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想不到吧 朕也贤了!
灯火通明下, 袭红蕊也在看着萧南山的死讯。
权力争斗,君子之争,是权贵的游戏, 百姓有的, 只是刻骨的恨罢了。
依照崇文帝原本的心意,他是决定献祭萧南山, 留下完整的萧党。
袭红蕊却恰恰相反,她可以留下萧南山,但萧党,一定要大清洗一遍。
妥协, 永远不会只有一次。
她为自己假设了无数身不由己的理由,只不过是为了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萧党的势力。
她心中知道,那是一具生着烂疮的身体,可它强大的力量,太让人着迷了。
所以她说服自己,只是暂时与他们虚与委蛇, 等她得势后, 立刻把他们清理出去。
可现在是她一生中最年轻, 最强壮的时刻啊。
她刚开始起步,有无数希望,有无穷动力,甚至有一个被死亡阴影胁迫着, 可以利用来做任何事的皇帝。
如果她在拥有一具年轻、强壮、可以很快恢复的身体时, 没有割疮疗伤的勇气,那么大概率,等她长大了变老了也不会。
所以, 不能退了。
她被那个十年为限,遮蔽了所有感官,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十年结束的是老皇帝的生命,不是她的,她还有更漫长的未来。
想要长成参天大树,一开始,就不能接受一颗畸形的种子。
下定决心后,袭红蕊再看着被剔得七零八落的残余萧党,心里居然真的生出了一种用刀子,把烂疮从肉里挑出来的快感。
从此以后,这部分人,她终于可以无挂碍地收入囊中了。
亲手剃残自己的身体后,无可避免地,会让自己的对手,融入自己的血肉。
但对于林党,袭红蕊和对于萧党的态度,是不同的。
袭红蕊当然不会因为他们自诩自己为清流,就真的觉得他们是清流。
毕竟萧南山当初也是清流,还是被先帝流放,又被老皇帝召回来那种清流。
大家都是人,在人性方面,都是相通的,没可能套上一层清流的名字,瞬间就无欲则刚了。
但是清流既然担了清流之名,作为他们行使力量的来源,那么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要在行为上向着清流靠近。
如果让他们来弥合她的血肉,她可以忍受。
让她的敌人变得更强大,她也可以忍受。
知道所有剧透的她,自然知道,作为男主的最强王牌,林儆远是她必须要面对的生死之敌。
可他只是她的对手,是她需要全力打败的对象,不是让她妥协选择更轻松一条路的借口。
仔细想想,如果不接受对萧党的妥协,就斗不过他了吗?林儆远值得她这么害怕吗?
论强大,他是真强大。
就算老皇帝不喜欢他,也不得不重用他,而他也不需要老皇帝的喜欢,因为下一任皇帝,会喜欢他。
所以林儆远参与争储,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毕竟现在的皇帝把他当“贵妃”,并且可能会一直是贵妃,他只能赌下一任皇帝。
赌皇帝的死期,这真是一件很冒险的事,而他的赌运很好,只要再熬过四年,就可以见到胜利的曙光。
但是,他愿意赌,他的手下也愿意吗?
不管是什么群体,都有一个共同性,那就是由尖端的一点,向下扩散,越向下数量越庞大,与头部的联系越散。
林儆远作为林党的尖端,只要他赌赢了,就会获得难以想象的利益,所以希望哪怕只有一线,他也愿意赌。
那些分不到多少肉汤,却更加庞大的下层,也愿意吗?
她用褚国公,截断林儆远的上层,用秦行朝,截断他的下层,被架在中间,明显失势后,底下那些人,还相信他能赌赢吗?
