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 第 22 章 穿越第十九天
沈美云点头, 抿着唇轻声道,“我是。” 老支书抽着旱烟不说话,烟圈升腾, 在周围形成了一幅隔绝的真空地带。 他皱着眉头,这个女娃娃也过分好看了一些,瞧着细皮嫩肉的这副样子, 还怎么在乡下种地啊? 在老支书沉默的时候,周围的知青先是安静, 紧接着不知道是谁先开口的。 “老支书, 我们都是从北京千里迢迢来到黑省下乡插队的。” “我们来这里,也不为别的, 就是抱着一心建设乡下才来的。” “沈知青也是,按照沈知青的条件, 她原本可以不用来下乡的,但是她却还是来了, 她不止来了,还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来下乡支援建设。” “老支书,您儿可以瞅见的, 沈知青真的是个好同志,她也是一心为建设的。” “是啊, 您就收下她,和我们分一生产队吧。” 有些支书和大队长过来挑知青,但是他们都尽量挑那些,瞧着一把子力气, 是个干活好手的。 说实话,先前挑到姚志英的时候,老支书就有些不情愿。 但到底是看在姚志英带着是个半大的小子, 在乡下半大小子是能当大半个劳动力来用的。 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她。 轮到沈美云的时候,说实话她看起来的条件,比姚志英还差,姚志英起码个子高,手腕子也不算细。若真培养起来,也能培养成为一个种田的好手。 但是沈美云不是,她生得柔弱纤细,细皮嫩肉,哪怕是穿着军大衣也遮不住的玲珑体态来。 更别说那一张脸,面若桃花,眉目如画,明艳到不可方物。 这一看,就不是庄稼人能种的的啊。 所以,在场的知青们都能看出来,老支书就更能看出来了。 所以,大伙儿一开口,便都是求情的话。 甚至,还有周卫民双手揣着袖子里面,一边打哆嗦,一边讥诮地嘲讽,“老支书,您要是不收她们两个,她们两个怕是要回去要饭了。” 其实,他也是琢磨了一路,这才明白的。 正常人家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是不会送孩子下乡的。当然,像他,像姚志英,以及身为独身女的沈美云。 他们下乡其实都有难言之隐,更何况,沈美云还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 这里面的隐情怕就更大了。 说个不中听的,但凡是有地方去,大家也不至于在火车上碰头集合了。 所以,周卫民才会这般开口。只是,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一开口就帮忙求情,但是说实话那贱嗖嗖的语气,真的想让人去抽他才行。 沈美云也是,她横着眼睛去看他,显然还有意外,没想到两人在火车上结下了梁子。 下车后更是第一件事找她的茬,却没想到在老支书挑剔的时候,竟然还会帮她说话。 周卫民被看得不自在,他斜眼,冻得牙巴骨在打颤儿,“看什么看?我说错了?你回去不要饭啊?” 真是一丁点风度都没有。 不等沈美云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再说了,我又不是在帮你,是看在孩子可怜的份上。” 沈美云本想承他的情,听到这话,好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她朝着老支书轻声说道,“老支书,您放心,您要了我去生产队,我一定不会给您拖后腿。” 她脸蛋生得白净通透,鼻尖被冻得通红,但是眼里却有着少见的坚毅。 旁边的绵绵也跟着糯糯地开口,“爷爷,我也会干活的,我不会吃白饭的,你放心。” 一开口还带着热乎乎的白气儿,连带着声音都是软乎乎的。 老支书还在沉默,似乎在权衡利弊。 就算是沈美云能收下,但是沈美云还带着女娃娃,那女娃娃瞧着才四五岁,收下了也不能干活啊。 收到他们生产队,平白多了一个多吃口粮的人。 一直未出声的季明远,温润的声音跟着响起。 “老支书,我们这一批知青里面,沈知青学历是最高的,她还是个大学生,听说专业是学的农业,咱们生产队可不就缺这种人才?” 他这话有理有据,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饶是沈美云也不例外,她有些恍惚,自己都快忘记了她还是个大学生了。 不过,季明远怎么知道的? 季明远似乎看出了沈美云的疑惑,抿着唇低声道,“你爸妈说的。” 在聊天的过程中,陈秋荷恨不得把无所不能,极为优秀的女儿从头到尾,全部夸一遍。 他自然就知道了。 果然,季明远这话一说,老支书眼睛一亮,“大学生?” 他们生产队收的知青,学历最高的也不过是高中生,就那都是他们生产队顶顶厉害的人物了。 识文断字样样都会的。 沈美云还是大学生,那岂不是了不得? 冷不丁被问到学历的沈美云,迟疑了下,她点头应了下来,轻声说道,“是,农业大学的。” 只是,她两辈子都没种过地,所以她这才把自己学历给忽视了去。 毕竟,一个光有农业大学学历,却不会种地的人,这学历就等于是空头文凭啊。 只是,如今被季明远提起来,她勉强地应了下来。 “大学生好啊,大学生好,我们生产队就差一个大学生了。” 这话,老支书可是吹牛了,别说他们生产队了,就是整个胜利公社,都找不出来一个大学生来。 这下,他们生产队能要个大学生知青回去,出去了也能跟人吹牛呢? 那脸上还不是老有光了。 至于有个小孩子,那算什么?只要对方能力强,一心一意建设他们生产队。 别说一个小孩子了,就是十个小孩子,他们生产队也会想办法给养活了他! 其实,惊讶的不止老支书,惊讶的还有其他知青。 要知道大家的学历最高的也不过是高中生,那便是季明远和周卫民了,不是他们考得不好,上不了大学。 而是高考截止了,他们空有高中文凭,读不了大学。 于是,这独一无二的大学生沈美云,可不就成了大家眼中的焦点了? 知青们都纷纷好奇地看向沈美云,“沈知青,你竟然读了大学啊?” “不过,这高考不是停了好多年吗?你是怎么考上的?” 这才是大家奇怪的,一九六六年截止的高考,这样算下来,沈知青也没多大啊。 按理说,她也不应该读了大学才对。 沈美云捏了捏指头,她冻得发红的面庞上带着几分回忆,因为那一层红晕,越发显得娇艳欲滴。 “我读书早四岁便入学了,在一九□□参加高考,只是大学就只读了两年,没有毕业。” 她四岁那年读的私塾,后面母亲成为大学老师,她顺利转入师范大学附属小学,一路高歌猛进直到高考。 她一直都是大杂院的一个传奇。 而传奇截止到一九六六年,全国大学停课,而沈美云的学业也到此戛然而止。 那一年她才十九岁,失去读书机会的她,彻底和外界失去了联系,她陷入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而在一九六六年冬十二月,在拿到停课通知的那天,也是她和女儿相遇的那天。 在遭遇变故之后,女儿绵绵再次成为沈美云的新的精神支柱。 此后,她的女儿随着她一起来到这里。 沈美云说话很是舒服,声音柔和舒缓,听在耳朵里面,反而是一种享受。 所以,大家听完沈美云的话后,都跟着崇拜起来。 “你好厉害啊,那么小读书,竟然还考上大学了。” “对啊,我当时在学校还觉得自己牛气冲天,便让老师把往年的高考试卷拿出来让我做了下,结果我连个大专的分数都够不上。” “我跟你差不多,其实咱们北京的录取分数线还挺高的。” “沈知青,你考的那个农业大学,在一九□□年,录取分数还很高吧?” 农业大学在很长一段时间门都是香饽饽,只因为毕业后可以分配到粮食局,农业局这种体面单位坐办公室去。 这年头儿家家户户都吃不饱饭,物资紧俏不说还限购。 这也导致了,粮食局的工作机会,成为大家的首选。 听到大家的问话,沈美云想了下,一张嘴儿,唇齿间门吐出一层白色的烟雾,越发显得一张小脸清丽纯净。 她笑道,“是很高。” “那你怎么会报考农业大学?” 沈知青生得白净纤细,楚楚动人,实在不像是能下地种田的样子。 为什么会报考农业大学? 沈美云陷入了回忆。 □□年的时候,高考的题目特别难,而原身当年却非常厉害,以最小的年纪冲进了四九城的前一百。 