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分水岭(二)
我不认为是这样。”班柠的声音冷静、平稳,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办公桌面,若有所思地说道:“身为人民警察,我们绝对不能被表面假象蒙骗,更不能含糊其辞,真相就是真相,不存在模糊地带。要是连我们都失去了去寻找背后真相的觉悟,这个社会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3.
曾经,班珏琳拥有过非常快乐的过去。
那时候的天空不仅仅是蓝色的,也是彩色的,空气里飘满了棉花糖的甜味,下过雨的水洼里折射出彩虹的光,学校手工课上做的风车很结实,仿佛多大的风也吹不坏,把它插在自行车上面,风一来,它转动时会发出哗哗啦啦的清脆声响。
而13岁之后,天空黯了下来,只剩下灰色,或者是黑色,连云都看不见了。
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中,她害怕闭眼。就连现在,她也时常失眠,总要服下安定才能勉强睡着,她已经这样依靠药物长达3年了。
唉,她才23岁,眼神里的沧桑已经令见者惊愕,她甚至嘲讽地暗道:若是有一天在这个县城里撞见了陈寅,他怕是都不会将她认出来了吧。
“陈寅……”班珏琳躺在床上,盯着黑暗的房间中的天花板,浑浑噩噩地自言自语着:“你是不是也和我哥一样,被他们害的——”
接下来的话她不敢再说。
已经午夜12点,她怕有些话在这种时间里说出来,就会成真。
墙壁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响。
班珏琳的眼睛一张一合,终于缓缓地入睡了。
她梦见了老班。
他还是死去那年的模样,清瘦的身形,温和的眉眼,总喜欢穿着灰色的马海毛毛衣,那是他35岁那年,三个孩子凑钱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梦里的他在大院的厨房里忙忙碌碌,装满调味品的瓶瓶罐罐整齐地排列在矮柜上,一块略显古朴的红木砧板被他利落地放到案台上,将所需食材铺在面前,再将土豆、黄瓜这种寻常蔬菜切成条状。
“咯噔咯噔”的刀速快而均匀,他背对着班珏琳,声音很轻地问道:“老三啊,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班珏琳顿时流出眼泪,她站在厨房外,想要进去,可却有一道无形的墙死死地将她隔开,她只能无奈地回应着:“我、我不太好,爸,那天是我不对,我早上不该和你发脾气的,我很后悔,本来是想着晚上回来和你道歉的,可是……可是——”
可是却再也没有那样一个能有老班回家的夜晚了。
班珏琳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老班的身影也越发模糊,她心中焦急,不停地向前奔跑,嘴里喊着“爸、爸!”,可老班和他的厨房越来越远,直至班珏琳在最后喊得嘶声力竭、喉咙腥涩。
她痛苦地跪坐在地,每次梦见这些,她都会肝肠寸断。
可今晚的梦却不太一样,有一双高跟鞋出现在了梦里,黑色的,红底,鞋子的主人弯下身,贴近班珏琳的耳边,声音如同是蛇的身躯一般充满寒意,滑进她耳中:“小姑娘,你看没看出皮影戏里有不对的地方?”