我自鲜血淋漓,林相爷,你也是骨质疏松啊。
既然如此,我赌你在我手下熬不过四年,等不来你的高光时刻。
……
大清洗过后,很快就迎来了资源重新分配,首先就是秦行朝。
他倒没继承萧南山多少政治资源,但扳倒萧党的名,全被他得了。
得知萧南山携十万贯风光回乡后,百姓对朝廷那些大官,彻底失望了。
果然,不管嘴上怎么说,背地里都是一丘之貉。
只有秦大人在萧南山欢送大会上,奸相递来的酒,一点都不喝,清楚明了的划清界限。
当年袭娘娘进宫的时候,也是他力排众议,舌战群儒,支持娘娘进宫。
如今看来,真的会为他们着想的,只有出身贫苦人家的袭娘娘,和刚正不阿的秦大人啊。
他们真的,我哭死,在这个污浊的世界,他们就是唯一的光!
百姓们为袭娘娘和秦大人怒杀贪官的事,感动得热泪盈眶,市井的话本,开始越来越趋向于这二人做主角。
当然了,皇上和娘娘是一体的,这俩人肯定要同时出现。
看着自己戏份越来越多,形象越来越好,崇文帝也开心极了,他真是个明君啊,看,老百姓多爱他,哈哈哈!
年轻的时候当昏君享受生活,年老的时候当明君享受赞美,没人能了解崇文帝的日子,过得有多么惬意。
所以明君版崇文帝,再次顺应民心,任命秦行朝为京兆尹,作为京畿百姓的父母官。
其实这就是正常的刷资历,秦行朝是言官当过了,六部进过了,书也编过了,你别管他干了多长时间,你就看干没干过就完事了。
按理说,这时候就应该下放到地方,积累一些政绩,锻炼一下能力。
但不管是崇文帝还是袭红蕊,都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调他去地方的,那就直接在京都练手吧。
原来的京兆尹怎么办呢,嗯,去户部吧。
对于这个决定,所有人都很满意,就连原来的京兆尹,都乐不颠地去户部上任了。
正常情况下,当京兆尹,肯定是很好的,但问题是现在这个情况,他不正常啊。
天子脚下,落片瓦都能砸死一个三品官的地方,本来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地方,作为父母官,又要平衡百姓的关系,又要平衡上面的关系。
结果现在,因为那个集言司和萧党案,底下的百姓直接躁动了。
京中百姓久沐皇恩,本来就比别的地方刁,现在更不好管理了。
而上面呢,更乱,大臣们斗大臣的,宗室斗宗室的,皇帝斗皇帝的,每一个都是要人命的漩涡,不小心沾到就得死。
这种情况下,谁想当这个烫手山芋啊,还是去户部调剂一下心情吧。
他高高兴兴地去上任,户部人也开开心心的辞旧迎新,那个姓秦的,可算是走了!
你们知道一个侯官衙出来的长官,对户部人的伤害有多大吗!
每次去秦行朝那汇报的时候,他看着账册,就那么抬眼一瞅,汇报的人瞬间就觉得过了一遍刀。
虽然他啥也不说吧,但一直到走出门去,汇报的人还能感受到背后一道阴恻恻的视线,在那一直盯着。
现在那个瘟神,终于走了,户部的所有人都想放鞭炮庆祝。
不过皇上现在不仅调他为京兆尹,还任命他入内事厅参议,没准哪一天,他就会以宰相的身份回来……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出现侯官衙的人,问鼎宰相这种离奇的事。
不过不管怎么说,秦行朝的调任,大家还是非常喜闻乐见的。
老国公的惊喜,就有点大了。
虽然当宰相,是每个当官的梦想,但像他这种有着祖辈恩荫,世代荣耀的国公爷,安安稳稳地保住一大家子就好了,实在没必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出头鸟。
但他和崇文帝相交这么多年,崇文帝一撅屁股,他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了,相位都砸他头上了,他当然也得接着。
宴会上,褚国公看着右相那边,简直惆怅
右相那边的人看着新相爷,也陷入了沉默。
没办法,论能力,白国公肯定拍马都赶不上萧南山。
但论身份,萧南山就算当了一辈子权相,也比不上白国公。
褚国公府世代勋贵,家里供着太.祖给的丹书铁券免死金牌,和他们就不是一个赛道的。
