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致祸津的你十 所向披靡,有求必应,这……
然而就在夜卜眼笑眉飞地带着樱去找惠比寿建落在人间的神社时, 一个头戴天冠、身穿白色和服的少女突然跟鬼一样轻忽地飘到了他的眼前。 少女是个因拥有许多神明主人而全身印刻满了血红名字的野良,也是夜卜的第一任神器绯。 夜卜在见到绯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就皱起了眉。他还没有开口问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身体就已经自动往右侧迈出了一步,挡在了人类形态的樱面前。 “看到我竟然不是先和我说好久不见, 而是护着旁边的女人吗”绯的面部表情看上去平静得像是没被夜卜的动作激起丝毫变化, 但看向樱的眼神却是沉幽幽的, “夜卜, 你放心,我是不会嫉妒你的新神器的。” 夜卜甫然听她这么说,不仅没有放心, 反而更加担心了起来。 因为他自诞生到离家流浪,这百年长的时间里一直和父亲大人、以及绯共同生活在一起,他了解绯,了解她的长恶不悛、阴晴不定,也了解她对自己像对待玩具一样的爱不释手、偏执贪欲。 空气一时间变得寂然无声。 片刻后还是绯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夜卜, 你不要这么防备地看着我, 我会很伤心的。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擅自对你的新神器做坏事。”她和夜卜形影不离了一百多年, 对他看生见长, 算得上是陪他一起长大的家人玩伴, 因此此刻她非常明确地知道对方这时对她所展现出来的防备警惕意味着什么。 说完她见夜卜还是拿那双蓝如晴空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似的对她充满警惕与戒备,只好道,“夜卜,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我和你好久没见,刀都快要生锈了。如今来找你, 也只不过是想要让你使用我,给我磨磨刀刃而已。” 夜卜并不相信她的话。 他扭头看了一眼樱惊疑不定的脸,身体又往旁边挪了挪。他将樱彻底挡在自己的身后,同时也彻底拦挡住了绯时不时往樱身上扫过去的探究视线。 夜卜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父亲大人叫你找我的” 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他一般只有在万不得已,或者是需要替父亲大人办事的时候才会使用到绯。绯被他使用时,武器形态是一把无剑鞘的水刃太刀,锋利无匹,冷芒逼人,要想杀死其他神明的神器的话甚至只需要挥她一次。 绯点点头,“父亲大人需要你用我为他斩掉一些缘线。” 夜卜皱眉,“我得去见父亲大人” 绯幽幽一笑,“当然了。跟我走吧,夜卜。” 夜卜闻言没有立刻跟着动身,眉间的褶皱更加深刻了。 “要是不放心的话,就把你的新神器留在这里吧。你跟我走就好了。”绯的眼瞳更幽沉了,“夜卜,快跟我走吧,我和父亲大人都很需要你。” 夜卜犹豫了一瞬,接着转过头朝樱耳语了两句,最后道,“我一把事情办完就马上去找你。” 樱有些担心夜卜,但也知道他不让她跟着去一定有他的道理,便点头答应,“那我就在我们约定的地方等你。事情办完后你一定要立刻过来找我,知道吗” 夜卜笑着点了一下头,“知道了。快去吧。” 直到樱消失在视线中之后,夜卜这才淡着脸看向表情捉摸不定的绯,“父亲大人在哪里你赶紧带路吧。” 父亲大人在荒郊村野之外的蓬门茅舍里。 茅舍里烧着整整三大炉冬天才会使用的木炭。整个房间红通通、亮灼灼,热得空气看上去都有点扭曲。刺眼灼热的炎光大面积地落在那个坐在叠席上作流浪僧人打扮的中年男人的身上,他的眼珠本来黑沉如枯井,如今却被火光映照得幽玄又明亮。 