按理说能够选比农业大学更好的学校,但是沈秋荷在几番斟酌下,替女儿选择了农业大学。 为的就是毕业后,能够分配到粮食局去。 不是陈秋荷不够有远见,而是在前两年的时候,四九城物资紧俏限购的厉害。 饶是,陈秋荷和沈怀上两人是双职工,每个月到手的粮票,也堪堪只够一家人勉强生活。 这还是他们两口子只有一个孩子的情况下。 像他们的同单位职工,不少人家里都是四五个孩子的,还有娘老子亲戚要接济养活的。 他们上班的时候,都是带着浮肿去的,无他,全都是饿的,粮食不够吃,大人从牙缝里面省下来,给孩子们吃。 毕竟孩子们长身体重要。 在经历过极度饥饿这个阶段,在陈秋荷看来什么都没有填饱肚子最重要。 毕竟,当年最紧迫的时候,粮食局的人兜里都是有粮的,无他,单位好,福利好。 有了福利自然是紧着自己的单位人。 而农业大学毕业的学生,一毕业对口就是可以进粮食局的,这是特招。 实打实的好处。 于是,在全家商量后,便给沈美云报了一个农业大学。只是,陈秋荷千算万算,没算到后面事情的发生。 自家闺女原本看好的毕业后就去的单位,也跟着飞了。 沈美云没解释这么多细节,她笑了笑,“是我妈妈帮我报的专业。” 她的母亲陈秋荷是大学老师,手里有着一手资源,农业大学这个学校以及专业,是她母亲斟酌了几晚上后帮她选择的。 沈美云从陈秋荷的角度来看,她并没有替女儿选错。 进了粮食局,既能坐办公室,还能很长一段时间门不为家里的粮票发愁。 这是其他单位都没有的福利。 别人还不懂沈美云这里面的话,倒是季明远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沈美云的侧脸,莹润饱满,挺翘白皙,下颌线条流畅,竟比那白雪还要夺目。 季明远垂眸,替沈美云解释了她未说完的话,声音温润道,“当年,考到农业大学去,是可以分配到粮食局的。” 还是四九城的粮食局,那可以说是铁饭碗中的金饭碗。 这年头儿最紧缺的是什么? 当然是粮食啊。 而在粮食局上班,那不是金饭碗是什么? 果然,季明远这话一落,周围的知青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那你父母是真厉害。” 在女儿还未考入大学之前,便为她规划了未来的路。 这是很多父母都做不到的。 粮食局啊,那是比进钢厂铁厂以及纺织厂,更为惹眼的存在。 更何况,他们虽然同是四九城的人,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考到农业大学去,便能对口分配到粮食局去。 就这一条信息,便隔绝了无数个家庭。其次,便是沈美云自身的优秀了。 毕竟,农业大学可不是一般人能考进去的。 沈美云笑了笑,脸上有着淡淡的骄傲,“我父母确实厉害,他们也疼我。” 所以,才会什么都为她规划起来。 只是,陈秋荷和沈怀山可惜的是,他们不知道未来时局,他们只能管好眼下,以及未来十年二十年,去给唯一的女儿铺好一条平坦的康庄大道来。 这一条路,就目前来说,是绝对没错的。 老支书听着从大城市来的娃娃们讨论,一开始还有些听不懂。 但是听到粮食局,他就听懂了。 他们这里是乡下,没啥粮食局,但是每年到了交公粮的时候,却是要去粮站的。 那粮站的干事们,个个都是眼高于顶,骄傲的不得了。 而这位年轻的沈知青,考上大学后将会被分配到粮食局去。 还是北京城的粮食局,这里面差距就大了。 这相当于一个是乡里的,一个是首都的,用天差地别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样有能耐的女娃娃,竟然能落到他们这种山旮旯里面。 真是他们前进大队烧高香了啊。 所以,老支书也直接一改之前的态度,朝着沈美云极为热情道,“沈知青,我们前进大队就需要你这种人才。” “快上来,快上来。” 说完,还自己主动从牛车上跳下来,还不忘回头把牛车上的被褥子给抹平几分。 看着那破烂的牛车。 在这一刻,老支书竟然有几分恍惚,自己这破牛车,拉着沈美云这个大学生上去。 反而有些沾光了。 哦,是他的牛车沾光了。 等回去后,就让他们家几个小子,挨个上来到牛车上摸一摸,好沾沾光。 