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惊险变故
驿站后院升起袅袅炊烟,北州已然靠近漠河一带,路多高大阔树,云稀地广,上的午膳也是当地特色美味。
醋溜的锅包肉、野鸡腿炖鲜的野菇、姜丝炒猪肝、粉条地锅贴,浓油赤酱的口味让吃惯了京州淡口的皇室诸人与朝臣宗亲颇为新奇,吃的可谓津津有味,周元鹤平日不思饮食,也配了两碟粟米饭吃的津津有味。
驿站内分桌规格也十分严谨,天子独桌居上位,其余人依次分散开来,团桌而食。
不远处的翁鸣古铜钟响起,提醒着该上路了,可越容因筷下的饭菜却仍旧堆的满满当当,福娘看了眼她,在耳畔低语:"娘娘可是吃不惯,马车上还有些酸梅干,奴婢拿下来?"
尽管音色低糯,可还是有许多人听到了。
周元鹤停了筷箸,关切之色溢于脸上,不动声色的让随侍的小厮把自己桌上仅有的那碟粟米枣仁糕端了过去。
柳贵妃见状,正吃的兴起瞬间没了兴致,阴阳怪气的看了眼那碟糕点,凑近了越容因调侃:"妹妹还真是不同于常人,旁人都是三月后才害喜孕吐,妹妹这才刚一月有余,就有了反应?"
听到孕期一事,越容因不自觉的捏了捏手下的枣仁糕,皮笑肉不笑,"贵妃娘娘也尝尝这枣仁糕吧,酸溜溜的。"
见她暗讽自己,柳贵妃又瞥见了皇帝听闻了动静就要抬眸,连忙收回了视线,气愤的把桌上唯有的一筷子鸡心夹走了。
众人都低头不语,毕竟与天子临坐压力颇大,可一道直直的视线犹如穿火箭矢,射了过来,越容因想努力忽视都不行。
再度抬眉,大约隔了两桌后的主位上端坐着个短须挺背的男子,眉眼昳丽,眼尾勾人心魄,可细纹烙印在眼角,似乎年龄颇大。
男子锦衣华袍,目色坦然的直视她,见她发现也毫不避讳,回以个淡然从容的笑。
越容因不得不也回了个笑,对方是名动京州、地位贵重的老陈王,天子皇叔,先帝幼弟,听闻生性散漫闲适,不喜规矩,又因不能生养抱了个养子,因此更是桀骜。
如今却为何又对她施以微笑?
思忖不得时,忽而听到了偏左处的桌前发出了少女的痛嗬声,众人望去,原来是苏侍郎的千金不小心起身时被裙裤绊了一下,磕到了桌角。
见状,同桌的苏侍郎与苏夫人还尚未有所反应,只见一道澜蓝的身影掠过,扶起少女,不顾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又重归于位。
嘴里正在咀嚼的粟米糕似乎没了什么滋味,越容因放下糕点,说不清涌上心头的是何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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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后重踏上旅程,路途本大约有三个钟头,可马车行进却被意外被雷劈的百年大树所挡住,宽阔的官道上赫然横了颗三人合抱才能环住的树,平地而起的高度让人震撼。
树大约需有三十左右的宫人一同抬起才能拖走,见状最前方的领头侍卫连忙安排了随从的侍卫、连同体力好些的太监前去抬树,可这样一来,难免车队的护卫便少了一部分。
万籁俱寂中,周元鹤突然心头一跳,右眼不自觉的颤动了几下,天子的警觉提醒着他,似乎有些不对劲。
瞥了眼坐在马车外檐的李郑有些昏昏欲睡,他刚要踏出马车,谁料突然,从路旁的丛林中横空射出一只长箭,直直的插入马车外壁三寸。
力度之大,若非他退了一步,只怕脑袋要当场血溅落地。
变故突如其来,吓的环守四周的侍卫连忙拿起长缨,护成一团,还有嫌热的侍卫把脱下的盔甲忙不迭的套在身上。
后面的马车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在马车外的嬷嬷宫女吓的不顾礼仪宫规,也想一股脑的钻进马车里,顿时乱成了一团粥。
李郑被长箭吓的双眼愣圆,连忙高呼:"所有人护驾——有刺客!"