作流浪僧人打扮的父亲大人掀起唇角朝夜卜轻轻地笑了一下,“很热么” 一进屋就被热得鼻尖冒汗的夜卜摇了摇头,接着又轻轻地唤了一声,“父亲大人。” 夜卜话音刚落就看到原则上只忠心于父亲大人的绯脚不沾地地飘到了父亲大人的身侧,而后靠近他的耳畔轻声说了两句什么。 火炭烧灼出哔哔剥剥的声音,响得简直就跟要随时把整个茅舍烧掉似的,一时间听得夜卜热汗浃背、心惊肉跳。 直到父亲大人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夜卜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用手指甲将掌心刺得流出了血。 “夜卜,你是在不安害怕吗”父亲大人仍在微笑,“一个神明,怎么能在他的信徒面前流露出不安害怕的情绪呢这会让他的信徒觉得神明其实并不可信的。” 夜卜闻言猛地抬头看他,“父亲大人,我没有背叛您。” 父亲大人含笑点头道,“我知道,但是” 夜卜最不想听到的就是父亲大人的但是,因为那意味着对方对他的否定。 他在父亲大人投落在自己脸上的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下垂下眼睫,不自觉地用上齿探出嘴唇去咬下嘴唇上的软肉,“父亲大人,我真的没有背叛您。” “都说了我知道啊。夜卜你没有背叛我,只不过是听信了那个名为樱的神器的谗言,变得懒得再去杀戮而已。”父亲大人笑容不变,始终含笑的眼瞳在火光的映照下蒙上了一层焚烧般的光焰,“夜卜,你是从我的愿望中诞生的祸津神,是独属于我的神明。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改变你重塑你。这一点你一定要铭肤镂骨,永生不忘。知道了么” 父亲大人究竟拿他当什么呢趁手的工具听话的小狗圈养的宠物阉割掉自我意志的奴仆 这种拿他当无生命的所有物一样的发言让夜卜明明身处在赫炎灼热的房间里,却感到一股凛然的寒意如利剑一般刺进了他的皮肤心脏里。 “我没忘。” “没忘就好。所向披靡,有求必应,这才是祸津神。如果祸津神不再杀伐屠戮,而是变得心慈手软的话,又怎么能实现信徒的祈愿证明自己存在于世的价值呢。夜卜,没有价值的东西,是不配活在世上的。”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嗓音虽然和缓轻柔,但眼神却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视他人如蝼蚁粪土的冷酷轻蔑。 夜卜在他的统治者一样的父亲大人那冷浸浸的视线凝视下,一瞬间他的骨骼皮肉、心脏血液仿佛都被冻成了冷冰,连呼吸都发寒。 父亲大人见夜卜跟失了魂似的怔在原地,便安抚地朝他笑了笑,压低嗓音温声道,“当然了,夜卜你一直都很有价值。毕竟你总会聆听作为信徒的我的愿望,为我实现一切的祈愿,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对吧” 看着父亲大人那闪着虚假柔光的眼珠在火光的辉映下放射出的冷酷妖冶光彩,夜卜突然发觉,即便父亲大人是给了自己生命的父亲大人,自己还是克制不住地变得有点恨他。 夜卜定了定神,而后他攥紧由绯化作的水刃太刀,将父亲大人因斩杀神明而蚀刻在灵魂上的神明诅咒与缘线一一剔除斩断。 父亲大人为什么要杀死神明呢只是因为厌恶那等到未来有一天他厌恶了我,他应该也会支使他豢养的面妖啃噬吞吃我,让我彻底消失于世间的。 夜卜不想消失不想死。他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神社的无名神,只要死过一次就会彻底消失,是没有可能像信徒广布苇原中国的惠比寿那样一次又一次地无限换代重生的。他不想死 “想什么呢”绯重新变成人形,目光幽寒地看着他,“夜卜,你刚才走神了。” 夜卜闻言嘴唇嗫嚅了两下,却没能说出一句辩解的话。 虽然他身为祸津神能够将神器本身的威力发挥至极致,从而斩断一切有形与无形的东西,但这也并不代表只要他出手就一定会万无一失。 