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妇人之仁
翌日,誉王府的人来的时候,沐云歌只带了只不起眼的小包裹。 誉王府的人将沐云歌送进了宫门,她走到内门便看见了早就等候在此的楚元烨。 该说的话昨晚已经说过了,两人见面之后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往里进。 天牢入口处,兵部侍郎段崇朔亲自带人守着。 看见两人过来,抱拳行礼。 “见过誉王殿下。” “嗯。”楚元烨点点头,只问了一句:“都准备好了吗?” 段崇朔让开路:“沐小姐请。” 此时眼前,短短一幕,却透漏出不一样的讯息。 显然楚元烨答应让她见楚元戟进行劝说,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段崇朔是皇帝的人,这件事楚元戟早就告诉过她了。 可眼下这人却对楚元烨毕恭毕敬的态度…… 沐云歌心思流转,暗自有了猜测。 恐怕连楚元戟也没有料到,段崇朔竟然是誉王的人! 楚元烨似并未察觉她的心思,兀自停下脚步:“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吧。” 交代完毕,他又特意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还请沐小姐记住,我七皇弟的生死,都在你手上。” 事到如今,他还愿意喊楚元戟一声皇弟。 沐云歌嘴角牵动:“云歌明白!” 天牢不同于旁的地方,一路走来,沐云歌见识到了其戒备森严。 也无比庆幸,得亏她拦住了定王府那些将士,没让他们胡来。 很快前方出现分叉口,有狱卒抬手为她指了一个方向。 大概是因为皇子的身份,跟另外一边污秽阴暗的环境有所不同,关押着楚元戟这边倒干燥一些。 阳光也能稍微照进来那么一丁点儿。 沐云歌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快到尽头的一间牢房内,见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影。 对方背对着她,盘腿坐在铺满稻草的土台子上,后背挺得笔直,身形如松,即便是深陷牢狱之中,也自有一股让人折服的气魄。 可沐云歌注意到的,还是对方一身衣裳。 当日分别时候的那身单衣,此时已经血迹斑斑。 隔得远,看不出来他究竟伤得怎么样。 狱卒打开牢门铁链,沐云歌迫不及待地进去。 虽然早知道楚元戟被打入天牢不会好过,可真正看到人,看清他身上的那一刻,沐云歌还是呆住了。 楚元戟其实听到了牢门打开的动静,不过也只是眉头动了动,没有睁眼。 直到一股子熟悉的药香沁入鼻翼,他才满眼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处,就是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儿。 沐云歌单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衣襟上,嗓音微哑。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楚元戟第一时间按住她的手,随即扯开一抹不正经的笑。 “歌儿现在好大胆,一来就要为我宽衣解带?” 说话间就要起身,急急朝沐云歌靠近过来。 结果刚一动人就僵住了,动作滞了滞,额头渗出薄薄的凉汗。 很快又恢复如常,捏着沐云歌的柔夷不肯松开。 “歌儿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殊不知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沐云歌无奈地叹了口气。 “松手。” 楚元戟还是笑。 眼底温润一片,痴痴地盯着沐云歌的脸看,就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甚至偏了偏脑袋,用侧脸蹭着沐云歌搭在他肩头的那只手,声音里头有一丝丝请求。 “好不容易才见到,歌儿就不能陪我好好说说话?” 这个人,简直了。 沐云歌无心吐槽,直接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带来的小包裹。 并且毫不客气地扯开了对方的遮掩。