就在这时,班珏琳猛地惊醒过来。
房间里一片黑暗,她全身都是冷汗,那个女人的毛骨悚然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班珏琳感到恐惧地紧紧地捂住胸口,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句。
“怎么会梦到她……难道是因为我今晚吃了比平时多半片的安宁吗……”班珏琳慢慢松开双手,她直勾勾地盯着黑暗中的一点,呼吸仍旧十分急促。
不对。心里的那个声音发出了警告。
班珏琳突然睁大了双眼,她迅速摸过床头柜子上的手机,打开手电筒——地板上有隐隐的脚印。
一直顺着地板往前走,脚印停在了玄关处。
班珏琳不敢开灯,她的背脊已经开始渗出大片冷汗。
颤抖着手指将手电的光抬高一点,她看到房门是紧锁的,却也不敢再有任何行动了,就仿佛脚印的主人还潜藏在她的房间里,她很怕对方会突然跳出来。
班珏琳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额角汗水直流,而门铃恰时响起。
“叮铃——”
班珏琳差点吓得尖叫出声,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着。
“砰”、“砰”、“砰”。
她挣扎了很久,终于颤抖着伸出手,握住门把,往左边一拧,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廊里的声控灯亮起,门外并没有人在。
班珏琳鼓足勇气探出头,看向电梯口,红色的指示灯显示“1”,说明没有人上来过她的楼层。
她也因此而稍微松下一口气。
然而低头一看,有个黑色的箱子放在门口。
汗水顺着她的太阳穴流淌下来,她伫立了很久才俯身去打开那个箱子。
箱子里面有一缕长发。
发色是棕色的。发梢微微卷起。
班珏琳惊愕地瞪圆了眼睛,因为……那是陆媛的头发,她不会认错的,因为不久之前,陆媛才和她炫耀自己染烫过的新发型,正是棕色卷发。
班珏琳感觉血液在直冲自己的顶门,她一度要晕厥,而紧接着,一道黑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由于太过震惊,她连惊叫都没有发出口,只是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脚下一滑,便仓皇地跌坐在了地上。
连同手机也一并掉落。
班珏琳惊恐地盯着面前的人影,她支撑在地面上的双手颤抖不已,整颗心脏都要从口中呕吐出来。
4.
凌晨1点的高速路上异常寂静,卡车司机开着车,跟随音响一起哼唱着曲子。
车窗上砸下了几滴雨珠,好像要下雨了。
他摇下车窗,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果然有泥土混着雨水的气息。
但天气预报可没说最近一段时间有雨。他有些担心后车厢上的那些冻货,虽然盖着塑料布,可雨要是太大,还是会渗进部分箱子里。
他叹了口气,继续嚼着嘴巴里的口香糖,已经嚼了1个多小时了,是为了不让自己陷入困倦。快要到出站口时,他放慢了车速,前方有一辆轿车在通检,卡车司机排在后头,略有不耐地敲打着方向盘。
电话在这时响起来,是华为手机的默认铃声。
可是音量却很小,他摸索到自己的电话后,却发现没有来电显示。
他困惑不已,正纳闷着,来电再次响了起来。
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听着不像是车内,倒像是卡车箱子里头。
而这时到他通检,他过了收费站后,心里觉得不踏实,就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拨出了电话,“老婆啊,刚才是你打电话给我吗?不,我是说刚才。哦,也是,这么晚了你肯定在睡觉呢……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这不是担心漏接你的电话嘛,快睡吧!”
挂断电话后,他再次去翻找是否有未接来电,的确没有任何显示。
但电话铃声属实是响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邪门。”他皱着眉头嘟囔着,以为是自己电话坏了,随手扔去了副驾驶。
可还没开出一段路,车尾后头突然传来奇异的声响,他好像听见车厢传出窸窸窣窣的怪声,再联想起刚才的电话铃声,他越发觉得事情诡异,再抬头一看,已经下了高速口,他便赶快将卡车停到了路边。
挂好挡之后,他赶快打开车门跳下车去,飞快地掀开后车厢上的蓝色塑料布寻找铃声的来源。
但他拉了一卡车的冻鱼,想要找出诡异的箱子实在不易,而且后头也不停地有车辆驶来,再加上下高速的路口很窄,他的卡车又大,着实挡了路。
“哥们儿,需要帮助不啊?”一辆七座面包车开不过去,摇下车窗喊了一声卡车司机:“要是引擎有问题,我帮你看看,挡着大家的路也不是个事儿啊。”
卡车司机局促地道歉,但也不承认自己的车出了问题,只说自己马上就好,让大家稍安勿躁。
可其他车辆也被堵住了无法前进,好多人都急躁地按起了喇叭,还有人下了车来指责其卡车司机。
卡车司机急得满头是汗,他想着还是算了,赶快下车把车开走,挡着路也是不厚道。可就当他准备爬下车厢时,忽然看到其中一个装冻鱼的箱子里渗出了暗色的液体。
这会儿是凌晨1点15,正是夜色最为深厚浓重的时候。
如果是融化掉的冰块的水,根本不会呈现暗色。
卡车司机心中“咯噔”一声,他仿佛意识到了不妙,赶忙去摸口袋,却发现手机在车上,他急得去喊面包车司机:“快,拿你手机出来,找、找出手电筒!”
