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
十二月十五,西北。
“将军,已经看不见追兵了,还是先处理伤势要紧。”
几人寻了个隐蔽位置暂时安顿下来,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开始熟练地为彼此包扎起了伤口。他们巡视完塔木城,正在回西北军营地的路上,谁知突然撞见了一帮匈奴人,敌众我寡,几人身上都挂了彩,但好歹都不严重。
“爷爷的,怎么在这儿会碰上匈奴人,巡防军都是吃白饭的嘛!”亲兵小邹气得锤了好几下沙地,留下了几个拳头深的小坑。
这里已是西北军所辖之处,距离边境有百里之遥,突然冒出百来个匈奴骑兵本就是不寻常,最教段将军心底不安的,还是对方并未久战,伤人之后也未曾穷追不舍。
那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快些上路吧,待我们回到军中,派人去查探一下这些人的行踪。边境太平了大半年,我也有些松懈了,只带了你们几个就敢出来巡视,唉……”平日里最为小心谨慎的小段将军,这回也吃到了苦头。
十二月十七深夜,万莫关。
正在沉睡的陈竺鹤觉着鼻子奇痒无比,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醒转了过来。醒后却发现一直在营外守卫的佟参将,正拿着根狗尾巴草耀武扬威似的摇着。
“醒了?”
“将军为何会在此处?”
可眼前人并未直接回答,坐在小几上很是认真地瞧着自己,犹豫了片刻,方道:“从这营帐出去,往西走百丈,再转北十余丈,有一处放杂物的地方,你搬开最左侧的箱子,就能看到一个半人高的洞口,外面已经有两匹马在那等你了,水和干粮也都备好了。”
原本并未十分清醒的陈少监,已被来人的这番话彻底惊得说不出话。“这……”片刻,也只憋出了半个字。这几日他时刻守在营门口,就盼着何时能解封,好早日赶回京中去,可他没想到的是竟回事这般转折。
“你不是说你父亲病重嘛,还不快起身,还等着本将军为你更衣?”佟参将有些不耐烦地掀开了铺盖,让他冻地一哆嗦。
“将军还是直说要我做什么吧,不然我这一走便是逃军,我一人死不足惜,可若是牵连了其他人,那才是我的罪过。”陈竺鹤起身边穿御寒的衣物,边问道面前人的真正来意。
参将也知到了这个地步,已是无法挽回的境地,他退无可退,若是真的照王爷所言行事,怕是他手下的数千弟兄都要埋在京城了。他一家人的性命握在镇北王手中不假,可既然他能以此威胁他一次,便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自己不如他意,终究还是保不住全家人的命。
可是这数千将士都是随他打拼沙场多年的弟兄了,他们从前为的是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也是英烈。可如今王爷要他们去攻打京城,这教他们如何能接受?届时自己真的能让这群英雄,变成人人喊打的叛国贼吗?
于是佟参将长出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做出了抉择。“明日营门便会开,你无须担心逃军罪名,本将军自会替你担着。但你需记着,定要走往京城去最近的官道,若是昼夜不休,两天便能到了。”
“将军不妨说的再明白些?或是为我解些困惑,究竟为何两关齐封,将军为何要守在万莫关外?”陈竺鹤分毫不让,鹰隼般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人。
“平靖关出了外蕃奸细,在军营中的井水里下了毒,好在只是教人闹肚子的药粉,于性命无碍。可万莫关这些日子,并未出现任何事情,我们在这是护你们周全的。”
“至于今日为何本将军要来寻你,只因二字——倭寇。”佟参将拖长了话音,却见着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这是什么神情?”
“回将军的话,我在浙闽海军时也与倭寇打过交道,更是见到了他们用的火炮和乘云梯。另外,我在离开平靖关时,便瞧见了几个外蕃奸细,他们便是将军所说的倭寇吧。”
言尽于此,参将也明白,这陈竺鹤早就知道镇北军中有这一条秘密的交易链条。自己的话一出,他大概就猜到这些倭寇与镇北军,或许还有旁的合作。
“既然你知道,本将军也就不再多言废话了,直奔正题便好。我派了二百铁骑守着倭军,让他们绕路而行,到京城怎么样都还得六七日的功夫,你脚程快些去京城报信,让他们提前备好部署。”佟参将面色肃然,还带了些不为人知的心痛。
这些话说出口后,就再无回转之地了。他还是选择了大初,而家人的性命……眼眶发红也得生生忍住,时间不等人,他得快些,再快些。
“王爷让我假借勤王的名义,率兵前往京城,届时再反过来与倭寇一道攻入京城。他再带着大批人马,将我等一并击败,堂而皇之取得皇位。就算那时再遭万人唾骂,可他手握雄兵,又得皇权,旁人谁又奈何得了他?”