将来也考个大学去。 不对,这牛车不配沈知青的身份。 老支书抽了一口旱烟后,思忖了片刻,“娃娃们,你们在这里等等我,我过去问一下。” 既然都带大学生回去了,那公社主任把胜利公社的拖拉机,借给他们用一下,不为过吧?? 不然,让人家城里来的大学生,坐他们这破破烂烂的牛车。 老支书自己都看不过去,觉得臊的慌。 于是,老支书丢下了一牛车的知青们,自己跑到了前头儿,去找胜利公社的刘主任谈条件去了。 “刘主任。” 那刘主任是认识老支书的,前进大队的老支书,干了一辈子,是个实在正直老实的人。 于是,他便问了,“怎么了?知青娃娃们受苦了,不愿意跟你回去吗?” 他们这不是第一次接知青了,往前接的那些知青,总有受不了条件艰苦的,一下火车就开始哭。 “那不是。” 老支书摇头,指着牛车的方向,尤其是沈美云的位置。 这下一指,刘主任心里咯噔了下,“怎么?老支书我跟你说,这些知青们分配,可都是抽签决定的,对方柔柔弱弱不是种田的好手,你跟我说没用的。” “我也跟你换不了名额。” 这等于是还没等老支书开口,他就先跟对方打预防针了。 哪里料到,老支书一瞪眼睛,“谁说我要换名额了?沈知青是我们前进大队的人,谁来都不换!” 这下,轮到刘主任惊讶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老支书吗? 每次都在为了知青分配跟他哭诉,要换人换种田的好手来的老支书吗? “那你是?” 老支书,“我刚才知道人沈知青是农业大学的大学生,你说,我们前进大队得了这么一个宝贝,是不是要对人家好点?” 刘主任,“是。” 老支书,“那你是不是要把公社的拖拉机,借给我们用下?” 在刘主任拒绝前,他便再次补充道,“免得把人沈知青给吓跑了,嫌我们前进大队穷了怎么办?” “主任,您就说,给不给吧?” 刘主任气笑了,感情老支书是在这里挖坑了等着他。 “借借借,借你行了吧,你让你们大队的知青,跟着我一起回去。” 有了这话,老支书笑了,脸上的沟壑都带着满足,“就等您这句话了。”说完,便利索的又折返到牛车旁。 朝着他们招呼,“娃娃们,来来来,都跟我走,我带你们去坐拖拉机。” 得嘞,连他自己都没坐过几回咧! 往上一坐,哎呦喂,突突突,一会就到家了。 老支书这话一说,周围的知青们,都忍不住高兴了几分。 毕竟,比起牛车的速度,大家当然更喜欢拖拉机了。 一路过去,老支书还在碎碎念,“大家能坐上拖拉机,可要好好感谢沈知青,要不是刘主任怕沈知青这么一个大学生流失了。” “也不会把拖拉机愿意借给我们了。” 这话一说,周围的知青们都跟着面面相觑。 毕竟,之前嫌弃沈美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是老支书。 现在,一溜烟儿好话,往外蹦着夸沈美云也是他。 沈美云被老支书这前后的态度,给弄的啼笑皆非。 她领着绵绵,跟着大部队朝着拖拉机走去。 他们算是最后一批的知青了,之前该被带走的都带走了。 所以,他们过来的时候,那拖拉机旁边就只有公社的刘主任,以及公社专门开拖拉机的李师傅。 老支书朝着对方打了招呼后。 知青们他们便跟着上去了,不得不说,拖拉机后面车兜子的位置,就是宽一些。 不像是牛车,人挤着人,生怕把牛车给压塌了下去。 因为是沾了沈美云的光的原因。 知青们便让沈美云去坐到了最前面的位置,而那个位置正是驾驶座背后,前面的人刚好可以挡风。 沈美云上去的时候,那刘主任还特意看了她一眼。 和老支书交换了一个眼神。 似乎在说,这个就是那个什么大学生知青? 老支书点了点头,还带着几分警惕,以眼神示意,刘主任你可不许反悔,把这么一个好人才给我挖走了。 刘主任哭笑不得,如今知青名额都定了,他哪里改得了? 于是,便朝着沈美云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沈美云摸不着头脑,但是处于礼貌,还是对着刘主任笑了下。 这一笑,刘主任恍惚了下,这沈知青样貌这般出挑吗? 沈美云似乎没注意到刘主任的反应,她俏生生的立在拖拉机旁边,没急着上去。 而是把绵绵递上去,被已经坐在上面的季明远接过后。 