一旁已经被剔除斩断了神明诅咒与缘线的父亲大人突然开始七窍流血就是最好的证明。 父亲大人像是一点儿疼痛都感受不到似的微微笑道,“不要去责怪夜卜,他做得很好。我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刻印在灵魂上的神咒转移到了肉、体上,从而导致了这具身体崩坏到不能再使用了而已。”说着他轻轻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垂眸不语的夜卜,像是故意说给他听似的稍稍抬高了声音道,“我只要再施术换具身体用就好了,完全不必为我感到担忧。” 绯闻言放下心来。她施术将不必再点燃的炭火熄灭,而后拿出手帕递给父亲大人。“父亲大人,您下一个身体还想用这种身强力壮的男人身体么我现在就出去给您找。” 父亲大人接过手帕,用之擦干净脸孔上的鲜血后说道,“只要不是老弱病残就行,你快去找。” 等野良少女离开后,父亲大人突然冷不丁地开口问道,“夜卜,我听说你和惠比寿关系很好,是这样么” 夜卜闻言心脏猛地一跳,“您、您是从哪里听说的” 父亲大人见夜卜因他随口的一句话而瞳孔震颤,脸颊也倏然变得青白失血,不由得眯起眼睛轻轻地笑了一下。他的唇角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不用从谁那里听说。夜卜,别忘了,你是从我的愿望里诞生于世的,我是全天下最了解你的人啊。” 夜卜并不认为父亲大人真的了解他。甚至在他看来,他的父亲大人都算不上是人类。 让夜卜从邪恶愿望中诞生于世的父亲大人虽然是作为人类出生的,但因为是术师的缘故,他的身上因此存在着神明一样的特质。他不仅能像神明一样为神器或妖赐名,而且还能利用神明附身的特性不断地附身在别人身上,达到真正意义上的永生不死。 父亲大人见夜卜垂着眼睑,眼珠一动不动地朝下盯着他脚上的草鞋看,不由失笑道,“怎么不看我草鞋比我好看” 夜卜闻言摇了摇头,只得抬眼看向他,“父亲大人,既然事情已经做完了,那我可以走了么” 看着夜卜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他的样子,父亲大人的眼睛一时间有些晦暗不明,“当然可以。不过夜卜,在你离开之前,我还要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夜卜有些疑惑,“绯她现在不在。” “不用她。你一个人就可以为我做到。”父亲大人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支掌长的毛笔递向夜卜,道,“夜卜,我要拜托你把这支黄泉之语带给惠比寿。” 夜卜怔怔地看着父亲大人掌中的那支莹白如玉、顶端画了一只血眼的毛笔,并不伸手去接,“原来真的是您抢了惠比寿的黄泉之语啊。不过您抢都抢了,现在又把它还给惠比寿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极度怀疑父亲大人是想要把弑神的罪证借由他的手递给惠比寿,好把弑神的罪名栽赃陷害到惠比寿的身上。 思及此,夜卜便找了个理由道,“那场由须佐之男引发的大灾祸已经发生了,惠比寿他现在就算是拿到黄泉之语也没用了。” 父亲大人听了这一派天真的话后直接笑出了声,“傻孩子,你可真是天真无邪傻得可爱啊。夜卜,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惠比寿他冒险进入黄泉国土,去骗取母神伊邪那美的黄泉之语是为了救世吧” 夜卜不想因为性格恶劣、阴暗残忍的父亲大人的随便两句话就去怀疑品性高洁、良金美玉的小神明,便抿着嘴巴不再吭声。 “啊,看来你是真的觉得他像传闻中的那样好啊。”父亲大人心情复杂。 夜卜垂眼看了看自己右手腕上的小小王冠,没忍住道,“真正的他,比传闻中的他还要好。” “哦”父亲大人饶有兴致地朝夜卜恶意说道,“可是惠比寿他和我一样,也是个跟天站在对立面的术师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