陈竺鹤面色不显,可心中已然是惊涛骇浪。他想过镇北王是否要谋逆,可没想到他竟真的会与倭寇勾结,共谋反业。
“可将军,我如何能知你眼下说的这番话是真是假,镇北王府苦撑燕北边境多年,是大初唯一的异姓王……就算将军所言皆为真,我又如何知晓将军届时,是否还是会与倭寇一道攻打京城?”
就算眼下他让自己回京报信,可若他是打着与京中合作之名,行与倭寇勾结之实,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你不信我也是常事,可欲谋逆的是镇北王一人,并非我们整个镇北军。镇北军就算皆是嫡系,也是分派系的,有些人支持王爷,想着从龙之功;可也有些人不愿做反贼,只想着保家卫国。”佟参将面色坚毅,激动地爆出了脖子上的青筋,可仍旧压低了嗓音。
“那将军为何在此处?”
“我一人死不足惜,可若是牵连了旁人,那才是我的罪过。”他又将陈竺鹤的话原原本本地还了回去。
陈少监一时沉默了,他终于明白眼前人究竟有何苦衷了。“将军方才说到明日便要大开营门,不妨再同我说得明白些,将军之后的计划是如何打算的?”
“按照王爷的部署,我们应当是三日后再开营门,等倭寇们靠近德城之时,消息必定会传入京中与燕北,届时我再借此缘由率军入京。”佟参将先是将镇北王的计划一一道来。
德城离京城不过百余里,若想自北方入京,必定经过德城旁的平康山脉,因此会有巡防军按例巡视,以防不测。倭军就算躲入山间小林,可数万人的动静之大,瞒不过巡防军的眼睛。
一开始参将让手下带着他们绕荒无人烟的道路而行,便只是怕这群倭寇贼心不死,扰了百姓罢了,就没打算让他们能避开京城的耳目——自也是避不开的。他今日之举,也是为了向圣上表明自己的忠诚之意,希望能保下手下将士们的性命。
在选择陈竺鹤作为信使之前,他早就着人查过了他的背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创出了新式火器在圣上面前露过脸,最重要的便是他与瑞阳郡主和秦源有故,到时能见得着天颜。
“现在明日我就打开营门,后日出发,五日后我们便会与倭军在平康山脉正面相逢。我需要你做的便是说动圣上,让御林军或守备军护住德城,以防倭军趁乱攻城。”
佟参将顿了顿,才道:“只求圣上,莫要在此事解决之前将我手下的将士们送回燕北。王爷能屠我满门,可总不能屠了所有将士的满门,我能护住一人…是一人。”
言罢,一向自傲的他低下了头颅,给陈竺鹤行了个大礼。
对不住了,娘子,阿爹,孩儿,还有许多人……待我除尽倭军,便自裁谢罪,以我之命,来偿还你们的性命。
“将军大义,下官敬服!”陈少监还了他一个大礼,以示敬意。
次日晨。
“将军,今日咱们就开营门了,为何昨夜要让陈少监先行出营呢?”副将在一旁问道。
陈竺鹤离营是瞒不住的,佟参将也没打算瞒此事,可副将是王爷的人,他也不打算据实以告。
“这些时日他不是一直念叨着自己母亲早逝,父亲近日来又病重嘛,左不过是半日一日的功夫,我也就卖他这个面子,日后他也欠我一个人情。”
这话说得自然没什么差错,可听的人却不这么认为。“属下只是怕会有人嚼将军的舌根,要是传到王爷的耳朵里……”
“无妨,王爷也知道我从前因在外征战,而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之事,我回去之时,母亲都已经落土为安了……”佟参将为了拐开话题,好生地忆起了往昔。
嘴上自顾自说着,可他心里想着的皆是如何在这几日之内,将军中王爷的耳目通通拔个干净。
“将军,被箍在封狼关的弟兄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