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朝局
郯沈鸣鸢没有想到,父皇嘴里说出来的是这样一番话。
一场宴会,足以让她看清名利场上的人情冷暖。
祺王与她都是领了功回来的人,得到的待遇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何尝不知,自己是不被举朝看好的。
手里握着的十万天枢军,是她最后的底牌。她前世傻兮兮地把兵权交了出去,下场怎样,她也切实体会到了。
朝堂之上,所有人都文质彬彬衣冠楚楚,放眼望去,满目都是正人君子。
但剥下他们的画皮,却都是一群嗜血的狼。
所有人都盯着沈鸣鸢这只没有任何根基的羔羊,恨不能一拥而上,将其血肉分食干净。
沈鸣鸢出征本就是无奈之举。从军报送来到沈鸣鸢千里单骑,远赴边疆,前后不到三个时辰。
军情紧急,纵使有人非议,那三个时辰里也不足以作出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鸣鸢,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路。
她远赴边关,先是整饬军容,鼓舞军心,后又一力与兵部施压,解决前线的军备问题。更不必说智勇双全,捷报连传,只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就解决了大盛的心腹大患。
她有能力也有权力,还有足够尊崇的地位,若是真的跻身前朝,势必会改变朝中的格局。
沈鸣鸢明白,大多数人都和卢孝文一样,是不希望她与这些人平起平坐、分一杯羹的。
但也有一些眼光比较远的人。比如祺王,比如母后。
他们知道沈鸣鸢势不可挡,便顺势而为,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施以援手,为后来的合作共赢而铺路。
她明白这一切,却始终不知父皇的意思。
不知她的父皇是要他安安分分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公主,还是借此机会进入朝堂,和其他高高在上的高官皇亲们分庭抗礼。
甚至在片刻之前,她还以为,父皇跟她说那些身不由己的话,是希望她可以理解他的良苦用心,理解他在前朝要面对百官的压力,理解他卸掉她的权利实属无奈之举。
可是她没有想到,他铺垫了那么多,说出的却是这样一句。
——天塌下来都不要把天枢军交出去。
她既不理解什么叫“天塌下来”,也很难想明白,父皇为什么顶着重重压力,还要支持她。
但这个时候,确实没有必要纠结这些细枝末节。
她重重地点头,从座位上起身,跪倒在地。
“天枢军将士,待我如手足,我必不会辜负他们。父皇予我以信任,我亦不会有负于父皇。”
皇帝没有说话。
灯火爆出一个油花,“啪”地一声响。殿中有些许呼吸的声音。
过了许久,皇帝才轻声说:“你起来吧。”
沈鸣鸢这一次起身,却没有再坐下。
她低着头侍立在皇帝的身边。
朝中不缺皇亲,祺王祐王和还未封王的四皇子,都是父皇的得力助手。
朝中也不缺将军,四野七军分守九州,其间能臣干将多不胜数。
父皇手中并不缺人,却还要引她入朝,必是有什么事情非她不可。
她等着他发话。
皇帝浅浅呷了一口茶水,这才慢吞吞地开口:“英妃年前疾病过世,这事你知道吧?”
沈鸣鸢的眼神暗了暗。
她和英妃娘娘虽然没有血缘之亲,却亲如母女。英妃过世的时候她征战在外,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这件事情像一根刺一直扎在她的心口。
她轻轻点了点头:“英妃娘娘一向身体康健,没想到英年早逝,天不假年。”
皇帝冷笑了一声:“天不假年?她分明是被人害死的。”
沈鸣鸢心头一震:“是何人下此毒手,儿臣必不饶他!”
皇帝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答沈鸣鸢的问题。他的眼睛眯了眯,好像想起与英妃共处的那段时光。
“她出身寒微,是个江湖人。当年朕出巡之时遭遇刺杀,被她仗义出手,舍身相救。她本就不是笼中的鸟,却为了朕甘愿在这皇宫二十多年,是朕对不起她。”
说着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还是老四太能干了,才给她招来了杀身之祸。他本就不像老二和老三由母家的势力做依凭,英妃再一过世他就更加孤立无援。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得如一母同胞,在朝中也要携手共进,彼此扶持。”
沈鸣鸢听明白了。
虽然朝中传言,祺王立储,志在必得。
但她的父皇并不想早早地定下储君之位。
比起才能,祺王和四皇子不分上下,可是若比起家世,四皇子就完全处于劣势。
英妃娘娘过世之后,皇宫里更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此消彼长下去,祺王已经成为了三个皇子里最出挑的那一个。
皇帝的身体虽然不太好,但好歹还在春秋鼎盛的年纪,若是早早立下太子,日后说不好还会引发什么祸端。
他不希望祺王的风头太盛,所以他要沈鸣鸢入朝,辅佐四皇子,以平衡祺王和宁家的势力。
祺王应该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提前拉拢沈鸣鸢,并且在沈鸣鸢遭到卢孝文诬告的时候挺身而出,阴阳怪气,帮沈鸣鸢化解危机。
沈鸣鸢此时是天平上最后的一颗砝码,她若是倒向四皇子,则朝中局势,仍是祺王祐王和四皇子三足鼎立之势。
她若是倒向祺王,那这个太子,就算皇帝不想封,也不得不封了。
沈鸣鸢点了点头。祺王对天枢军的觊觎,让她心中很不舒服。反而是四皇子,和她手足情深。
当初沈鸣鸢上战场,他在外地办案回不来,听闻沈鸣鸢只身前往永宁关时,他放下手中的事务就往那边赶。
若不是一封诏书将他按在了扬州,他说不准真要拖着体弱多病的身体,去跟陆文奚拼命了。
沈鸣鸢是个重情义的人,这样的手足之情她自不会辜负。
她重重的点头:“父皇既有此一命,女儿照办便是,待四哥回京,自会与他一并商议。”
皇帝赞许道:“你是战场上回来的,见过生死,本不需朕嘱咐什么。只是朝堂之上,明枪暗箭,比之战场更要凶险万分。阿鸢,你务必小心谨慎,保重自己。”
君王又变成了慈父,他轻轻拉住沈鸣鸢的手。
他将沈鸣鸢的手握在掌心,才发现她的手指冰冷得不像是人的温度。
灯火映照下,他看到沈鸣鸢的脸色是惨白的。
“阿鸢!”他忍不住叫了一声,沈鸣鸢却没有回答。
呼声在耳边咫尺,对沈鸣鸢而言,却好像隔了一世那么长。
眼前的一切仿佛蒙上了一层黑纱,变得模糊不清。
身体像纸片一样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她唯一的感受,是脑袋很重。
这种感觉很熟悉,她曾经经历过。
在凯旋的宫宴之上,与卢孝文对峙之时,她晕倒在众目睽睽之下。
再醒来,双目已经不能视物。
——为什么……
她明明没有碰过卢绍尘的毒,为什么还会中招?
思绪断在了这个地方,她感觉到自己好像栽倒进父皇的怀中。
然后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