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的回放
“唔。”
温喻猛得向前扑，背后很快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这是椰枣枝叶做成的鞭子，熟悉的感觉让他立马坐直身体。
“能坐在这是一件神圣而伟大的事，你居然在这里睡懒觉，”一双大手拉着他，把他拉向最前端。
“在你彻底清醒过来之前，你都得站在这。”
四周是石头建造的围墙，露天敞篷，他的面前坐着一大堆人，他们大多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他。
温喻垂下眼睛，他所在的地方是神庙的生命之家的学校里，也是他生活超过十几年的地方。
看来，他又回到了幻境。
还是回到了他十二岁的时候，没有内巴蒙，没有帕塞的时候。
这时候他在干什么来着？好像在准备书吏的考试。温喻抿着嘴，看着自己的脚上，用草茎制成的拖鞋。
三千年前，法老王听信了邪神永生谎言，带领人民反抗神权，这件事惹恼了众神，在解决邪神带来的危机以后，太阳神宣布不再管理人间，回到天空。没有信仰让人民无法生存，反抗与哭喊声响彻整片国度。法老王的统治权威迅速下降，代表王权向神权低头。
古书记载当时全国境内，一年兴建的庙宇高达数百座。上层的贵族都以成为祭司为荣，一个神庙的祭司，也从数百人增加到数千人，并由此规定出祭司的等级。
祭司阶级成为当时的统治阶级，直到现在也是如此。想成为祭司，就得报考书吏。只有通过书吏的考试，才有资格进入神庙，参与更高级的学习。
哪怕亚历山大港有大学，有电车，有全新的新奇的世界，也只有成为祭司，才是这个国家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温喻对所有知识的掌握很快，想要通过书吏的考试并不困难，只是他的老师不太喜欢他。他想要得到留在学校里面学习的资格，就得考取的书吏的考试第一。
他自小身体就很差，也不爱吃东西，依靠睡觉来补充体力，长达一个月的备考时间，他每天睡觉不超过三个小时，这才是导致他在课堂上晕过去的原因。
书吏学校的上学时间很久，温喻一直从早上八点站到中午十二点，站到双腿发麻。直到学校的人全都走光，老师似乎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回去吧。”
温喻扶着墙，慢慢地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一个摆放杂物的角落。
“你很聪明，但是你不适合成为祭司，”老师的声音在温喻的头顶响起，“放弃书吏考试，神庙会给你一笔钱，你可以在亚历山大港找到更好的未来。”
他不合适，他不是神庙所需要的人……这些话他听过上千遍，每一年每一天都有人这么和自己说过。
为什么啊？
是因为他没有按时交上学费；是因为他是被遗弃在神庙门口，背后没有家族撑腰，没有资格在这里学习；还是因为他的存在挡了其他人的路。
那些有权有势肆意戏耍他人的人，这些人难道就合适成为祭司吗？
“那些家伙凭什么有资格成为祭司，就凭他们的祖辈有人是祭司，就给了他们肆意妄为的能力吗？”
温喻看着自己的老师，“祭司就是我想要成为的自己，我会成为祭司，成为高级祭司……”
清脆的响声，中止他未完的话。
老师揪住他的衣领将他往神庙拖，“看来是我日常的管教太过松散，才让你有胆子顶撞师长。”
温喻能感觉到路过的学生，将视线停在他的身上，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会被罚在图特神像前跪一个下午，错过午饭和晚饭，再带着饥饿入睡。
他不应该反抗，不应该顶嘴……
温喻挣脱一直拉着自己的大手，踢开不合脚的拖鞋，赤脚向着神庙里面跑。
真的应该这样吗？
他有天赋，所有的经文他只需要看过一遍，就能熟练的掌握，他凭什么不能成为祭司。
他闯进即将关闭的大门里，直直地跪在神龛面前，虔诚地提问，“图特神，请您回答我，只有拥有了金钱和权利，才能成为祭司吗？”
“普通人为什么不能成为祭司，难道普通人就没有敬神的权利？”
装水的陶罐一点反应都没有，图特神没有回答他。
或许已经回答他了，只是这么多年里，十二岁的温喻一直在等待一个回答，一个真正的回答。
杂乱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老师迟早会找到他。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图特神的安宁。”
老师压低的声音，掩盖不住他的恼怒，短鞭裹挟着风声，温喻闭上眼睛，停止腰板，他做好了被鞭子打的准备。
“唔。”
“谁说普通人就不能成为祭司？”
鞭子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温喻感觉自己的后脑，被带着压到一个坚硬的地方。傲慢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温喻缓慢地抬起头。
他眯着眼睛看着头顶的人，不确定地想到，这是萨赫拉？
