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任谁都想不到。
南明仙山青梨宗的仙师沈赤，不惜暴露神识，冒着被仇家追杀的风险，也要御剑下山。
只为了给妻子施雪寻带有麻辣口味的金玲果。
“小雪，非吃不可吗？”
昨夜，沈赤垂下乌黑浓密的睫羽，轻抿薄唇，凝望难得伏于膝上同他撒娇的小姑娘。
时机不对，正逢携妻逃亡的险要时刻，他有点为难。
施雪抬头，睁着一双潋滟杏眼，再度瘪嘴，恳求沈赤：“夫君，面里不加辣，实在没滋没味，请您成全。”
“嗯，为夫省得了。”
沈赤不是一个懂得拒绝妻子无礼请求的丈夫。
他总想着，他比施雪大了许多岁，理应护着这一位才二十出头的孩子。
毕竟，老夫少妻，他再不谦让一些，说出去名声大抵会很难听。他不在意身外名，但好歹，给施雪留一点面子。
待沈赤起身，捏诀并指，驱剑离去。施雪追来，余光间只捉到一袭胜雪的白衣。她回忆了一下，想到沈赤眉心那一颗灼灼业火似的观音红痣，只觉得夫君霞姿月韵，生得实在好。
这样的男人，落在哪个地界都是香饽饽，若想再娶，应当不难。
没了她，沈赤也能好好活着。
施雪是大学毕业那一年不慎出车祸，整个人身穿入这个修仙世界的。
她不懂练气、筑基等等修炼之事，吃了好多的苦，幸而得沈赤庇护，还算是过了一段吃饱喝足的闲适日子。
而夫君运势不好，蒙此大难，若非一心要保护她，凭沈赤的能力，杀敌如砍瓜切菜，足够他杀出重围。
她是累赘，害人不浅。
白白得了沈赤这么多年的照顾，理应偿还了。
毕竟，她是知恩图报的好姑娘。
施雪微微一笑，划开指腹，以血破开沈赤设下的结界。
这是仙侣结契后共通的术法，沈赤的结界能遮天蔽日，却拦不了她。
沈赤虽然也有教她术法防身，但她不是天赋型的修士，那点雕虫小技着实不够看的。
但她能以身诱敌，亲自毁去沈赤的软肋。她的夫君，往后将无坚不摧。
破开了结界，施雪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冷啊。入目皆是漫山遍野的风雪，覆满了山脊，好似桂花糕上遍布的糖霜。
她有点饿了，明明该等一等沈赤煮的面。但她有大事要做，应当来不及。
施雪抱着手臂，哆嗦着朝前走。
鞋底好薄，被雪浸湿了。若是沈赤知道，定会怪她不爱惜身子。
说来好笑，她的夫君总一脸淡漠神情，虽俊美，却冷峻如冰雪。她都不知他是否懂爱一个人，也可能只是在尽夫妻义务，因此关心她、爱护她。
沈赤，是个好人。
而好人，不该早死。
施雪走了不知有多久，终于在她跪倒在地的时候，一群仙风道骨的修士围住了她。
为首的仙师大喜过望：“找到沈赤的道侣了！抓住她！有她在，定能逼沈赤弃剑归降！”
施雪没有挣扎，她真像是柔心弱骨的小姑娘。
她只是抬头，朝这些凶神恶煞的人微微一笑：“我不知道你们和夫君有什么仇什么怨，但我是来救他的，不是来害他的。”
言毕，不等他们执剑动手，施雪便用冰冷的手摸出一把匕首，刺入了胸口。
她故意要死在这些人面前，她要他们死守住她的尸体，激怒沈赤。
伤口比她想象中要疼，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施雪很早就想试试看，在这个世界消失的话，她能不能回家。
但她怕疼，她不敢。
如今逮住机会，既不会拖累沈赤，又能尝试回到现实，两全其美。
夫君知道了，应该也会夸她聪慧的。
也有可能，他会因她的死而生气。
清心寡欲的夫君，动了火气会是什么样？应该很强吧。
强点好呢，杀光所有人，他就能好好活下来了。
-
沈赤带一兜金玲果回洞府时，小妻子已经不见踪迹了。
他淡淡睥了一眼破开的结界，世上能毁他术法的，唯有枕边人。
沈赤沿着残留的脚印寻过去，漫天风雪吹乱他的发，不知多大的力道，竟解开了他乌发上那一条云纹束带，长发随风蹁跹，犹如群魔乱舞。
他的眉心，那一点红，触目惊心。
上天待沈赤薄情，又厚情。至少给他一个收尸的机会，他单臂抱起倒在血泊里的施雪，小心拂去妻子脸上的雪絮。
沈赤指尖探入施雪的识海，搜罗她的神魂。
但很奇怪，她肉身死了，神魂也一并毁灭，三界六道全无她的踪迹。
为何？
沈赤不明白。
但他知道，这意味着……他将永远失去小雪。
沈赤冷眼，死死盯着紧追不舍的修士们。
