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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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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绵跟在兄长的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脊背变得不再挺拔,步子也走得缓慢,明明上一次见面时他还正值青年,怎的再见面时他早已老得不成样子。

比之她们的父皇还要更显几分老态。

等到走进书房时,景绵的眼中带起星星点点的湿意,因为这间书房是她父皇在世时经常用的,并且眼下的布局也和她离去时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人变了。

待天子转过身去时,景绵早已将眼角的湿意给敛去了,一如来时的模样。

天子看着景绵规矩的模样,喟叹道:“终究是变了。”

也不知是说人,还是再说心,话中试探的意味颇浓。

景绵站在他的面前,半点错处都不能有。

她看着天子斑白的胡须,横亘于心头的大石头终将落地。

“皇兄,我的母妃如何了?”,景绵的眸子中带着几分的期望,她知晓自己命不久矣,只想在死之前能了却一桩心愿。

去看一看她年岁已高的母妃,或者告诉她她的孩子并没有死。

天子闻言,眉头一紧,看来她还不知晓当年之事。

可他脸上的神情却顿了一下,究竟要如何委婉的告知她实情。

烛台上灯火明灭,将底上人影拉地颇长,却最终被隐于夜色中。

天子不知怎样将实情说出来,便领着景绵朝冷宫走去。

或许去看一看她母妃曾经的住处也是好的。

思及此,景缚唇角四下抖动,半晌之后才开口道:“去了冷宫,你便知晓了。”

景绵看着圣上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似乎懂了几分。

“可是,我母妃的事?”

圣上见隐瞒不住,便点点头,终是开了口,“她自你离世后,整日郁郁寡欢,最后感染了风寒在冷宫中去了。”

短短的一句话,圣上说得非常慢,仿佛这样他就能洗清身上的嫌疑,而景绵也不用怨恨他。

那日他亲眼看着景绵和父皇葬身火海时,他慌乱地手足无措,甚至想自己也冲进去,说不定就能救下他们。

可随着四周拦住他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心底,有一道声音慢慢响起,那似乎是另一个他,毫无底线、自私自利、亦或是他幻想出来的声音。

那道声音在质问他‘先皇已逝,你便是新的皇,难道,你不想坐上皇位吗?’

说罢,他的心里又想起自己当了十六载的储君,最后只剩下越来越小的挣扎,和他那被泪水浸湿的脸颊。

似乎在昭示着他彻骨的痛意和悔意。

可是只有太子才能知道,自己的心头升起的一抹恨意,甚至暗暗庆幸起来,一把火下去,他就能登上九五之尊。

若是日后人们提及他,也会夸赞他是个明君,亦是位孝子。

后来景缚便想着,好好对待景绵宫中的人,也算是一种报答。便开始暗中救济,甚至为了逃脱他人的口舌,将他们全部送进冷宫中。

慢慢地也就有了后面的所有事情。

景绵听到母妃离世的消息后,脸上先是冷笑了一阵,最后似乎是恍然大悟地捂紧胸口,却依旧抵挡不住痛彻心扉的寒意。

眼中汇聚的泪水慢慢落下,流淌至脸颊两畔,似一汪盈盈的泉水,稀稀落落地迎着豆大的雨滴。

“她……她最后体面吗?”,景绵带着哭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可是问题刚问出去,她就后悔了。

冷宫是何地方?那里向来无人问津,更何况是不受宠的先皇的嫔妃,只怕是能温饱便已是最大的幸运了。

明明她还在宫中时,母妃是那样的骄傲,便是再清贫的日子,她也会把衣裳浆洗地发白,把头发梳理地整整齐齐,这是她口中说得“体面”,亦是景绵学来的第一个词。

可她回顾自己颠沛流离的一生,似乎都没有任何一刻像幼时那般“体面”。

渐渐地她也就失了本心,整日游荡在声色之上,与纨绔子弟做伴。

景绵直视着圣上的眼睛,既是期待,又带着几分的痛楚,在等着他的回答。

“她走得很安详。”,圣上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渐渐低缓。

无人知晓那几日,景绵的母妃是如何度过的,只是后来看到床头上的道道带血的指痕,和她触目惊心的十个指头,似乎一切都明了了。

所谓的安详,不过是以尊贵之位下葬而已,与她在世时并无任何的关系。

而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那场火海是景绵的精心策划、蓄意为之,是她赠与景缚的“大礼”。

悲喜交加,甚是可笑。

圣上面上带着几分悲戚,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景绵,半句关切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就这样。二人在书房中静静坐着,看着烛火在夜色中,烧出了泪痕。