她这才自己跟着爬了上去,到了最前面的车头的位置。 沈美云也没独占位置,在安置好自己和绵绵后。 便把姚知青的弟弟给接了过来,三人窝在一团。 老支书瞅了一眼,顺势把牛车后面,铺着的被褥给拿了过来。 递给了沈美云。 沈美云也没客气,直接接了过来,一头让姚志英拿着,一头拿在自己手上。 横在她们三个女知青外加两个孩子身上。 算是全部囊括了进去,勉强得够。 被褥子搭上身的那一刻,沈美云才觉得活了过来。 怎么说呢。 她虽然穿着的厚,但是在下火车出来的那一瞬间门,那零下的冷气还是忍不住的往腿上灌。 两个腿都跟着凉飕飕的,这般搭上被褥子后,才觉得人活泛儿了过来。 她忍不住把绵绵往怀里搂紧了几分,给她搓了搓小脸蛋,待搓热后,拖拉机也开了起来。 轰隆隆的拖拉机驶向前方的时候,也跟着溅起了一阵灰尘。 同一时间门,冷风像是刀子一样,往脸上割过来。 沈美云几乎是第一时间门,把绵绵彻底揣到了大衣里面,藏在了怀里。 与此同时,她又把自己领口的围巾拉高了几分,把脸都跟着埋到了围巾里面。 她还算是好的,这拖拉机一开起来,其他的几位知青,脸色都忍不住冻得发白起来。 等到了前进大队后,人都冻的木了。 哪怕是季明远都不为过,甚至在下拖拉机的时候,在脚底板落地的那一刻,一股锥心刺骨的疼便袭上心头。 这是大冷之后,脚丫子长久没活动所导致的。 季明远整个人都跟着踉跄了下,还是沈美云眼疾手快扶了下他,“没事吧?” 她这才注意到,季明远的眼睫毛上,已然起了一层透明的冰霜来,像是美玉被覆上了一层雪,却仍然不掩其温润。 季明远摇头,抿着唇道,“没事。” 他到现在为止,才体会到了小叔当初的那一句话,对方为什么说后悔还来得及。 来黑省当知青,或许比他想象中的更为艰苦。 这还没开始挣工分,就只是赶路而已,却都已经是这般的困难。 沈美云见对方脸色不好,这才安慰他,“马上就到了。” 在她看来,季明远是和绵绵同一辈分的人。 绵绵被她呵护的好,虽然坐在拖拉机上,但是架不住被她藏在被褥以及怀里。 双重保暖,这也让绵绵下拖拉机后,脸上竟然还被捂出了一丁点的红晕来,像极了一个小桃子。 季明远低低地嗯了一声,他有几分不好意思,只觉得自己还不如沈美云一个女同志。 这边两人说这话,那边老支书便领着知青们,往回走。 拖拉机是到大队村口,老槐树那里就停下来的。 这会正是到了傍晚,天色即将擦黑,大队部村口老槐树下,不少人都端着粗瓷碗,在吸溜儿面条。 随着,拖拉机的停下来,不少社员们都跟着望了过去。 “老支书,你接到知青娃娃们了?” 老支书今儿的一大早就去了城里面,去接知青们的事情,大家都是晓得了。 为此,他们昨天还全部召集起来,开了一个会。 老支书从拖拉机的前面副驾驶座上下来,揣着棉衣袖子,冷的他直哈气,“接到了,人都在这里了。” 说完,便朝着在场后面的知青们说道,“都下来吧,我带你们去知青点。” 这话一落,坐在拖拉机上的知青们,便跟着都跳了下来。 二月的天气,东北还在落着雪,跳下来后,一脚便踩着厚厚的积雪上。 鞋子底便陷入了积雪里面,有穿着浅口棉靴的,那雪便顺着脚脖子落了进去。 让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雪可真厚啊。”竟然有半腿高,在拖拉机上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不一下来就明显了。 听到这话,其中一个端着粗瓷碗,一边吸溜面条,一边啃着大蒜坨的社员便说了。 “我们前进大队,靠着大兴安岭,所以比其他地方都要更冷一些。” “这点雪算啥,才刚没过脚,要是让你们进了那丛林里面,你们会发现有些地方的雪,恨不得有半人高。” 听到这话,知青们都忍不住瞠目,要知道,他们在北京的时候,每年下雪最多也就是到了腿脚处。 这话一说,她目光忍不住看向这一批知青里面,最为出众的两人。 一人是沈美云,像是一朵洁白纯净的栀子花,漂亮极了。 另外一人就是季明远了,季明远的好看是温润的,像极了一块温润的美玉,光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胡奶奶忍不住和老支书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次的知青真俊啊。”