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江流道:“你还有什么遗言想说?”
金池摇了摇头,一脸平静,闭上眼睛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一个活了两百多年的老和尚,他会这样轻易的放弃挣扎?
又或者说,他笃定自己不会死?
对于前者,江流是不信的。
狗改不了吃屎,同样的,一个活得越久的人更是越怕死。
对于后者……江流悄悄看了一眼天上的菩萨,有点搞不明白祂到底想做什么。
观音禅院安排的这一出,目的何在?
金池长老到底有什么底气这样有恃无恐?
金池长长的念完一声佛号,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倒是有了些高僧的姿态。
好像从黑熊死亡以后,金池的状态就大不相同了。
面对江流的威胁都不在放在心上。
反常即为妖。
江流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比较好的办法来处理金池。
他看了一眼围在最外边不肯散去的人群。
会经常来观音禅院的大多都是寻找慰藉,有不少人就是因为金池这个畜生害得家破人亡,遍寻不得,只好求神拜佛。
这些人都红了眼,谁都想杀金池泄愤。
杀死一个人很容易。
金池轻飘飘的死了,还不如西番哈咇国的官员们公开审判金池来得震慑人心,那些还不知道金池做法的人,也能得点儿慰藉,而不是到死都不明白自己的亲朋是被谁害死的。
既然菩萨搞舆论想扬名,看看扬个臭名,祂又会怎么样。
如此倒也算得上一箭双雕。
拿定了主意,江流询问众人:“马上就要天亮了,金池残忍的杀害那么多人,不如就把他交给西番哈咇国的大人公开审判吧。”
“好极,好极,最好叫那县官老儿判他个千刀万剐!”
有不知道千刀万剐这个刑的,听到名字也都明白了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惩罚,只觉得大快人心:“对!千刀万剐!”
“先让老爷判他跪在城门楼三年!以儆效尤!”
“这该死的金池,就该千刀万剐!”
所有人都同意了把金池送去报官。也正是因为香客中不乏达官显贵,他们自有本事让金池在县官那边受够惩罚,而不是脱逃。
江流正是算准了这一点。
“且慢。”
佛音空灵,天花乱坠,祥云朵朵,金色亮光佛纹四现。
观音菩萨身后还有一个圆光,那叫一个自带光圈,简直是夜空中最亮的崽,烧红了的半边天都压不住祂的闪亮登场。
“我佛以慈悲为怀,金池长老虽有杀生之举,却全因一片慈悲之心,如今也已经悔改自新,便不用将他押解公堂了。”
好嘛,果然是来保金池的!
只是这一次,哪怕是观音菩萨的面子也没办法买账了。
向来敬重神佛的香客们却是根本听不进去观音菩萨的劝解,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除非阴阳倒转,死人复活,否则他们绝无可能原谅金池!
没人有资格替无辜受难死去的人去原谅杀害他们的刽子手!
没有人!!
“菩萨说得轻巧,那可是两百多条人命!”
“你叫他赔我儿来,我便不与他计较!”
“我的孩子还正年轻,他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那个狗东西,甚至烹宰……”再说已经是泣不成声,无法继续。
那一声声仿佛在喋血,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盯着观音菩萨,竟像是要把菩萨都拖进地狱一般。
无数的信仰开始流失。
菩萨叹息了一声,越发的悲天悯人。
渐渐的,那些痛苦叫嚣着的人似乎心有所感,慢慢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紧盯着观音菩萨,等待着一场奇迹。
观音菩萨手指翻飞,掐了一道道印诀打入天地,消耗莫大法力召来了尚未投胎的冤魂。
那许多幼小懵懂的灵魂甚至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到了最亲近的人就想扑过去,在父母的怀里哭泣撒娇。
可他们一扑,就穿了过去。
见状,大人小孩皆哭成了泪人:“我的儿,再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妇人变得有些粗糙的手指虚虚的摸上孩子的脸庞,下一秒,就感受到了孩子真实的心跳声。
她已经来不及思考,行动越过了大脑狠狠的把人抱在了怀里,任谁也别想再越过她伤害她失而复得的珍宝。
菩萨端坐云上,手中持着杨柳枝,蘸着甘露洒向那一道道冤魂,让他们变成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
菩萨终于露出了笑脸:“历经苦难,终得还阳,一家团圆,皆大欢喜。”
那些人心头的仇恨也仿佛被这一场杨枝甘露浇熄了。
他们紧紧的抓住失而复得的珍宝,张口却无法言语。
要原谅吗?
就像破镜重圆,终究也还是会留下裂痕。
那些煎熬的日日夜夜又该谁来弥补?
死去之人对于死亡的恐惧体验又该如何消磨?
不原谅吗?
他们将手中的珍宝撰得越发的紧,早已经像一只惊弓之鸟,不敢再有任何的冒险。
“阿弥陀佛。”金池合掌念了一声佛,笑道:“如今真是皆大欢喜。”
那姿态,真叫人不爽!
明明这老和尚杀害了那么多的人,却因为有菩萨替他兜底,如今反倒一点事都没有!
他不夹着尾巴做人就算了,竟还敢在这样的场合言笑晏晏!
他怎么敢?!
他竟还有脸敢说话?!
孙悟空抽出金箍棒,已然是气得眼冒火光:“师傅,让俺老孙一棍子打死这个狗东西!”
那些人不敢说的话,他敢说,不好做的事情,他们来做!