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是大夫? 什么样的伤口没见过,难道你还怕会吓着了我?” 牢房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静。 那些药品,楚元戟大多都熟悉。看了一会儿,他又咧着嘴角笑。 同时也真的松了手,妥协。 “也好,我家歌儿见多识广,当然吓不到你。”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沐云歌掀开了楚元戟的单衣。 动作放得很轻,也终于看清了他身上的伤。 错综复杂的鞭伤,有些是新添的,伤口泛着红,有些却已经开始结痂了。 腹部还有大片淤青,应该是遭到了重物撞击。 这些都不算,最主要的,还是他后背的旧伤。 伤口再次裂开,狰狞又骇人,触目惊心。 尤其当沐云歌注意到,伤口皮层底下隐隐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的痕迹时,头皮都要炸了! “蛆虫入骨……楚元戟你这是不要命了吗?!” 不过一眼,沐云歌突然就再也绷不住,红了眼眶。 哑着嗓子吼了一句,又怕影响到楚元戟,连忙转过头避了避。 同时在心里对楚道行那是一万个诅咒。 就没见过那么心狠的父亲,用人的时候和颜悦色,句句好皇儿。 等觉着用不上了,就如此对待?给他用了邢,却连最基本的伤口处理都不安排! 这哪里是在逼他妥协,分明是想要了楚元戟的命!尽管尽量克制着情绪了,但下手的时候,沐云歌的手指还是不停地颤。 不是因为不专业,只是因为……心疼。 全程楚元戟都是背对着她,看不见她脸上表情的。 但身后人儿剧烈的情绪波动,他还是感觉得一清二楚。 眸色由暗到浅,一声薄叹自唇角溢出。 “原本是想借着身上的伤口,让歌儿好好疼疼我,哪知你真心疼了,我却又舍不得了。” “歌儿你说,我是不是生病了?” 相思入骨,无可救药。 曾几何时,因为他一见着她,就心跳如雷不能自己,歌儿还给他开了药。 可惜那些上好的汤药都给喂了花草。 现在想想,或许他当时真应该喝了。 是不是……就不会病得这么严重了? 兀自说完,不等沐云歌有所回应,楚元戟又嗤嗤地笑。 笑得双肩不停地抖动,都快影响到沐云歌处理伤口了。 沐云歌来了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还能笑得出来?” 这人,究竟是什么材质合成的智障? 就这些伤口,别说他个当事人,自己这个大夫,看着都不忍! “为什么不能?” 在沐云歌看不见的角度,楚元戟双拳紧握,额头青筋绷着。 显然并不是真的感觉不到疼痛。 不过随着“哧哧”几声轻响,他后背恶化的伤口处一阵清凉,就再也感觉不到什么了。 楚元戟缓缓舒了口气,整个身体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眸光悠远,仰头望着墙上一方巴掌大小的天窗,嘴角的笑意逐渐变得讽刺。 “我的歌儿这是在心疼我呢,我开心。” 这是真正的心疼,半点不掺和其他杂质那种。 也让他有种,他值得的错觉。 “幸好有你。” 不止是身体上的治疗,最主要的还是来自心灵上的慰藉。 那种感觉很奇妙,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 幽深的鹰眸暗色翻涌,楚元戟又低下头,遮住了脸上的难测隐晦。 “歌儿你说,这人的心,究竟可以狠到什么样的地步呢?” 沐云歌秒懂,处理伤口的动作滞了滞。 所以你就放任自己的伤口不管,用自己的生命去试探? 心下忍不住想,没说出口。 楚元戟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不合时宜,连忙去握沐云歌的手指。 笑嘻嘻:“歌儿别多想,我就随口一说。” 压下心底的异样,沐云歌面无表情地睨着他。 “撒手,坐好!” “哦。” 乖乖应了一声,楚元戟如实照做。 坐好了,还要嘀咕一句,“歌儿,好凶。” 尽管刻意掩饰了,但牢房中那股子沉闷的郁气却没散掉半点儿。 反而更加浓厚。 天牢外头。 目送沐云歌进去,楚元烨又驻足原地了好一会儿,才折身出来。 誉王府的马车还在外头等着,他上去的时候,里头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对方高大的身躯占据不少空间,整个人藏在斗篷里。 楚元烨眉梢微动。 “京中你该做的事情暂时做完了,接下来本王会安排你去西北。” 