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干活的料子。 老支书嗯了一声,“你先回去做饭,晚上这几个知青娃娃们,到我们家吃饭,我先带着他们去知青点。” 胡奶奶便是老支书的另一半了,闻言,她点了点头,“成,晚上给娃娃们做点胡辣汤喝,热乎下身子。” 这几乎是老规矩了,基本上每次从外面接了知青娃娃们过来。 老支书都会领着他们回家吃上一顿饭,算不上顶好,但是胜在能饱肚子。 听到老支书和胡奶奶的对话。 沈美云他们惊讶了下,“生产队还管饭吗?” 他们一直都以为是单独在知青点吃饭的。 老支书摇摇头,“不管饭,只是你们是新来的知青,户口和粮本刚转过来,又没干过活,哪里有粮食。” “我就管一顿饭。” 这还是出于好心肠,怕娃娃们刚来适应不了,饿肚子。 等到后面,就要他们自力更生了。 沈美云他们听完,便明白了,大伙儿便跟着老支书以及大队长,他们一起去了知青点。 踩着那雪窝子,真的是一脚深一脚浅。 好不容易到了知青点,是两大间门的土坯房,在房顶的位置盖着一层厚厚的稻草。 稻草被白雪给覆盖压弯了去,瞧着屋檐下,还挂着长长的冰棱子。 真是冷到了极致。 看到这环境,在场的知青他们都跟着,忍不住皱眉起来,要知道他们当初在北京城的时候。 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是土坯房是没有的,大家要不住的大杂院,条件好点的是职工单位筒子楼,条件在好点,那也是有四合院住着的。 像是这种房子,他们是真没见过。 说到底,他们这一群知青,都是从大城市里面来的娃娃们。 真正的苦是没吃过的。 见他们都愣着了,老支书便道,“这里环境是苦一点,但是熬到了春天,日子就慢慢好了起来。” 知青们面面相觑,忍不住点了点头。 正当要敲门的时候,在知青点的不远处传来一阵雄浑的声音。 “野鸡换三斤富强粉。” 大家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就见到一位虎背熊腰的汉子,他头戴毡帽,一只眼睛贴着了一个黑色的皮子,只露出一只完好的眼来。 瞧着极为粗犷凶悍,他戴着厚手套的手上,提着一只被捏断脖子的野鸡。 那野鸡羽毛是五彩的,长长的,扬到了身体后面去。 这让大家忍不住好奇地看了起来。 许是被太多人注意到了,那虎背熊腰的汉子抬头,用着完好的眼睛扫了一眼,那种凶悍和煞气,几乎扑面而来。 这让在场的知青他们都忍不住被吓了一跳。 好凶的人!!! 这几乎是大家的第一反应。大家下意识地便收回了目光,不敢在看去。 唯独,沈美云和季明远除外,他们两人都是带着好奇的打量。 只是,那独眼汉子似乎不在意,浑然地低头下去,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竟然血迹斑斑。 不一会,从知青点里面飞快的跑出来了,一位男知青。 他朝着对方招呼道,“独眼叔,又猎到好货了?” 名字叫独眼叔的男人,不喜欢和人攀谈,他单刀直入,“换不换?” “换!” 话落,那男知青便转头进屋,不一会的功夫,就提了一个布袋,那白色布袋子上还写着红色的富强粉三个字。 他把富强粉连带着袋子一起递给对方,“刚好三斤,不多不少。” 独眼叔嗯了一声,便把断掉脖子的野鸡递过去,查看都不查看,便直接提着富强粉的面袋子。 离开了知青点。 他的背影很是厚重,以至于,每一脚都在地上踩了,一个极大极深的雪窝子出来。 对方从出现到离开,看都没看新来的知青一眼,更别提去和老支书打招呼了。 这让,新来的知青们很是惊讶。 “这位是住在山上的猎户,是个苦命人。”老支书便解释道,“大队不允许做买卖,但是却可以以物换物。” 那猎户便是早年没了母亲,结婚没了父亲,中年没了妻子,晚年的时候,唯一的儿子去当兵,却一去不回。 大队看他可怜,便允了他和山底下的人,以物换物,大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到这话,大家都跟着沉默下去。 