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八章:魂祭
千年剑阁,崩塌成尘。
阵光隐现里,数十道人影下饺子似的摔落了出来。
嬴袖刚狼狈着地,顾不得一身泥尘狼藉,抖着手指着祁连城,面上写满了遭受背叛的愤怒交加。
“魔族!他是魔族!来人!快来人啊!给我拿下他!”
江云沁一众年轻弟子还未来得及享受劫后重生的喜悦,就看见那片剑阁崩塌的废墟之中,身体已经开始发生异变的祁连城。
他额生双角,身体渐渐变得高大起来,如常人一般的肤色也在变深变蓝。
一道漆黑的魔纹符线正从他的耳后蜿蜒蔓延至脸颊,眉心大开的灵台,半枚羽翼形态的魔元正被他缓缓吸入眉心之中。
众人脸色大变,这时才明白过来为何在剑阁之中,那个叫司尘的少年要一直对祁连城苦苦相逼了。
原来那‘一条命’与‘半条命’指得是这个?
祁连城浑身不见一丝伤痕,可脸色憔悴虚弱得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伤了本源命脉。
而且看方才那气息凝实沉重的魔元,寻常魔族的魔元皆是一致的心核形态。
可这只魔头的魔元,竟已修出了异相。
想必此魔在魔族之中的地位非比寻常。
可怕!
秦国有着‘小上阳将军’之称的祁连城竟然会是魔族所化?!
曾在琴会上多次受其示好的江云沁见到祁连城的真实模样,不由毛骨悚然,狠狠打了个寒颤,脸色惨白。
这时,有人发现了此刻天玺剑宗的天色似乎与进入剑阁前大不相同,抬首间,神情巨变,惊呼道:“怎么天山第十三枚星索断了?!”
“什么?!”嬴袖脸色大变,急急看去,果见虚浮在浩瀚苍穹之下的巍巍天山竟起了歪斜将倾之势。
虽然趋势极微,可对于千百年来屹立于天地之间不坠不倒的天山剑冢而言,这微妙的坠塌之势,足以动摇无数人的心神了。
更可怕的是,流传千古不灭,纵然是仙道衰落,魔道昌隆的那个年代里,也不曾死去的十三剑魂,就在今夕————寂灭了!!
纵然嬴袖灵根资质普通,可终究体内流淌着的天玺宗主之血,纵使他无法驾驭十三剑。
可身在白驼山,冥冥之中他亦是能够感受到十三剑魂那圣巍的力量守护着天玺万剑。
如今鸢戾剑魂寂灭,嬴袖心湖掀起惊澜大波,久久难以平复。
祁连城半跪在地,周身魔气如雾翻涌间,断臂的伤口正在飞快愈合重生。
他阴郁着脸色,握了握心生出来的拳头手掌,深知自己今日被葬心当了枪头鸟来使唤,不敢继续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正欲遁离,身后一道身影却是侧步跨来,毫无花俏地一剑当头劈落下来,
那柄剑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祁连城甚至难以感受捕捉到身后的风声,只是余光里见到剑影残像在空间中拖曳出来的痕迹。
剑锋贴着头皮斩落下来,祁连城心头寒凛,侧首偏头躲避剑锋的同时,宽阔的后背忽然隆起一个巨大的鼓包。
一只尖锐的骨翼破体而出,对准身后之人的腹部轰杀而去!
冰冷的剑锋顺着他侧开的动作,沿着他的头颅还有脸颊削斩下来一大片血肉,漆黑的剑锋擦过漆黑的魔角,摩擦出一道剧烈的火花。
强大可怕的反震之力,逼得祁连城头颅震痛无比,头晕目眩。
而身后激射刺出的骨翼虽有命中的感觉,可尖锐的骨翼却王若撞在一片厚厚的钢板之上。
纵使他为解剑阁界封,流失了一半魔元伤了根本,可他既然在剑阁之中做了取舍,自是权衡了利弊的。
此举纵然伤筋动骨,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此时天玺大乱,剑主羽以及十二剑主们在明,葬心在暗,双方针锋相对,自是无控顾及他。
剑阁之中皆是刚登山的小辈,即便那个能解剑阵读百经的小子诡异,可他自认,他若要走,怕是无人能留。
甚至祁连城还想着当有余力,不妨拿下长公主之子,日后手里也算是留有底牌,可与天玺谈判获利。
可谁料,还未等他出手,那小子竟然先发制人,朝他先动起手来了。
经此短暂交锋,祁连城心中大骇,竟隐隐有着难以招架之力。
该死!一个死灵根的人类,莫不成还能够有着渡劫境的实力不成。
没有了祁连城这层身份的掩饰保护,在这种地方与棘手的对手死缠,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若是引来十二剑或是剑主羽的关注,再想脱身可就困难了。
祁连城并未与百里安继续纠缠,振翼展动间,尖锐的骨刺在结实的地面间犁出深深的沟壑。
他斜身而起,魔气涌动间,自肩头化出明蓝色的扇形护盾,成功架住天策钧山。
两人脚下地面忽暴裂凹陷,祁连城身体全然魔化,散发出来的威压让围观众人脸色发白,心跳如雷!