一如景绵般,哭地喑哑、隐忍。

随着哭声渐渐地平息,圣上似乎也带着几分的倦意,“去冷宫看看吧。”

景绵用手轻轻揩去脸颊上的泪痕,亦是坚定地点点头。

月色下,宫中一片寂静。道路两旁的雪也逐渐冻着了,可景绵似乎是冷了几分,用手将袍子又拢紧了。

便是这样也阻挡不了刻骨的寒意自心底生出。

宫门口有侍卫此刻正在巡逻,待看到明黄色的身影后,几个身穿铠甲的孔武大汉,皆是俯身跪到地上。等得到皇上的应允之后,便逃也是地转到了其他的地方。

就这样,两道身影来到了冷宫前。

入目便是破落的台阶,尚有几分雪还未清扫完,余下只能看到一把锁在门前拴着,景绵走上前去,触手便碰到刺骨的寒意。

她飞快地缩回了自己的手指,抬眸示意地看着圣上。

因哭了太久,嗓子此刻还是喑哑的。

“打不开。”

圣上听闻,眼神并未任何的波澜,只是淡定的从自己的袖子中将钥匙给掏了出来。

圆润的钥匙被摩挲地通体发亮,拿在景绵的手中还尚存有几分的温热。

她忙去开手中的锁,随着“咔哒”一声,眼前的景象让景绵大吃一惊。

她从未想过,宫中竟然有如此冷清的地方。

与四周的热闹格格不入,甚至让她有一种身处在莫府的错觉。

映入眼帘的只有一排破败到没有门窗的房子,在冷宫中格外显眼,又随风飘荡着几块发白的布帘在冰天雪地中,从屋顶开始慢慢延伸到地上。

圣上的眼睛依旧平静,他往前走了几步,朝景绵递了个眼神,示意她跟上,随即转过头朝最里面的一间房子走去。

穿过层层密布的竹林后,一间还算看得过去的房子映入眼帘。

不过此刻却亮着蜡烛。

景绵心生疑惑。开始放慢了脚步,想要去一探究竟。

谁知圣上没有任何的掩饰,推开房门就往里走去,丝毫没有因为亮着的蜡烛而退缩。

既如此,景绵也放下方才想要试探的心思,开始跟在圣上的身后,朝屋内走去。

屋内之人反倒一如往常,未有任何的的脚步声传。

直到圣上和景绵走了进去之后,里面的人影儿再也安耐不住了。

是阿浓,此刻她被一个身材削弱,皮肤惨白的高个男子紧紧禁锢在怀中,似乎是怕她做些什么对圣上不好的举动。

等到阿浓冷静下来后,他才俯下身去行跪拜之礼。

片刻后在烛火的映照下,景绵才看清着男子的样貌,竟是陈放。

六公主的心上人。

这些陈年旧事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她才恍然发觉竟然过了这么多年。

原本她还以为自己“假死”之后,陈放定然不能活下去,没想到竟然被圣上给救了下来。

若是眼前的男子是陈放,那另一个身材较弱的女子,恐怕是六公主的女儿了。

景绵想到这里,原本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开始翻滚起来。

她颤抖着脚步努力走到阿浓的身边,透过泪眼婆娑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脸颊。

纤细的眉头,此刻正紧紧皱着,而那双盈盈大眼最是像六公主了,宛若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便是心中想了些什么,都会摆在眼睛中,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越看下去,她就越不能呼吸下去,丝丝缕缕的痛意顺着她的喘息,开始蔓延至周身,最后她痛地弯下了身子,却带着笑意道“陈放,比你还记的我吗?”

熟悉的声音传来,陈放的肩头猛地一颤,终是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景绵的脸颊,出了几道岁月的痕迹之外,她的眼睛也饱含风霜,热泪盈眶。

陈放又惊又喜,喜的是原来她还活着,惊得却是他不该回来。

纵使他陈放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当日不可一世的十公主,竟然成了如今这福模样。

往日里一向骄纵的性子,有朝一日也能和他一般低进尘埃中。

“公主,您不该回来的。”

陈放轻叹了一口气。

“为何?”

“贵妃她已经不在了。”,宫中也再没有能牵制您的了。后面半句陈放碍于圣上的威严,并没有说出口。

只是眼神却在示意景绵,让她走。

“我想知晓我母妃的真相。”,景绵刻意忽略掉陈放的暗示,坚定道。

真相,听到这两个字,陈放本就薄弱的身子猛地一颤,而那些刻意被他遗忘的记忆,此刻正统统侵蚀着他的躯壳。

他的身子慢慢佝偻了下来,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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