这真的是人生苦楚,他全部品尝过一遍。 好在,大家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聊。 那用富强粉换了野鸡的男知青,停顿了片刻,朝着老支书问道,“新来的知青们?” 这一眼,他便把目光放在沈美云身上停留了片刻。 真是漂亮,像是漫天雪地里面开的雪莲一样,纯净明澈到极致。 他的目光带着几分纯粹的欣赏。 不过却没有其他在多的心思来。 老支书听到问后,便回答,“都是今天新来的,候知青,他们这些人就交给你了。” 说完,朝着沈美云他们介绍道,“这位候东来,也是知青点的负责人,他是六七年来的老知青了,你们有事情可以问他。”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老支书回忆了下,“候知青,你也是老北京的人吧?” 候东来提着死透了的野鸡,随意地嗯了一声,浓眉大眼上覆了一层霜花,“都进屋吧,外面冷。” 他不像是三年前来的时候,端着老北京人的份,意气风发的要在大东北干出一番下乡建设的事业来。 三年的劳作时光,磨平了他身上的棱角,也磨去了他身上的张扬,棱角分明的脸上没了意气,反而多了几分粗糙。 听到这,沈美云他们这些新来的知青们,便要进屋去,只是老支书却要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他叮嘱了一声,“娃娃们收拾完记得来我们家吃饭,不知道的路的话,让候知青带你们过来。” “别太晚了,尽量赶在五点半之前。” 乡下人晚上歇的早,天冷都躲在家里面猫冬儿。 以季明远带头的几个知青们,都跟着应了一声。 旋即,这才跟着进了知青点里面,知青点里面显然是烧的有热炕的。 屋子内比外面暖和不少。 只是,在进去后,他们就被注目了。 “这次怎么有两个小孩儿?”还一个比一个小,大的约摸着十岁,小的怕是只有五六岁吧? 这话一说,姚志英下意识地护着弟弟,“我弟弟能干活,我也能节省口粮给他的,不会拖着大家后腿。” 轮到沈美云的时候,她只是拍了拍绵绵,以作安抚,“我们自己解决口粮。” 言外之意,不占知青点的口粮。 “哟,你们这口气不小,还以为都跟候知青一样?是北京来的,有爹妈资助的啊?” 这话,带着几分酸味。 听到这,候东来看了过去,他皱眉,“这次的知青全部都是从北京来的。” 这话一说,先前捻酸的知青,脸色顿时跟打翻了的调色盘一样。 候东来朝着沈美云介绍道,“曹志芳曹知青,张海源张知青。” 轮到介绍厨房忙活的那个知青时,他眉眼柔和了几分,“厨房那位是乔丽华,乔知青。” “目前知青点,就住了我们四个人,还有两个知青一个出嫁了,一个娶了当地的女同志,所以暂时不住在这里。” 不算那两个的话,只算上这次新来的七个人,也就是一共十一个人。 有了候知青的介绍,新来的知青们,便和知青们打了招呼。 便在往里面走,候东来在前面带路。 只是不同于在外面的冷淡,一到厨房后,看到蹲在墙角拾掇儿萝卜的女同志时。 他脸上的笑容大了几分,眸子里面晦涩的光,也跟着明亮了几分,“丽华,我换来了一只野鸡。” “晚上咱们吃萝卜炖鸡!” 这话一说,乔丽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许是没注意到人这么多,她有些害羞,一张银盘脸上,染上了几分红晕。 她忍不住揪了下候东来胳膊,低声道,“有新人来呢,你收敛点。” 旁边另外一位年轻的女知青,姓曹,名字叫曹志芳,她掐着嗓音道,“候知青到底是有本事,这都二月了,还能给乔知青你弄来鸡补身体,这没名没分的,他可真是疼你。” 这话一说,乔丽华脸上的害羞云霞瞬间门消失殆尽,复而变得雪白起来。 她和候东来两人在一起了,去年过年的时候,才走到了一块。 候东来也没表白,乔丽华也是,在下乡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 她熬不住了,不想像其他知青那样嫁给当地的人,以企图来逃避劳作。 