他如一头小山般的巨兽拔地而起,巨大的骨翼持续自他后背间伸展而出,遮天蔽月的庞大恐怖。
百里安双腿离地,身体被重重掀推出去。
祁连成冷哼一声,双手抬起,十根手指皆漆黑如墨,朝着空间奋力左右一撕,撕出一道虚空之路来。
他正欲展翼,却发现自己的骨翼宛若压上了一座沉重的山岳,重若千钧,竟是再难挥动。
祁连城震惊回首,却见那少年看似被掀飞推出,可身体却沉稳如山地依附在他的骨翼之上。
分明足下没有丝毫立足着力点,可平稳推出的左手看似随意地搭放在他的骨翼上。
那只看似孱弱如书生的手掌之下,尖锐巨大的骨刺寸寸爆裂成尘。
滚滚大起的尘烟里,百里安身披乱风,黑云如墨,剑气满袖,他覆手落下,看似简简单单的一掌,却拍出了无可匹敌的气势。
祁连城周身魔气大爆,原本还能够以气机压制头颅脸皮上的伤势顷刻间,鲜血狂涌飚出!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震撼目光下,那只遮天蔽日的巨大骨翼如同崩塌的废墟一般,又似千丈瀑布轰然炸落!
撕裂的空间不稳而缓缓合拢。
祁连城就如同一只被人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风筝,仍由他高飞多远,百里安收势镇压,他便毫无悬念地自天空坠落砸下。
地上再现一个巨大的深坑。
祁连城趴在深坑之中,披头散发,浑身骨头不知断去多少根,背上巨大的骨翼也萎靡地垂覆在大地之间,稍稍抬动一下都疼得钻心!
这绝对的压制力,让众人都心生动容。
如果说在剑阁之中,熟读阁中百卷经书的少年让人惊艳羡慕,此刻一掌震落可怕妖邪魔头的他,便是叫人热血沸腾,心神动荡了!
但见天幕里的那个少年正漫不经心地俯瞰下来。
随意的目光,却无端给人一种野得要命的感觉。
让一种年轻女弟子们看得怔住,几乎挪不开眼,忽然觉得入剑阁之前,见到的那位有着天玺‘玉面狻猊’之称的君子剑也不过如此了。
这便是秦国第一女剑师与天玺剑主所出之子吗?
这份无双风光,当真是世间难寻啊!
天地星盘曾经预言,天道三子分别诞生于天玺、苍梧、太玄三大仙首之地。
苍梧有尹白霜,太玄有苏靖,这两百年间惊艳岁月历史,实为人间正道的希望。
苍生修士只期盼这二人能够早日历经情劫,带领这个时代真正走进仙者无疆的黄金年代。
这两百年间,虽说中幽太子嬴袖与二女齐名,共为天道三子,可始终未能授得仙尊祝斩钦点命名,表现虽在同龄者里十分出色,可与那二女一同提及时,难免会黯然失色。
可众人眼下见此一幕,不由齐齐看向失魂落魄毫无的中幽太子殿下,心中难免生出深深的置疑。
嬴袖素来敏感,他如何察觉不到众人异样怀疑的目光,顿时只觉得脸上被人狠狠扇了两记耳光般羞耻愤怒。
内心狂澜巨浪,自恃身份,他面上只能强撑平静如常。
袖口中的拳头握得死紧!
只有这个!
这有这个位置!他绝不退让!
祁连城颤巍巍刚一撑起身体,百里安抬起手臂,数十道血色长影自他身后飞掠而下。
嗖!嗖!嗖!
十几道血红长枪贯穿祁连城身后骨翼,斜斜钉死入大地之中,如一座血色的钢铁囚牢,将祁连城死死地禁锢在深坑之中。
百里安纵衣而下,轻飘飘地落在了一柄血红长枪上,低低睨视着身下的魔头,淡声道:“祁连城,应该不是你的名字吧?”
