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怒斥忠臣

乾清门两侧，是清朝中枢机关军机处的办公场所，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军机大臣们就已经在此等候召见了。

太阳升上了紫禁城墙，为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家宫殿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绸缎。

慈禧第一个召见的是被任命为户部尚书的阎敬铭。阎敬铭有“救时宰相”的美誉，晚清的官员大多靠行贿升迁，但是，阎敬铭仍然克己奉公，坚持两袖清风的做派。

阎敬铭不仅对自己要求严格，还经常弹劾犯法的官员，甚至，不管对方权势如何，他都敢于直谏。

慈禧太后想要户部拨银两千万两来整修颐和园，以庆祝自己的六十大寿，他极力劝阻，坚决不肯拨款，这下可惹怒了慈禧。

本来，慈禧还对阎敬铭的才能赞赏有加，可此刻，他竟然敢违抗自己的意愿。即便再有才能，只要敢违背慈禧，在慈禧眼里就是逆臣。慈禧心想，今天就先拿你这个老东西开刀，好震慑震慑外面那帮人。

阎敬铭似乎早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他面色沉凝，眼睛里满是坚毅，有种成仁取义的悲壮感。

阎敬铭行完跪拜礼之后，慈禧一言不发，默默地翻阅着奏折，那些都是阎敬铭呈上来，向朝廷请愿停修清漪园的折子。

“……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以至于军备废弛，边疆不稳；百业凋敝，民不聊生。臣冒死谏言，为民请愿，为国除弊，如不再休止此庞巨工程，恐我大清将久困于贫弱矣……”

里面字字句句，都扎中了慈禧高贵的心，她也是爱惜羽毛的人，怎能忍受他人指责自己。慈禧让他跪了一段时间后，才将那一叠奏折扔到他面前，没好气地说：

“阎敬铭，你看看，这些可都是你呈上来的折子？”

那阎敬铭刚正不阿，自然不会轻易屈服，此刻正好一吐为快，他从容不迫地收起了地上的几本奏折，叠得整整齐齐，又双手呈了上去。

“禀皇太后，此折子，正是老臣所奏。如今国库空虚，百业待兴，不宜大兴土木，请皇太后仿窦太后之贤，行文景之治，施利民生息之策。”

慈禧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道：“好你个阎敬铭，我让你管银子，你竟敢逾越，教训起本宫来了！简直大逆不道！”

那阎敬铭一脸镇静地说道：“回皇太后，臣执掌户部，理当尽职尽忠，当下，户部已无银两，实在不宜大兴土木，这才请停清漪园工程。”

“人人都说你阎敬铭是理财的高手，怎么连这点银子都拿不出来！”

“回皇太后，确实拿不出银子了。当下乃雨季，直隶黄河大涝，哀鸿遍野，千里饿殍，户部的库银，大都拿去赈济灾民了，当下，国库已无力再支撑如此庞大工程，请皇太后明鉴。”

慈禧逼问道：“可我怎么听说，户部还有几百万两银子呢。”

阎敬铭不紧不慢地说：“禀皇太后，那是朝廷的海军经费，动不得。从光绪十年，中法海军爆发马尾海战，福建水师全军覆没开始，朝廷即下旨全力督办海军军务，并令户部每年向北洋、南洋、福建、广东水师共合计调拨四百万两军费，作为筹措水师的费用。这部分银子的用处，有理可循，有法可依。事关朝廷基业，还望皇太后三思。”

慈禧勃然大怒，“好你个阎敬铭，找你要钱修园子，说没钱，这会又说有钱了，你这是欺君！就不怕我杀你头吗！”

阎敬铭仍然不动声色，直言道：“禀皇太后，微臣还是那一句话，要修园子，没钱，若是训练军队，兼顾民生，就算是掘地三尺，微臣也要挖出银子来！”

慈禧站起身来，气得直颤抖，指着他的鼻子说：“好你个阎敬铭，你以为朝廷少了你，就得统统去要饭了吗！竟敢在这里大言不惭，我想你这个户部尚书是当腻了。”

阎敬铭早已对清末的腐败感到疲倦，如今，自己也已经七十岁了，疾病缠身，再也扶不起大清朝这片摇摇欲沉的扁舟了。于是，他从容不迫地摘下顶戴。

“罪臣无能，请皇上、皇太后准许老朽告老还乡，安养天年。”

慈禧喘着粗气，正眼都不瞧一眼，大手一挥说：“准奏！”

阎敬铭抬头望了一眼光绪，回想起这些年来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不禁悲从中来，顿时老泪纵横，朝光绪磕了几个响头，“皇上，老臣，再也不能在您身边，效犬马之劳了……皇上……”

光绪帝刚想说些挽留的话，但抬头看了一眼慈禧铁青的脸庞，刚升起的手又悄悄地放了下去。

慈禧大声喊道：“来人啊，将这个刁民给本宫拖下去！”

养心殿里传来的声响让李鸿章颇感不安，大家都知道，慈禧生气了，众大臣各有各的心事。

看来，今天这个早朝，注定不好过。

这时，奏事处太监过来传旨：“皇太后口谕，醇亲王带班，叫李鸿章及翁同龢的起……”

清代的早朝，宫廷的专用词称“叫起”，是皇帝或垂帘听政的皇太后召见军机大臣、王公、满汉大学士或六部堂官以及封疆大吏等传达谕旨、听候奏对、接受觐见等的最高形式。

奕譞跟李、翁二人进了乾清宫西侧的养心殿东暖阁，慈禧在那儿垂帘听政。三人按照礼仪先行跪拜礼，“臣恭请皇上、皇太后圣安。”之后起立，走到光绪身前，在预设白毡垫上下跪。

帘子后面的慈禧说道：“三位大人都是股肱之臣，又都上了年纪，就不用跪奏了，赐座吧。”

慈禧缓缓地说道：“李鸿章，先说说北洋海军那档子事吧。”

李鸿章回道：“回禀皇上、皇太后，北洋从德英两国订造的四艘军舰，分别是巡洋舰‘致远舰’、‘靖远舰’，装甲舰‘经远舰’、‘来远舰’，四艘军舰均已建成，只待朝廷选出一名西学深湛、精习海军之人前往欧洲接收，对所定制舰只进行测试后，并将其开回北洋即可。”

“你心中可有人选啊？”

“现任‘扬威舰’管代邓世昌，可担此重任，此人曾于光绪七年赴英接收‘超勇’、‘扬威’二舰，论资历，此人乃我北洋不二人选。”

这是之前说过了的，慈禧也没有犹豫，便顺了他意愿说：“就准你的奏，拟旨，加封邓世昌为营务处副将衔参将兼‘致远号’管带，负责四舰的接带。你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李鸿章又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写满密密麻麻毛笔字的纸张，那是北洋军务清单，开始一字一句地念起来：

“‘扬威舰’需增设尾炮，‘超勇舰’需更换克虏伯巨炮，旅顺、威海卫港口各需增设新式海岸炮十几门，此外，还需鱼雷艇、炮艇各……”

听着这些繁琐枯燥的军务，慈禧便不耐烦了，喘了一口粗气，打断了李鸿章的奏对，“行了行了，讲得本宫头都晕了，北洋的事，大事小事都要烧银子，这事本宫做不了主，翁师傅，李鸿章所奏，你有何意见啊？”

慈禧今日安排这三人一同奏对，也是预谋已久的，他就端庄地坐在帘子后面，胸有成竹，嘴角溢出了笑意，一场君臣合演的大戏，很快就要在这庄严肃穆的养心殿里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