原来，他也会动怒。
若非修士们步步紧逼，施雪不会想到以命相护。
他们招惹他，可以，但不能欺辱他的妻。
“沈赤！你逃不掉的！束手就擒吧！”
仙师们能引沈赤现身，一个个兴奋地祭出剑刃。方圆百里，霞光缭绕，无数神器于层叠云雾中翻飞，眼花缭乱。
他们以术法划阵，张开天罗地网，企图锁住沈赤。
他们若想得道升仙，必须囚得沈赤。
唯有拆下他的骨血，以此作为仙引，才能上达天听。
因为沈赤啊，根本不是人。
然而他们不知的是，沈赤既有化神之力，又怎惧凡夫俗子。
他本性并不残暴，随诸般万象而化容。
他们愿他慈悲，他便慈悲；愿他残忍，他便残忍。
施雪死了，他的善道没了。
那么，沈赤就成魔吧。
他捏诀，运出长剑，粼粼的光照亮他俊秀的脸，眉心红光大作。
沈赤站在阵心，如一座山，岿然不动。
修士们摩拳擦掌，还当他是自知死期来临，意欲束手就擒。这群修士各个都是大乘期巅峰，就差沈赤一截血骨拟作药引子渡劫飞升。
眼见着化仙机会近在眼前，他们又怎肯善罢甘休？
贪念四起，秽欲横生。
他们暴呵一声，执刃冲杀上前。无数道凌冽锋刃袭向沈赤，刃风锐利，直逼面门。
怎料，无人能近沈赤身。
沈赤不过稍一闭眼，靠近他的人顷刻间血脉迸裂，血雾蓬蓬。
死了、都死了。
他既有这般神通，缘何还任他们追杀？
余下的修士吓得汗流浃背，内心困惑不解。
难不成……邪魔原本并不想杀生？
沈赤没有给众人一个答案，他只是抱起施雪，纵身一跃，登云而去，飞升上天。雪衣被染上了无尽的嫣红，与霞光融成一团。
他凭一己之力破开了天，接着，沈赤捏碎了掌控六界的乾坤镜。
沈赤身上的神力统统涌出体外，他引爆神身，只为拨乱轮回。
仙人大能们闻讯赶来，见到这个连接人仙二界的“媒介”竟动了情，还为一个凡人自毁，顿时瞠目结舌。
可是，来不及了啊。
这个疯子，竟会用命去赌这一个“复生妻子”的渺茫机会。
幸好，沈赤运气不差。
他赌赢了。
时空倒转，重回到他与施雪相遇的那一年。
沈赤平静地感受神识涣散，再在某一处缓慢聚拢。
他一直为旁人所牺牲，从来不知，也有人会为他奉献血肉。
沈赤亏欠施雪太多。
而今生，他只想和小雪好好过。
……
施雪穿入这个修仙大陆已经足足两年了。别人都是穿书，手上掌控主角剧本，一路混得风生水起，叱咤风云。
唯有她，衣不裹体，食不果腹，穿过来两年，饿了两年。幸好她还能捡到一只破碗，厚脸皮乞讨了一路，混来那么几颗灵石。
昨日，施雪前往集市，用她三寸不烂之舌砍价，换来一本能实现愿望的符术秘籍。
据说，要在她身后摆上一口大锅，再朝西方双膝下跪，虔诚祈求食物降落，心诚则灵，食物便会无中生有！
施雪逐一照做。
可惜，锅里半天没动静。
正当她腹稿“脏话”，忽然有一条黑峻峻的东西从天而降，溅起一锅汤汤水水。
施雪喜不自胜，忙回头扒拉铁锅，观赏她的“食物”——竟是一条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大黑蛇。嘿，好家伙，还帮她去鳞剔骨了啊。
呃，可老天爷是不是没闹明白，她不吃蛇肉呢？
算了，再求一回吧。
施雪不知的是，这条黑蛇，和她颇有渊源。
沈赤与昆仑镜同归于尽后，又幻化回了上古蛇身。
再加上他利用仅剩的一点仙术寻找施雪的气泽，连腾云驾雾都维持不住，直勾勾落了地，还在小妻子面前丢了人。
他神力还未归体，不能化形。
但一睁眼，看到完好无损的施雪，沈赤心里又难免牵起一丝一缕的高兴。
只是他的模样狼狈，施雪还能认出他吗？沈赤隐隐担忧。
哪知道，施雪非但不认识沈赤，还对这一条小黑蛇颇为嫌弃。
“啊……这让人咋吃嘛！”
施雪膝行两步，再度归回原地。
“……？”沈赤困惑。
小妻子待他，并不亲热，与前世不一致。
为何呢？
他回忆从前的事。
初见那一日，凉风习习，竹影萧萧。他手结禅定印，正在林中闭目养神。
他再一睁眼，入目便是施雪含羞带臊的笑脸。
一双秋水眸子，频频望向沈赤，俏丽的小姑娘小声套近乎：“仙师，您桌上的桂花糕，还吃吗？”
还……吃吗？
沈赤的俊脸一沉，小黑蛇意识到一件事——他的小妻子上一世信誓旦旦要跟着他度日，应该不是为了馋他手里那一包桂花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