便和候东来顺手推舟的走到了一起,没摆酒,也没告诉家里人,就那样当对象处着。 她有自己的谋算儿,候东来长得不错,人高高大大,还是老北京住在四合院的,听说父母还是钢铁厂的干部。 所以,下乡的候东来是他们这批知青里面,最为阔绰了一个。 因为他手里经常有当干部父母的支援,不管是钱方面,还是说全国的粮票,对方都能弄来。 先前候东来和那独眼猎户用富强粉换的野鸡,其中,那富强粉便是对方父母寄过来全国粮票买的。 正是看重了这一点,乔丽华和候东来在一起。 除去物资上的,还有生活上的,乔丽华出工分,在地里面劳作的时候, 通常,乔丽华忙不完的活,都是候东来帮忙干的。候东来生得高大威猛,这两年也历练出来了,是一把干活的好手。 这一来二去,两人也看对眼了,这才在没名没分的在一起。 算是搭伙过日子。 只是,大家都是私底下说,并不放在台面上。 曹志芳这话,等于说是把乔丽华的最后一丝遮羞布,给扯掉了。 还是当着新知青的面上,乔丽华觉得自己的脸上**辣的,脚底也忍不住抠了起来。 她低着头,望着脚尖,不想让大家去看她,去嘲笑她。 她希望候东来说话,又不希望候东来在这个时候说话。 这其中感情,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在看候东来也恍不多让,到底是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面皮薄,而且还有着想在新来知青,面前留下好印象的心思。 曹志芳这话一说,等于说是把候东来的私事,放在台面上,他又怎么能不尴尬呢? 气氛一下子就凝滞了下去。 原先,沈美云他们还不懂的,但是这会听明白了。 男知青季明远他们当做没听见,女知青姚志英和胡青梅,还是云英未嫁的姑娘。 都有些脸红,而胡青梅则是出于正义和年少,她不理解,想要去指责候东来不负责任,乔丽华不知廉耻。 但是话到嘴边,却被沈美云拽了下手,打断了她的话。 想来她的表情,也不是啥好话。 这里面这么多人,唯独沈美云是能理解,候东来和乔丽华两人的感情的。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本该是互相喜欢,春心萌动的年纪,却因为日子艰苦,没有盼头和希望,阴差阳错而走到一起,互相取暖,互相鼓励坚持下去。 其实,也称不上错,只能说是自保罢了。 在这个年代,求一个生存,求一个自保。 无关对错。 沈美云笑了笑,她的眼神很干净,语气也很温和。 很自然而然的岔开了话题。 “候知青,怎么还没把野鸡给乔知青?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先去看床铺吗??” 她太过坦然和包容了,没有歧视厌恶瞧不起。 这让候东来和乔丽华,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沈美云微微一笑,语气也带着几分打趣,“怎么?乔知青,你还不把野鸡收着?你不收,我们可是没法入住了啊。” 乔丽华听到这,她感激地看了一眼沈美云。说实话,这是她选择和侯东来在一起后,得到的第一抹善意。 第一次有人用这很平常,很包容的眼神看着她,这种久违的温暖,让她甚至想要热泪盈眶。 她飞快的说了一声谢谢,随即才接过侯东来手里的野鸡去了厨房。 沈美云摇摇头,似乎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只是随意的一句话,一下子解放了两个尴尬的人。 也让,原本尴尬沉寂的气氛迅速热闹起来。 新来的知青们和老知青们相互攀谈,在大家的高谈阔论当中。 季明远略过喧嚣的人群,侧头隐晦地看了一眼沈美云,她无疑是漂亮的,大红色的围巾像是燃烧的火,那一抹灼热似乎能把人都给感染了去。 只是,在沈美云似乎察觉即将看过来的那一刻。 他迅速收回目光,继而垂下眼睫,没人看到的地方,他那温润干净的眉眼里面,第一次流露出其他情绪。 沈知青啊! 他无声的低喃。 .w.co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