他的梦里，怎么会出现萨赫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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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不确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炽金色的眼睛早已说明面前人的身份，只是他不愿意相信。
“赫利奥波利斯神庙之主，萨赫拉。”
男人没多看他，捏了捏温喻的脸颊，把他整个抱在怀里。
“走，和我回去。”
没有人会阻拦他，温喻趴在萨赫拉的肩膀上，路过的学生再次把视线放在他的身上，他们的视线里多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有羡慕，有嫉妒。
炽金色的眼睛，赫利奥波利斯太阳神庙，萨赫拉……每样都让人嫉妒。萨赫拉出生在最强大的神庙，从小就展露出惊人的天赋，他生来就是祭司，他生来就与众不同。
如此强大的人，有些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面，而他的怀里现在抱着的，就是那个普通人，那个不配成为祭司的普通人，怎么能让人不羡慕。
萨赫拉抱着他离开神殿，大门在他面前开启又合并，温喻木然地坐在他的怀里。萨赫拉单手控制马绳向前，左手圈住温喻的腰，避免他掉下去。
四周的风景变化得很快，温喻并不知道背后的人要带自己去哪里。
温喻拉住萨赫拉披风，轻轻地晃了晃，“天花的原药在我的手里，你把它拿去生命之家，或许会研制出解药。”
“嗯。”
萨赫拉抱着他下马，让他坐在花坛边，而自己蹲在温喻的对面。
“不好奇我为什么出现？”
温喻眨眨眼睛，“……好奇。”
“我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带你回去，”萨赫拉勾起嘴角，“进来花了我不少力气。”
“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进入幻境，只要拿到解药就好了，”温喻平淡地开口，他说话很慢，一字一句都很清楚，“要是让您这么伟大的祭司受到伤害，我死几千次几万次都不够。”
萨赫拉敛起脸上的笑意，温喻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
真可怕。
“看着我。”
萨赫拉把他移开的脑袋又转了回来，那一双炽金色的眼睛里好似有火焰在燃烧，“温喻，你在为他人的话犹疑，你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了吗？”
“我……”
……相信自己？
十二岁那年，他成功考上书吏，在所有人不认同的视线里进入神庙。就算他的成绩再怎么优秀，以他平凡的身份，他只能从神庙最底层的僧侣开始做起，每天重复着打水和诵经。
要不是在他十四岁遇到内巴蒙，愿意收养他为自己的弟弟，学习祭司的知识，他一辈子只能守着他的水井。
可是那又怎么样，除了图特神不会回应他以外，他对巫术的掌握，甚至超过被称为天才的内巴蒙，他凭什么不相信自己。
“我当然相信自己。”
“赫利奥波利斯神庙，今年的起草的题案，决定从普通居民里面特招祭司，只要你醒来我，我让你参加特招祭司的考试，”萨赫拉认真地看着他，“醒来好不好。”
“醒来……我一直都是醒着。”
温喻迷茫地看着他，“特招祭司？我能成为赫利奥波利斯的祭司？”
可是他还要去底比斯，还要解决天花，他还要找到黄金。
‘可以，当然可以。’
萨赫拉把他抱在怀里，温喻依稀听见杂乱的声音，就像有上百个人坐在一起念诵经文。
念诵经文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他感觉意识开始模糊，花坛里的花也变得透明，这是他要离开的信号。
会回到哪里去呢？
金太阳王宫地下室，
胡焦急地站在原地，他的身后三百位僧侣围坐在中央的水池，他们有节奏、单调的语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同样的经文。
中央的水池冒出水泡，萨赫拉□□着上身，抱着温喻从水中起身，任由水滴从头顶向下滑落。他把头放在温喻的胸口，直到听到微弱的心跳，才松了一口气。
“殿下，”胡为他披上干燥的睡袍，“情况怎么样。”
萨赫拉把温喻抱到一边的石床上，疲倦地开口道：\"让人把药送上来。\"
“殿下你去休息吧，这里会有专门的人看护，”胡带着医师过来，“我先为您包扎。”
“不用，我亲自看着。”萨赫拉伸出左手，手臂上布满划痕，在水里泡得太久，已经发白。
“这要是让哈索尔小姐看到，又得怪我。”
萨赫拉随意地应两声，“特招祭司有在准备吗？”
胡苦着脸，“萨赫拉殿下，特招祭司不是您说不办的吗？您不是说他们又蠢又没用……而且还费钱。”
“哦，”萨赫拉点点头，“那下半年继续办，我觉得还是可以考察一下。”
萨赫拉低下头，温喻枕在他的大腿上安睡，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腕。
已经约定的事，还是要做到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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