卵子期。但别人与她不一样。
银则隐约的知道,与其他雌性相处,并不会让他有这样躁郁的感觉。
在对方跨坐骑乘上来,抱着他的颈开心地要散步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蛇鳞似乎都在随着呼吸舒张,焦躁地想要获得什么。
她还哭。
还要摸尾巴。
她是当真不知道这算什么要求。
银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还是移开视线,默默无声地把尾巴轻轻串进她的手里。触碰的瞬间,被软绵套住的感觉,让蛇瞳散去了一些焦距,他微阖上眼睛低下睫毛。
…
在对方的卵子期结束后不久,银则开始度过他的发/.情期。
这对他来说原本也算作稀松平常,银则对于雌性,对于交/.配,繁衍,并没有那样痴迷的态度。虽然发q期会比正常的日子难受一些,但蛇类生性冰冷,他更懒得去回想传承知识中关于这一部分的内容,以往每次,都能不声不响地度过。
甚至于,即便周围有雌性,甚至对方要扑腾上来求偶,银则在那瞬间会感到被纠缠的恹恹的恶感,像小时候被父母放弃时,被族人剥开蛇尾时,渐渐生出的对于血脉延续的厌恶。或是在他长成少年之后,经常遇见的惊艳或垂涎的视线,甚至有雌有雄,他们看着他,像在看一朵想要摘到手的花儿。
要是花,长在枝头不好么。
他对这情况只有冷冷冰冰的漠视。
可这次发/.情期的情况不同。从一开始银则就体会到了。
那头新开的小牛缠着少女不放,银则开始感到一种新鲜的奇异的沉沉躁郁,他于山洞之中略略闭眼,躁动的蛇尾时不时想要穿行过去,像以前那样……像她索求的那样,递给她白净绵软的手心中去,随便怎样揉弄都好。
他自己也为这个想法懵惊,但是从一开始就控制不住,那头小牛跑向洞穴时,少女正要从他身边经过,和对方一起进入洞穴,银则甚至没有忍住,幽黑的蛇尾慢腾腾而乖顺、阴冷地盘卷于她腿下,尾尖略翘起,有些颤巍。
和他的长睫一样微微颤动了瞬。
从未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蛇,甚至从苍白皙净的耳后处,抹上一层淡淡的绯红。
但他没出声,只是垂着眸。看过去除了那截尾巴不知怎的、没有矜持,反而默然地横在她经过的路上,银则其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果然没有察觉任何异样。只看看他,抬腿,跨了过去。
银则其实对自己的异常,也处于半懂不懂的状态。一方面传承的知识中的确有发/.情方面的,另一方面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以及如何处理——或许知道,但是自己看着自己都有些无从下手的懵。
处在山洞中已经很难受了,以往也没有这么难度过,他只是闭着眼睛,听到对方的声音,以及她的气息萦绕在这处山洞内,都感觉到非同一般的躁动,教唆着想要得到点什么。
他半阖着幽红幽红的蛇瞳,漂亮的眼几乎染上雾。
他甚至感到腔室内的微微翕动,每动一下都是……非常的敏感,蛇只好再次盘踞起自己的身体,隐藏着心情,露出睫毛底下的红瞳有点儿失神。
偏偏还听见她在交谈。
说,喜欢老实的。
什么算老实?
