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李渊听他跟一匹马介绍自己但觉好笑,打趣道:“全天下最疼你?那你阿耶阿娘呢?” “阿耶才没有您疼我呢。哼!” 李渊眉毛一挑,呦,这是又跟他那糟心儿子闹矛盾了? 李承乾拍拍小狮子的马背:“阿翁要不要试试我的小狮子?不过阿翁要小心点哦,小狮子还没成年,你对它要温柔点,不可以用马鞭,不要伤着它。” 李渊无语:“你只担心阿翁伤着小狮子,就不怕小狮子把阿翁摔下来,伤着阿翁?” “怎么会呢?阿翁英明神武,那些高高壮壮野性十足的马都能驯服,怎么可能被小狮子伤到?阿耶说了,阿翁当年可是马上征战过的,意气风发,气吞山河呢。” 三两句话哄得李渊哈哈直笑:“意气风发,气吞山河?看来最近又学了不少新词。” “不是我最近学的,是阿耶说的。” 李渊一愣:“你阿耶都说了些什么?” “阿耶说阿翁曾在龙山遭遇叛军,您一马当先,连发七十矢,让叛军灰溜溜败逃;还说你们当年晋阳起兵的时候,你带着他一起攻打西河郡,南下河东。 “有一次阿耶带我打猎,我夸阿耶骑射好,阿耶说那是您教的,阿耶还说是我出生太晚,才没能看到阿翁战场上的英姿。” 李渊怔住,神色恍惚,思绪飘远,慢慢陷入回忆。 他想起老二年幼的时候,自己亲手教老二骑射;想起攻打历山飞,他深入贼营,被困其中,老二及时带领精锐突围,把他从万众敌营救出来;想起起兵前夕,王威与高君雅欲将他与老二骗入晋祠杀害,反被他与老二提前囚禁;想起…… 他的争霸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其间种种波折,大多都藏着老二的身影。他们曾经并肩作战,曾经父子同心,曾经亲密无间。 他会因为老二第一次射中猎物而开怀大笑;会因为老二青出于蓝而倍感欣慰;会因为老二拥有出色的将才而骄傲欣喜。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父子情变了呢? 哦,是后来老二的功绩越来越大,就连封赏都已封无可封。再往上就只能是太子之位。此时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按照他的设想,长子坐镇朝堂,把控全局;次子抵御外敌,稳固河山;大唐江山可固矣。然而现实并不按照他的意愿发展。 他察觉到老二的野心,认为老二破坏了他的设想,毁了他的期待,他开始想要“拨乱反正”。这两年他对老二多有打压,旁人只当他是为了太子。可真的只是如此吗? 不,还有一个李渊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问题,那就是老二让他感受到了威胁。他担心老二会影响到他的皇权。 为此他越发不待见老二,也自然而然地忘了那些曾经,但李承乾的话让往事重新浮现,历历在目。 李渊想起从前那个对他满怀濡慕的孩童,那个饱含敬佩的少年,那个与他一同杀敌、后背相托的青年。他的眼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情愫,彷徨、犹豫、迟疑、挣扎…… “阿翁,阿翁!” 李承乾的呼唤将李渊从万千思绪中拉回来,他将心思压下,生硬地开口转移话题:“承乾今日进宫找阿翁就为了让阿翁看看你的小狮子吗?” “这只是其中一件,我还要告诉阿翁一件大事!” 李渊嘴角勾笑:“哦,什么大事?” “阿翁,我跟你说,我……” 刚开了个头,尹德妃便来了,她仿佛忘了尹家与李承乾的嫌隙,大大方方,言辞亲切:“听说小郎君新得了一匹小马驹,取名狮子,今日骑进宫里来了,我好奇,也过来瞧瞧什么样的马儿能配得上狮子这个名。” 李渊指着马儿说:“就在这,还没成年呢。” 又转头问承乾:“你刚刚要同阿翁说什么大事?” 李承乾眼珠一转,言道:“我想告诉阿翁,我找了长孙祥做我的王府功曹。我有好多事打算让他去办。” 李渊淡淡点头:“你自己的王府属官,你说了算。” 见李渊这个态度,问都没问他的事是什么,李承乾有些气闷。阿翁肯定当他是找人胡闹玩,所以压根没放在心上。他很想告诉阿翁他干的是正事,可瞧见旁边的尹德妃,又强忍着把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改主意了。他现在说出来,谁知道尹德妃晓得后会不会横插一脚?不行,不能让尹家破坏他的计划。 此刻李承乾忽然觉得李世民说得对,他应该忍一忍,等到大事已成再说。到时候尹德妃不管有多少心思多少招数也是白搭。 李承乾默默握拳,嗯,他要做一个沉得住气的乖宝宝。他要给尹家人来个大的,吓死他们! 打定主意,李承乾将秘密藏在心底,拉起李渊就往甘露殿内走:“阿翁,我陪你用晚食吧!我饿了。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饿肚子的。” 李渊听得好笑,一边吩咐人传膳,一边牵住李承乾的手。祖孙俩一个有意一个无意,都将尹德妃忘在了一边。 饭后天色已晚,李承乾就直接在宫里住下了。次日清晨才出宫回府,直接抱着书本去上学。不料,兜头就被陆德明孔颖达教训了一顿。 “小郎君昨日可是骑马入宫了?还骑到了甘露殿?” 李承乾点头,不是很明白两位先生为何这么问。 陆德明皱眉:“小郎君往后切莫如此了。圣人宠爱小郎君,小郎君却不可恃宠而骄。” 李承乾不解:“为什么?我又没有做错事,是阿翁许我宫中骑马之权的。太子伯父,阿耶,四叔也都有乘马上台之权啊。” 陆德明摇头:“太子、秦王、齐王皆是小郎君长辈,且都曾与圣人起兵征天下,功绩不俗。便是如此,虽有此权,却也鲜少使用。小郎君乃孙辈,又无尺寸之功,自是不同。” 李承乾不太高兴:“可是昨日阿翁没有生气,还夸我了。” 陆德明与孔颖达相视一眼,他们要如何同一个五岁的孩子说有些特权只能停留在表面而不能真的去实行的又要如何告诉他,帝王的宠爱反复无常呢? 两人思索着,决定换种方法,于是孔颖达拿出一本《韩非子》,放弃原本的课程,教起《说难》篇。 《说难》篇中讲了弥子瑕与卫灵公的故事。李承乾认真听完,恍然有些明白了两位先生的意图。 他看向二人:“弥子瑕得卫灵公宠爱的时候,私用国君车架出去看望生病的母亲,卫灵公觉得他很孝顺;弥子瑕把自己吃过一口的桃子给卫灵公吃,卫灵公不嫌弃,反而觉得这是弥子瑕爱他的表现。 “可后来弥子瑕失宠,卫灵公又觉得弥子瑕用自己的车架,还给自己吃他吃过的桃子,属实狂妄,不可原谅,要治他的罪。 “先生教我此篇,是不是想告诉我,我就好比弥子瑕。阿翁如今疼爱我,我做什么他都能容忍,可若有一天阿翁不喜欢我了,我如今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