鲜血滴滴答答地自祁连城的脸颊淌落,他试图抽动身体,却发现无可动弹,他眸光幽暗地看着百里安:“端墨,才是我的名字。”
端墨……
听到这个名字,众多弟子们纷纷色变。
那不是北方昭国所供奉的国教琅琊魔宗今年新继位的宗主吗?
听说这端墨非寻常魔修出身,而是一只血统存在实打实的蓝魔。
放眼历史,数十万年前,蓝魔也是魔界之中可夺位魔君的强大氏族之一。
只是自从翼魔一族掌管魔界以后,蓝魔、血魔这一古老氏族皆神隐起来,韬光养晦。
据说蓝魔端墨有着渡劫魂启之境,刚一继位数月光景,不论是在魔宗还是昭国朝堂,可谓是独揽大权,手段其狠辣。
短短数月,边境便因为此人战乱死起,四海列国都嗅到了极大的威胁。
这样一个大名鼎鼎臭名昭著的可怕人物,此刻就像是一条死狗似的……躺在那少年的脚下。
对于这少年的穷追不舍,当属端墨最为无奈憋屈了。
他含着一丝愤恼,低声道:“怎么?天玺剑宗的人如此不讲信誉?方才你说只要我半条命,我助你破开剑阁,眼下就要翻脸不认人了吗?”
百里安扬眉道:“是啊,方才说了只取你半条命,你自行取舍,交易已经结束。
眼下嘛,我要与你再行一个交易,你是打算用你的自由换剩下的半条命,还是打算用这半条命来换你自由呢?”
端墨从未见过有人如此理直气壮地厚颜无耻,他气得几欲吐血:“你到底想怎么样?!”
百里安道:“向我自献魂祭。”
魂祭,是最为常见奴役人自由的手段,献上念魂,那无异于整个身家性命都捏在了旁人的手中。
生死不由己,永失自由之身!
对于一个高贵的蓝魔而言,这无异于是极大的侮辱。
端墨勃然大怒:“你休想逼我就范!卑微的人类,竟敢生出如此妄念!”
百里安足下一踏,长枪没体三寸,鲜血乍裂,端墨疼得大吼起来。
“你觉得我像是要和你商量的样子吗?你闹出来的动静,很快就会引来剑主的关注,天玺罪剑池的大名,想必端墨兄也是有所耳闻的。”
百里安淡淡一句话,瞬间让端墨地整颗心死死揪了起来。
天玺罪剑池,太玄镇魔山,苍梧刑妖殿,皆被六界成为赎罪的炼狱之地。
这三处地方,让万千妖魔闻风丧胆,只因来历颇为久远可怕,是为荒古时期,最强大的三位始祖尊神鲜血骸骨所化的大圣大煞之地。
不论是血统再纯正再强大的魔族,扔进其中,都会体无完肤,活不畅快,死不利落。
百里安一语点中他的死穴,面上却未见半点得意之色,他不紧不慢道:“若引来了天玺剑宗的大人物,你可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言语之中,不见任何逼迫就范之意。
百里安好似温水煮青蛙,软刀子割头,用最随意的态度断去了对方所有的退路。
“你的命,我再取半条,如何权衡,在你。”
听到这样一句话,端墨这回是真的被气吐血了,他凄然笑着:“罢了,罢了,我愿自献魂祭。”
说着,他张口吐出一缕灵光,随之而来,眉心灵台大开,也吐出半缕魔魂,与那灵光交织成印,化作一团,浮至百里安的面前。
百里安一拍腰间满月酒葫,葫芦里的愿珠清脆碰撞,一口清冽的月光酒浇洒在那一团光晕之上。
主仆灵契大成!
端墨闷哼一声,脸色煞白,感受到吧冰冷的法则之力注入至灵魂之中,宛若烙印一般,他心中绝望之意大生。
本还庆幸着,暂且苟且个千八百年,待他魔体修炼至大成,这魂祭灵契,他自能寻出破解之法。
谁料这小子如此一手,竟是直接动用上了魔河的古秘权柄之力。
这绝对的契约力量叠加,莫说他魔体大成了,便是来日他成为了魔界主宰的魔君陛下,只要有着契约在,那他便永远是他的脚下之臣。
契约成立,端墨心中甚至不能生出半点对主人的憎恨怨气,他只能在心中不断问候魔君阿娆的八代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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