蛇睁开一线阴冷森然的竖瞳,忍着奇怪的躁动,收缩腔室,他微微咬住变得嫣红的下唇瓣,这一瞬间觉得自己这样,又不懂又懵然,甚至不太会自己处理的……也算得上某种老实——
她说,温柔,话痨,小太阳。
蛇闭上眼,不想搭理。
他感到难忍,动了一下尾,敏感的腔尾立即传来令人耳晕目眩的感觉,这情况,银则的确从来没历经过。非常奇异,从前即便是发/.情期,他也没有腔室的异常过。
这实在——
蛇的竖瞳收收张张,躁动异常。
少女说她不在乎实力,感情要是平等的才好。
平等?可以啊——
蛇类迷迷糊糊地想,而后听着那头小牛在嘀咕:“差很远啊……”
差很远。
他当然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银则睁开眼,漠无情绪,和山洞中看过来的小牛女孩有一瞬间的对视。对方完全吓到了,马上就脸色苍白飞速移开视线。
银则又微闭上瞳。
差很远。而他在这里……想着对方……异样的感觉仿佛堆积到极致,蛇的郁白面颊上,沁出几丝芬芳到极点的桃色,尾腔颤颤巍巍,虽没有吐露出什么东西,可那种极限的感觉也让人难忘了。
他的眼睛有些湿漉漉的,经历了奇异感觉而从阴森可怖,变得有点糯糯软软的小蛇,慵懒无声盘踞于洞穴内,蛇尾躁动又莫名宁静,森红蛇瞳一瞬不瞬望住外侧的少女。
那头小牛躺进她的怀里。
呵。
蛇抿住唇,方才齿列咬出的齿痕,铺陈于嫣色易染的唇瓣之上。
…
她说她要离开。
离开这儿。
最早前她也提起过,等他冬眠的时候她就离开。
离开,当然。没什么理由阻拦。
蛇类的神情还有点安静,软糯地盘踞于爬架上。这是她做的东西,当时废了好一番功夫,还让她两只手都变得伤痕累累。
蛇自然喜欢蛇爬架,他挂在这儿跟以往感觉完全不一样。也是,这是她送的。
他没说话,看着对方离开了。很好,头也没回。
银则抬头望望天空,自己卷在爬架上晃悠蛇尾。
也就是这么神奇,姑娘一走,他的发/.情期就好像平稳多了。
蛇的心情不能算多好。
他抬起身,注视着爬架,而后抬眸看看山洞外。
黄牛兽人算是全世界最忠厚靠谱的兽人,他们的雄性也是如此,这一点世界全种族公认,就算是漂亮水润的雌性,跟随他们离开也会得到最好的保护,而不是垂涎,这一点对于任何雌性来说,都会很有安全感。但黄牛兽人也有求偶的y望,他们不可能对雌性没有丝毫渴望。
黄牛兽人,非常受欢迎。
老实,温柔,或许话也可以多。可以很平等。
蛇独自蜷缩在爬架上,闭闭眼睛。
洞穴内外又只剩他一个。
这分明是在最开始就熟悉的情况,自幼就是这般度过,在彼此遇见前,生活没有任何不同。
他的视线移向床铺上那支打火机。
还把这个留给他。
蛇类最后抬起瞳望望洞外。
还是生气。
超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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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往后银则很少吃醋。
因为要平等,吃醋的话就会忍不住强烈的占有欲,那样就不大好了。
他只有一次忍不住看了眼要抱上少女的小牛姑娘。
这也并非全是吃醋,主要是针对。
对方说了那句‘差很远’。
在他视线投过来之后,虽然情绪很淡,也并没有露出威胁或不悦,但对方非常怕他,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他想要有人身的愿望,自然不是因为他自己。只是在想,从前不在意的残缺,不完整,现在却有些想补全。
他未想过那是疗愈的终结。
他在那里,收到了最珍贵和独一无二的治愈。
不只是成年仪式,使残缺变得完整。
还有她为他取回的名签,少女如展翅的白鸽,清棱棱地从高处而下,洁白灵动跃进他怀里,银则的手指触到她手中的名签,原应该是冰冷的,现在染上了温度。
像她以往总喜欢夸赞他一样,又大声又带着笑意,抱着他说:
“你只属于你自己。”
那瞬间,好像鲜活的血液注入进他的身体里。
世界明亮、温暖、令人期待未来。
不要,银则想,我要属于你。
…
兽人的一生很长。
他们通常会拥有两到三个伴侣。
中间也许会生出嫌隙、或是移情别恋、或是有其他的什么理由。银则从前不在乎兽人的发/.情与j配,现在也不在乎那些奇怪的大众规律。
他像一个在黑暗中禹禹独行的旅者,在某天望见了光线,走出去,发现一片丰饶的绿洲。
黑暗中的经历已变得不再是经历了,
就如他们那条看的那场电影,兽神般的先知垂着眼,像毫无怜悯,又像充满同情地问,‘如果所有这些苦痛是见她的必经之路,你会选择什么?’
那么,当然是经历痛苦。
其实这世界对于银则来说,没有明确的期待,也没有明确的不期待。他可以独自走完幼时那条长长的路,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活下去,像那名老者所说过的,那么努力活下去,才显得太过可怜,不是么。死亡是轻松的结局。
可他终究活了过来。从封窗的缝隙中,看见了他的那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