在他们苦哈哈的寒窗苦读,只为一朝鱼跃龙门的时候,人家的祖先陪着太.祖创业,直接获得了终身饭票。
当然,历朝历代,这种功勋卓越的开国功臣,一般会死得很惨。
但齐太.祖是一个宽悯之人,所以只是收缴了兵权,人全高官厚禄的养着。
既然太.祖都没动,那后世皇帝就更不能动了,要不然不成了打太.祖脸了吗。
这样的门楣,哪怕是后世子孙皆不肖,家族没落,抬出祖宗和丹书铁券什么的,皇帝都得给面子,更何况褚国公府,并不是那种没落门阀。
原本白国公这样的出身,只要皇帝没脑抽,就不会让他当宰相,毕竟让勋贵掌握相权,皇帝是有多想不开啊。
万万没想到,赶上了这么一个特殊时期。
崇文帝的意思很明显,他就是不想让林相上去,所以他要找一个过渡相,过渡到他心爱的秦行朝上位后。
萧党已经被打废了,不管崇文帝立哪个靶子,他们那边,都有把握把他打下去,但褚国公就不一样了。
褚国公代表了一股全新的力量,那就是勋贵阶层的力量。
勋贵阶层,作为被大齐历代皇室豢养的吉祥物,不愁吃不愁喝,看起来软绵绵的,一般没什么攻击力。
但历代积累的底蕴,哪有那么简单,别的不说,萧南山会因为皇帝换届,顷刻间完蛋,国公府可不会。
这样的世代勋贵,除了皇权,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身处这样的位置,白国公如果没有脑抽,肯定不可能真正掺和到党争里面去。
但问题就出在这,他不动你,你也不能主动去动他。
顶着皇帝的压力,撕掉萧南山,还能有实际的好处。
撕掉褚国公这个万事不管的吉祥物,除了能得罪勋贵们,还能得到什么呢。
褚国公受意于皇帝,肯定不可能主动让贤,而搞掉他,付出的代价又太大。
如此一来,除了皇帝换届,林相的上升之路,彻底绝了。
当然,林相当右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只是没有变化而已。
萧党倒台后,他们获得的实际好处,肯定远胜于从前。
但众人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到上首。
如今崇文帝把袭红蕊带到前朝场合,已经不怎么找借口了,所以现在宫中唯一位尊的袭贵妃,非常自然地出现在了宴席上。
袭红蕊举杯,笑吟吟地看着褚国公:“听说老国公最近喜得贵子,真的好福气啊。”
褚国公听到这,嘴都笑咧了,连忙站起来还礼:“不算什么,不算什么,托陛下娘娘洪福庇佑。”
听到这,崇文帝都想翻白眼了,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这老家伙怎么这么能生呢!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桩大喜事,崇文帝就拉住袭红蕊的手,一起乐呵呵地赏下去许多东西。
赏完他后,袭红蕊又将酒杯递向秦行朝的方向:“秦大人,此次查获萧党大案,你当居首功,本宫敬你一杯。”
秦行朝起身,对着她还礼,但还是道:“谢娘娘美意,微臣不饮酒。”
袭红蕊似乎愣了一下:“我的酒也不喝吗?”
秦行朝对她拱手作揖,还是坚定道:“谢娘娘美意,微臣实不饮酒。”
听到这,崇文帝也来了兴趣,端起酒杯:“那朕敬你呢,你喝不喝?”
秦行朝同样对着他拱手,认真道:“陛下,君为臣纲,君王所赠,微臣自不敢辞。”
“但陛下让臣饮下这杯,并无实际意义,只为相戏尔。”
“以君戏臣,可贤明乎?”
崇文帝陷入沉默,许久拍了一下脑门,长叹道:“唉,又被爱卿上了一课,若非爱卿,朕险些犯了大错,秦爱卿真是耿正直言之人,朕要自罚一杯。”
袭红蕊立刻在一旁道:“皇上您罚,臣妾也要罚。”
崇文帝乐呵呵地看向她:“都罚,都罚,咱俩一起罚。”
于是二人相视一笑,美滋滋地喝了一杯“碰杯酒”。
底下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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