在前搬大树的侍卫连忙警惕的撤回,可来不及了。
瞬间,如同黑色浪潮,一队整装待发的暗卫从周边茂密的丛林中倾泻而出,伴随而来的,先是成群的火箭从弓箭中射出,直直的瞄向最前方的马车,如天散火云,瞬间照亮了泼墨傍晚的天空。
"嗖——"
一支箭矢落在了中间的一辆马车上,瞬间火焰燃烧起来,像金黄的野兽吞噬着整座车厢,吓的马车内的人连忙仓管逃出。
暗处弓箭手射出的火箭与武艺高强的暗卫倾巢而出,即便是在场的是大内侍卫,本身赶路已经是疲惫不堪,到底也不占上风。
见状,侍卫将天子的马车团住,开出一条窄道提防着弓箭来袭。
在马车最前方的李郑拿起侍卫递来的长缨狠狠的往汗血宝马油亮的總毛上划出一道长长血痕,马儿瞬间发出刺耳悲鸣,飞快的架车离去。
其中围坐在马车四周防御的侍卫也被暗处的弓箭偷袭,几乎全部折损。
天子倒是突破重围离去,偏偏大半侍卫护送,剩下的马车被歹徒包围,手无缚鸡之力,几乎束手就擒,被五大三粗的黑衣人粗鲁的哄了下去。
黑衣人首领蒙面,只露了双眼睛,见天子马车离去,也迅速派大半的人追过去。
越容因见状,神思不定,抚摸了有些许坠痛的腹部,与福娘互握着手相互安慰,偏偏车帘被一个粗壮的大汉掀起,男子脸上瞬间露出了惊艳舔馋的邪笑,冲着车外喊道:"爷,是个漂亮妞!"
见男人目光如蛇粘腻,她的心头沉了一瞬,因为紧随其后的,是车外蒙面人首领的回应,"带下来,应该是狗皇帝的妃子。"
这群歹人到底是谁?与皇帝有仇,她岂非要落入无人困境。
想到被折辱,被践踏的场景,看着周元鹤马车匆匆离去时扬起的尘土,她更是心头讽刺不已。
说到底,天子之心凉薄如厮,自顾自的逃走了。
就在车外的蒙面人以为除却仅有的一些侍卫,剩下的皆是俘虏时,突然,几颗红色的火折子从后方的马车处抛过来。
瞬间,周边烟雾弥漫,浓雾四起,伸手不见五指。
见状,越容因反应迅速,连忙艰难的用头上的钗子解开捆绑的麻绳,躲避大汉沉重的脚步声,蹑手蹑脚的重新上了马车,狠狠的把钗子扎进马的后背之上,刺痛让马儿迅速撩蹄子奔跑,"哒哒"的离去。
她,连带着本还未下车的福娘总算逃过了一劫,还未细想是谁抛出的烟雾弹,谁料黑衣人迅速追了上来,哪怕看不清方向,可沉重的马蹄声却哒哒作响。
匕首再次扎进黑马紧实的皮肉之中,还未等黑衣人追上,同样的一辆马车却出现了在她之后,看到同样的车徽,她心里松了口气,谁料驾车的人脸逐渐靠近,露出的——却是裴宴礼。
直到马车与她的马一起并行,裴宴礼所架的车帘掀起,内里竟然是苏萍,迁怒显然惊慌未定,回头看了眼即将追来的黑衣人,又看了眼她,面色关切:"越妃娘娘,您没事吧?"