如今顾惊飞人在京中被楚道行拿捏,西北乱成一团,暂时成了一盘散沙。 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楚道行必定不会错过。 可西北十万铁骑,那么一股子强大的力量,谁人能不眼馋啊。 楚元烨眼底寒意缓缓浮现,语气中透着志在必得的狠绝。 “只要西北铁骑到手,从此以后就再无人能挡着本王的路了。” 到时候,该清算的旧账,该手刃的仇敌,一个也不落下! 暗眸中杀意云集,铭心的仇恨肆意翻滚。 楚元烨手背青筋毕露,死死按捺住心底强大的煞气。 再度开口,嗓音逐渐恢复柔和。 “玉叔,本王还得依仗您……” “老臣不敢!” 斗篷掀开,底下出现的那张脸,赫然正是当初挟持沐云歌之后逃走的玉灏。 此时的他拱着手,一脸敬佩之色。 “殿下计谋无双,老臣甘愿臣服。况且,为殿下鞠躬尽瘁,原本就是老臣之责!” 闯进鹰营刺杀顾惊飞是真,趁机布局,也是真。 当初楚元烨说,他未必能杀得了顾惊飞时,玉灏还十分不服。 他纵横沙场那么多年,后来又潜伏在暗处苟且偷生,为的就是要手刃仇人,为旧主报仇。 多番谋划安排,在林子里头布局,怎么可能会输? 然而最后的结果,真就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如果不是楚元烨提前提醒过,恐怕现在身陷牢狱的人究竟是谁,还很难说。 他低估了楚元戟。 同样的,也低估了眼前的楚元烨。 定王确实厉害,誉王,更胜一筹。 透过眼前这张脸,他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一样的足智多谋,一样的雄才伟略。 如果不是被楚道行联手顾惊飞给算计了,如今这个天下,还指不定…… 暗暗压下心头钝痛,玉灏又试探道:“那您准备怎么处置定王?打算放他一马吗? 这次好不容易才拿捏住他,若轻易放过,再有下次……怕就难了。” 显然这是一个很严峻的话题。 楚元烨皱眉沉思,久久没有动静。 直到马车轮子滚动,走了有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缓缓叹了口气。 “终究是兄弟一场,若他能够答应放手,本王说不定……或可饶他一命。” 似乎有些意外这样的答案,玉灏满脸的不赞同。 “妇人之仁。您如此仁慈,楚元戟未必会感激。” “仁慈?” 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楚元烨突然放声大笑。 笑的声嘶力竭,又突然顿住。 瞳孔眯起,里头散发出来的,是无尽的寒意:“原来在你眼里,本王竟还是仁慈的么?” 誉王府。 楚元烨一从马车出来,就看到冷永宁站在那里等着他。 跟她并肩而立的程湘水率先迎了上来。 “烨你回来啦? 正好我父亲让人寻了上好的白茶送过来,我已经准备好了茶具,亲自煮给你尝尝。” 说着旁若无人地搂住楚元烨的手臂往前走。 两人走出好几步,才听到冷永宁出声。 “元烨,我昨日……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气你的。我只是……只是……” 楚元烨回头,恰好撞上了她眼底惶恐的轻颤,还有一点不太明显的湿意。 眉头皱起。 冷永宁是皇室子女,打小金尊玉贵,在万千宠爱下长大的她,活的肆意洒脱,无拘无束。 那份明媚阳光像极了一个小太阳,初始乍见,都让楚元烨生出一种,自己高攀不起的失落感。 后来两人联姻,在他的宠溺之下,冷永宁更是很好地保持住了她的天真洒脱,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 在楚元烨的印象里他还真就没想过,像这样一个女子,若有朝一日变得小心翼翼,该是什么模样。 眼前的冷永宁,让他十分陌生。 尤其是周身的忐忑与卑怯,跟她格格不入。 他好像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细细看过她了。 自从这次归京之后,不管是意料之外还是算计之内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根本令他无暇他顾。 不过儿女情长,不重要。 纵然楚元烨心下嗤之以鼻,然心头那股子不舒服的感觉,却越来越重。 以前的冷永宁让人心动,跟她的名字一样,有种心有所属的归属感。 而眼前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