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进城
程云秀将结巴几个绑了起来,拴在凤尾刀的刀柄上,像串了一串糖葫芦一样,把一群人带进山寨。
山林的清晨清爽无比。阳光被树枝一挡,散成万缕光芒。
李虎和沈鸣鸢几乎是同时听到动静,匆匆忙忙地,分别从两个方向赶来。
前面程云秀趾高气昂,后面的结巴蔫头耷脑。
李虎和沈鸣鸢对视一眼,沈鸣鸢有些不好意思:“李大哥,误会,误会……”
原也算不上什么误会,理亏的还是李虎。
他讪讪地挠着后脑勺,算是将这事敷衍了过去。
村寨中虚惊一场,程云秀指着李虎的鼻子骂了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
倒是沈鸣鸢,从李虎这里了解到不少南鼓县的情况。
他们一行原本是要直奔兖州城去,沈鸣鸢此时却改了主意。
作别李虎,老杨架着马车,拐上了通往南鼓县的道路。
马车驶上官道,沿着南鼓县行进。滔滔长河在他们的脚下奔流向东。
不到汛季,河水只占了河床的一小部分,两边都是泥沙堆积而成的滩涂。
经年累月,黄色的沙石在这里沉积,又被滚滚流水冲刷得平整。
河道两岸是高耸的堤坝,露出水面的一大截,都挂着黄沙留下的痕迹。
堤坝内侧,是加紧修缮的河工。打着赤膊,呼呼喝喝地喊着号子,运送沙土和石材。
司徒信将车帘掀开一个角。从山上下来,他就这么盯着外面,看了有小半个时辰。
眼下行驶到黄河边上,听到脚下滔滔水声,看到不远处滚滚东流,他却放下帘子,说什么也不看了。
沈鸣鸢坐在车中闭目养神。她的药昨夜今晨断顿两剂,到现在药效没有那么强烈,她也不似前几日那般困倦。
听到外面有劳工呼喝的声音,她睁开眼睛,抬手挑开车帘,越过窗子往外看去。
司徒信不敢看滚滚河水,只好去看沈鸣鸢。见她表情凝重,若有所思,他问:“你不会想停车,去坝上看看吧?”
沈鸣鸢看他一眼,眼中是复杂的情绪。
她有时候很享受跟司徒信交流的畅快,有些话她需要跟程云秀絮叨半天,但在司徒信面前,一个眼神的交流就已经足够。
但是有的时候,被这个男人看穿的感觉又并不好受。
她沉默的短暂工夫里,司徒信又说:
“按照大盛朝的官员习惯,出巡兖州这事,圣旨前脚送到公主府,消息后脚就飞鸽传书到兖州了。你虽未与仪仗同行,但是消息但凡灵通一些,也会知晓仪仗中并无定国公主的身影。微服出行这件事,应该也有些人知晓。”
司徒信将手肘搭在窗框上:“公主殿下,你若这时候去坝上暗访,那些监工小吏,说不好会向万知县通风报信的。”
话说到这里就停了。沈鸣鸢盯着司徒信,却并没有着急答话。
车厢里的气氛凝滞了片刻,司徒信有些不好意思:
“你盯着我做什么?”
“司徒兄,我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话开始变多了。”
司徒信:……
皇宫中第一次见面,小黑屋里的一番问讯,司徒信颇有一番城府,令沈鸣鸢忌惮无比。
她在那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浓烈的敌意,即便那一夜不得不与他生死相依、携手退敌,她对这个男人依旧有很强烈的不信任感。
但她真的核实司徒信已经在潜龙卫十年,把这个人要到公主府之后,那种直觉支配的防备,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他们两个都是谨慎的人,沈鸣鸢也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在自己面前,司徒信也不像当初那样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眼下他甚至故意道出沈鸣鸢的想法,带着一些沾沾自喜的得意。
司徒信放眼看向窗外,避开沈鸣鸢的眼神:“有、有吗?”
“话这么多,是不是因为调离潜龙卫以后,闲得脑袋上长草?”
司徒信:???
他以为沈鸣鸢窥破他的心事,心虚地往一边躲,没想到沈鸣鸢满脑子只有事业两个字。
司徒信哑然,沈鸣鸢却自以为逻辑通,自鸣得意地笑:“果然是这样。”
一边说着,她一边翻了个白眼:“我把你要来公主府,可不是要你好吃好喝做米虫的。”
“公主有何用意,在下洗耳恭听。”
“我看上你了。”
司徒信:????
沈鸣鸢没有注意到他呆滞的表情,接着说:“我喜欢脑子好使的人,我身边缺脑子好使的人。”
司徒信松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摸了摸脸侧的伤疤。
他在京里时,担心被陆文柬的人认出来,所以时常戴着面具。
现在出京寻访,无人认得他的面目,他本不需要乔装改扮,但还是习惯性地留下了脸侧的那道疤痕。
那是司徒信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证据。
他听完沈鸣鸢的话,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如今我这副残躯,也就只有一个脑子,能为殿下效力了吧?”
“既然如此,倒是请司徒大人说说,咱们南鼓的万知县,是不是那个消息灵通之人呢?”
司徒信沉吟思索的片刻。
“我们离京之前,我从潜龙卫探听到一些消息,右卫有不少人都被派去盯着柳家。右卫向来是管理潜龙卫内部的军纪刑罚、档案库存,很少涉足外案,如今却干了左卫的营生,应该是考虑到右卫高层有宁家之人,互相掣肘。诬告、通敌、贪墨的罪名背给了卢孝文一个死人,都察院那一夜也推脱给江湖恶匪,你那位父皇看着软弱,其实是避开了直面柳家的机会,暗中仍在跟他们较劲。”
说得很对。沈鸣鸢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她去跟她的父皇从黑夜哭到白天,除了哭到一顶出宫的轿子,剩下什么都没有得到。
父皇未曾向她许诺什么,也并没有急着与柳氏一族刀锋相见,那一夜的案子也被他压了下来。
但秋后算账,却一笔没少。
紧紧盯着柳氏父子,又派沈鸣鸢来柳世奇发迹的地方巡查,暗示沈鸣鸢釜底抽薪。
她自是带着任务而来。
司徒信接着说:“柳世奇在南鼓做过五年的县令,后来又升迁到兖州做知府,虽然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但他如今位高权重,在这片土地上余威尚在。南鼓如今的县令万松,就是柳世奇的学生。虽一京一外,多年不曾相见,可是每逢回京述职,万松都会上柳府走一遭,二人感情还算亲厚。”
“南鼓县在兖州辖内,又紧邻黄河,公主巡查,自然首当其冲。柳家就算只能飞出只苍蝇,也得飞来兖州报信。”
他停下片刻,算了算日子。
“我们日夜兼程,车疲马累,方才赶到这里。按照柳家的行事效率,这个时候,也应该到了。恐怕我们进城寻找客店住下,过不了两个时辰,就会被知县大人找上门来。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沈鸣鸢笑得很开心。司徒信这人的脑子真的很好用,她的推断他全部说中了。
她接着问:“这两个时辰,如果只能做一件事,你猜我要干什么?”
司徒信有些生无可恋。她逮着李虎问年成粮价问了一个晚上,是当他一个大活人不存在吗?
司徒信撩开门帘,朝着陪老杨驾车的程云秀道:
“程姑娘,你家公主让你去城中问问,这南鼓县城里,最大的米商是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