马车滚滚而行,颠簸不堪,可裴宴礼却专注的架车,甚至不曾扭头看一眼,还不如平路相逢的少女关心她。
这等险境下,越容因也顾不得在乎心头那点涩意,看了看后头即将追来的黑衣人,烟雾即将消散,若是不摆脱,怕是要被追上了。
她向苏萍指了指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小道,道路崎岖适合摆脱追赶,苏萍见状立马会意,艰难起身,跌跌撞撞的贴近裴宴礼的耳侧说着,难免有肢体接触,亲昵不已。
垂了眸子不再看两人,越容因再次催促了下车夫,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驶向了小路,随即密集的黑点也紧紧跟随的进入羊肠小道中。
再往里走,小路泥泞,黑衣人的靴子难免沾泥难行,就在两辆马车与黑衣人的距离越来越远时,谁料黑衣人的首领竟然拿出长长的金弓。
如今烟雾消散,视野清晰。
越容因掀开车帘,害怕的往外探去,谁料突然听到声嘶力竭的呼唤:"进去!别探头!"
伴随着话语落下,长长的铁箭划破长空,精准的射向了马匹,刺进皮肉之中。
悲鸣声传来,马儿哀嚎的瘫倒在了地上,任由马夫如何呼唤和踹打也没起来。
越容因惊慌失措的缩在车厢内,马车安静停下,她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和车厢外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黑衣人首领矫健的身影迫近,掀开车帘看着她,神色幽深,就在两人视线对峙时,裴宴礼持剑而来,玉冠泠然,堪称俊美的脸上紧绷着,冷凝的看向黑衣人。
"放开她。"
两人互相对视,掂量着对方的本事。
显然黑衣人首领熟悉裴宴礼,喉咙深处发出沙哑的笑声,"裴太傅?一届文臣,也敢持剑装腔作势。"
"试试看。"
刀刃锋利映出男子笔挺的侧脸,寒光乍现,黑衣人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狠狠的掐住了身侧女子的脖子。
越容因被大掌禁锢,她瞬间无法喘息,连忙伸手挣脱,谁料却越来越紧,脸色也逐渐变青。
就在裴宴礼面色一变,狂奔而来时,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哭声。
"太傅——救我!"
顺着声音回眸,只见另一辆马车上的苏萍也被赶来的黑衣人狠狠的掐住了脖子,娇嫩的容颜满是惊慌失措,瞧着可怜巴巴。
眉目含情的看着裴宴礼,仿佛看着唯一的救赎。
黑衣人顺势松开越容因,只虚掩着按住她,蒙面唯一露出的眼里带了点不羁的笑意:"她,还有我手下的人,你——只能救一个呢。"
"让我猜猜,你会选哪个?"声音充斥着满满的恶意和看一出好戏。
风停了下来,头发也安静的垂落着,一派沉寂中,越容因高高提起的希望随着男子纠结的面容逐渐落下,直到沉到了冰冷的水底。
"只是最后一炷香的时间哦。"黑衣人"好心"的提醒。
"我选!"
越容因抬眉,只见裴宴礼深深的凝视了她一眼,眼底的情绪辨不清晰,薄唇轻吐,手却指向了距离她——相反的方向。
怔忡中,她看见苏萍被飞奔而去的裴宴礼一把搂入怀中,歹徒被一剑刺喉,甚至还来不及反应。
黑衣人首领贴近她的耳垂,看着她因绝望而流下的泪珠,恶意满满的提醒:"瞧瞧,这么美的可人儿,他竟然见死不救,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越容因见此,眼底浮现起空寂的绝望,反而释怀了所有的执念,摸了摸腹部,灿然一笑:"烂泥一样的人生,本来就不可惜。"
人生如大梦一场,她以为得到的,也不过是水月镜花,恰如流沙逝于掌心,终究是一场空。
无论是天子之爱、爹娘之爱,还是如今...腹中孩子的亲爹。
没人教会她如何为人,没人爱她,不过她也得了自私自利的心肠秉性,如此结局,她不怪裴宴礼,不怪任何人。
只盼来生,腹中未出世的孩儿,能寻个好些的爹娘,安乐一生。
只盼自己,再不入轮回。
对上裴宴礼漆黑的双瞳,女子秾艳的眉眼舒展开来,哑声张口。
"裴宴礼,祝你我来世——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