“悟空。”江流叫了他一声。
孙悟空和释道玄同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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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信江流有那个好脾气,会原谅金池,却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叫住孙悟空。
江流没有解释,平静的摆了摆手示意孙悟空:“让我来。”
江流没忘了先礼后兵,冲着菩萨一拱手:“我可不是为了那些人才出手,而是这老和尚罪有应得。”
“他半夜偷盗菩萨赐下的袈裟宝贝,还要一把火烧死我们几个,我去向他讨债,是合理又应当!”
显而易见的愤怒让人可以招架。
深藏在平静之下的怒火却让人头皮发麻。
江流的表现就是明晃晃的要打死金池赔命!
至于菩萨要问理由,给你一个就是,不要不识好歹!
那一拳砸得观音禅院地面的大理石板碎成粉末,若非菩萨救命援手,金池早已经命丧黄泉。
“江流,莫要被愤怒冲昏了你的头脑!”菩萨并不允许江流把人给打杀了,否则祂下了那么大的血本,简直亏死:“金池虽伤人性命,却是为了保全西番哈咇国的民众不被黑熊精灭绝,因此甘愿背负罪孽因果,实乃自我牺牲,大功德一件。”
祂要所有西番哈咇国的国民都强行受到这一恩德!
菩萨就是菩萨,胃口可真是大!
江流笑了起来,故意问道:“菩萨听信金池的一面之词就做下这样的定论,是否有失公允?”
菩萨问道:“那只害人的黑熊精不是已经被你打死了吗?”
江流呵笑一声。
这本是他下意识留的后手,如今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如今观音菩萨主动表达了祂的看法,那么接下来他就要请另一位当事人说一说他的看法了。
江流踹了一旁躺着的黑熊精:“快起来,要不然菩萨就要把你卖了!”
黑熊精一下子弹跳起来。
他倒是没听懂卖了什么意思,但是菩萨说的那话,他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以为自己会死,结果好像又有了一线生机。
等到菩萨出面,他还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却没想到菩萨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认可了金池的说法,直接取消了他的编制,把他打成了害人的妖怪,那他休想再有翻身的时候!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出乎黑熊精的意料,几次濒临死亡更是让他心神俱疲。
倘若是清修时候的他或许还能控制的住,可吃了人走了邪路的他就越发容易失控。
菩萨这一否认简直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熊精的理智彻底没了。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句话:这下完了,怕是要落得跟狐狸精苏妲己一样身死魂销的下场了!
他是半点儿不敢再信这些神佛的节操了,一得了自由就大声嚷嚷起来:“菩萨好无情!”
“我原是您那珞珈山上有道清修的黑熊,正是奉了您的命令才在黑风山黑风洞里当了妖怪,无论如何,我也罪不至死!如今您却是要卸磨杀驴,赶尽杀绝啊!”
好哇!
原来这一切都是无妄之灾,所有的源头都在观音菩萨的身上!
所有人都看向了观音菩萨。
若得不到一个解释,恐怕他们今天就要把观音禅院掀了,观音像砸了!
无形之中,关于菩萨的信仰开始流失。
“原来是你这黑熊!”
“我原是嘱咐你下界来当佛子历练的一桩劫难,我的嘱咐你不放在心上,害了人却又说是我叫你做的?”
黑熊精还是不服:“就算我做了错事,那也是金池长老先哄着我吃人的。”
“要不是金池长老哄骗了我,我一个有道清修的妖精做什么想不开去吃人肉?”
“而您一下子就原谅了他,却要一杆子把我打死,这又是什么道理?”
“难道在您的心里,或人或妖,也是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的吗?”
或许是因为到了熊命关天的危机时刻,黑熊精为了自己的性命做辩解的时候,那叫一个思维敏捷。
不过这也是事实。
黑熊精刚来黑风山的时候,确实不曾伤人吃人,只是占了那黑风洞修道。
若不是有砍柴人发现这洞里有只黑熊精在修炼,他们还不知道自家附近住着这样一个大妖怪。
这也是黑熊精吃人的事情爆出来,很多人难以置信的缘故。
倘若黑熊精一开始就是坏的,那他们也不会那么意外他会吃人了。
如今想来,也是他被金池长老哄骗的一种佐证。
而观音原谅了金池长老,却又不放过黑熊精……
观音菩萨:“原来竟是你这和尚诓骗于我?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竟是一星半点儿都没有遵守的吗?”
金池想狡辩。
可菩萨已经不想再掺和这件事情了。
祂知道,自己掺和的越多,信徒流失的就越多。
金池看懂了。
——菩萨已经不耐烦了,无论是他还是黑熊精都成了没用的弃子。
江流,孙悟空等人还在旁边虎视眈眈。
江流一定会打死他的,那一拳彻底的打灭了金池的侥幸!
可是金池不想死。
他怕死。
原本留做保命的后招现在是必须得拿出来了!
金池咬牙,破釜沉舟的开始大声发宏愿:“我金池一生两百七十年,行过善事,做过恶事,汲汲营营为求长生。越发恐惧死亡,无法超脱。今日在此释尽妄想,放下执着,舍弃肉身,往后余生但行好事,救两千一百人生死释罪恶,为亡者超度积功德……”
发宏愿中途,哪怕是江流都没办法打断,一时之间,大家也只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
孙悟空大为迷惑:“师傅,这狗东西在干什么?”
江流:你问我,我问谁?
释道玄沉着脸:“金池要成佛了。”
江流:“金池在这个紧要关头成佛,有什么用处?”
“一旦金池成佛,因果全消,谁也无法再去审判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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