面包车司机本是不想理会的,但是卡车司机的表情过于狰狞,声音也过于慌乱,他吓得顺势而为,掏出手机的电筒,照向卡车车厢。
“再近点,近点!”卡车司机连连指挥,面包司机干脆下了车,凑近到卡车旁仔细照射。
正寻找着迹象时,人群中忽然有位女性叫道:“第二层的箱子里好像有只手!”
手?哪里来的什么手?
卡车司机一脸惊愕,但还是顺着对方指着的第二层的箱子找去。
面包车司机也将手电举得更近,嘴里还嘟囔着:“你这车上都装的什么鱼啊,味儿真大,真臭啊!”
“不可能,我这都是今早新装的货,全都放了冰袋,不到运输地点都不可能会融化的,就是这个第二层的箱子……”卡车司机抬起手背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动作迅速地去把箱子翻出来。
“砰”!
箱子被他拉了出来,面包车司机将手电举到箱子上一看,他猛地发出惊叫,箱子里面,竟是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卡车司机也吓得一屁股坐了下去,周遭的一些司机也纷纷凑上前来,在发现了这个情况后,有人率先拿起电话报警,有人吓得赶快钻回自己的车绕路离开,唯独卡车司机不知所措地看着冻鱼箱子里的那只手,手机声音就是从那个箱子里传出来的。
是和他一样的华为手机的铃声。
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妈妈”。
“什么?”班柠接通电话后,眉头猛地蹙了起来,“邻市高速路口发现了碎尸?这个时间?”她抬手看了一眼手表,2:05。
“嗯,嗯,我知道了,现在赶过去的是哪个小组?好,我一会儿就过去,你先配合朱琪跟进现场。”挂断电话后,班柠沉默了一会儿,直到面前传来问话声——
“出事了?”
班柠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是我们县的卡车司机,在邻市的高速路口停下了,车上有部分人体碎尸。”
“一定需要你去现场吗?”
班柠盯着她的眼睛,答非所问道:“外面下雨了。”
她皱了皱眉:“所以呢?”
“雨夜。”
她终于恍然大悟地意识道:“你是想说……这个案子和之前的三起都有所——”
班柠打断她:“一定有关联。就算下雨是巧合,可直觉告诉我,凶手是同一个人。”
她沉默地垂下眼。
班柠则是示意她的身后:“你不是也在努力地寻找着真相吗?小琳。”
班珏琳重新看向班柠,循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墙壁——
那是贴满了她追踪至今的一些讯息的“计划墙”,照片、剪报以及长钢企业的种种信息……贾淳和程溪夫妇的照片犹为显眼,图钉插入的是他们眼睛的位置,更能显现出班珏琳内心纯粹的恨意。
班柠承认自己在初次看到这扇“计划墙”时的震撼,而她之所以会出现在班珏琳的房间里,还要从1个小时之前说起。
5.
1个小时前,凌晨1点5分。
班珏琳惊魂未定地坐在玄关处,她盯着出现在面前的黑影,本以为自己今夜已经凶多吉少,可忽然听见那黑影开口道:“是我,小琳。”
一声熟悉的小琳令班珏琳逐渐地放松下来,对方在这时打了个响指,走廊的声控灯亮起来,照在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