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干丫的”
沈鸣鸢是被前呼后拥着,风风光光离开粮铺的。
沈鸣鸢自己却觉得脸上无光,名誉扫地。
她进城以后就直奔粮铺而来,一时都没有耽搁。
假冒青州宋姑娘之名,来探恒源号的口风,也一帆风顺,骗过了乔三爷和吴掌柜。
但偏偏那么巧,又偏偏那么快。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见到那十万多斤粮食的时候,一个来送信的丫鬟打断了一切。
沈鸣鸢沉着脸坐上马车。
万松带着县衙的官差来接沈鸣鸢,在粮铺门口排成一条长龙。
铜锣一响,人群纷纷向左右闪避,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
车马浩浩荡荡前行,沈鸣鸢坐在车内,听到车外传来议论的声音。
“我还当是什么人呢,原来跟那狗官是一路货色!”
“看她刚才那嚣张劲,是那狗官的私生女吧?”
“小老婆也说不定呢!”
官差的怒喝,让这几个议论的人不敢出声。
司徒信在车里却听得真切。
他不安地看沈鸣鸢一眼。她沉着脸,面色很不好看。
他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地劝慰:“他们不懂,那些话你不要当真……”
“怎么可能不当真呢。”沈鸣鸢的语气很平淡,但是司徒信听到了几分落寞。
沈鸣鸢深深吸了一口气,怅然说:“朝廷任命青天父母官,原本是要护一方子民。可是你看外面那些百姓,对这县衙的车马公人,却尽是鄙夷嘲弄之色。你说他们不懂吗?他们太懂了。”
司徒信愣了一下。
他以为沈鸣鸢的伤感是因为挨了骂,此时听到她所言,才觉得还是自己格局小了。
郁结心头的担忧一扫而空,他换了个轻快的语气:
“他们不懂。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官,一种搜刮民脂民膏,攫取利益。另一种则是令他们闻风丧胆,是他们的克星。”
沈鸣鸢被司徒信这句话破了防,忍不住一笑: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奉承人了?”
“天地良心,真心话!”
沈鸣鸢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她掀起车帘的一角,看到街上的百姓。
在官差们的强迫之下,他们纷纷下跪,“恭迎定国公主殿下”的声音此起彼伏。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形形色色,什么样的都有。
“司徒信。”她怔怔望着车窗外,“我心中曾有很多抱负,但我现在越来越发现,那些梦太遥远了。眼下我只想做成一件事。”
“愿闻其详。”
她回过头,坚定地盯着司徒信的眼睛。
“在我离开南鼓县之前,这一城的百姓,我要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平价的粮食吃。”
司徒信摸了摸左脸的疤痕,带着一些揶揄的语气:
“我怎么觉得这个目标,比那什么山河承平人民富足的狗屁理想,还遥远呢?”
刚刚酝酿好的气氛,被这一句玩笑话破坏。
沈鸣鸢抬手就打他的肩膀,他就匆匆忙忙往边上躲。
身体撞上车厢,发出“咚咚”的声响。
老杨在外面驾着车,听到车厢里的动静,无奈摇头,感慨世风日下。
马车拐过一个十字路口,车厢里的动静才稍稍止歇。
两个人打闹够了,沈鸣鸢才开口谈起正事。
“刚才你在粮铺的东院发现了什么?”
她的语气沉了下来,司徒信也收起犯贱的嘴脸。
“很多人,差不多几十个。”司徒信说,“都很忙。”
他刚刚去粮铺的东院,那里有不少老工和学徒。他们忙着碾面粉剥粟壳,不见停手的样子。
只是那里的监工盯得很紧,司徒信刚看了两眼就被赶走了。
沈鸣鸢一听就知道不对劲。
“如果按照乔三的说法,仓里只有千八百斤粮食,哪里还需要那么多人赶工?”
司徒信点头:“所以那消失的一仓库粮食,应该另有去处。他们的仓库中只存放着少许的粮食,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真正的仓库。”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的看向车窗外。
如今在人生地不熟的南鼓县,被万松以这么大的阵仗迎接,想来在城中的衣食住行都早已有了安排。
身边必定都是眼线,如果不能摆脱这些眼线,他们的处境将会十分艰难。
更不必说在城中明察暗访,揭开恒源记的真面目。
司徒信思索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他问:“程将军去了哪里?怎么一直没有见到她?”
沈鸣鸢回答道:
“我告诉云秀,避开与我们同行,就是希望能在万松的安排下,送出一只漏网之鱼。我们在明云秀在暗,有些不方便我出面的事情,需要她去做。”
听到这句话,司徒信却眉宇紧锁,眼帘低垂。
沉吟片刻,他说:
“你未随仪仗出行的事情,万松一个地方官,不可能知晓。他能做了万全的准备来迎你,一刻都没有耽搁,一定是有人来通风报信。南鼓县原本不在你巡视行程之上,能未卜先知跑到南鼓县来报信的,一定只有柳家的人。他们熟知你和程将军的关系,眼下没有程将军的踪迹,也必定会竭力寻找。这枚暗棋,未必能真的落在暗处。”
这些道理,沈鸣鸢也能想通。
但是眼前陷入了被动的局面,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揉了揉眉心。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她在父皇面前大言不惭。
仅仅在半个多月之前,她还不明白,为什么母后的刀都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父皇却依旧没有明着追查柳家。
直到现在,她在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面前,都是这样被动的局面。她终于明白柳氏宗族的手有多长,他们对朝政的干预有多恐怖。
她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短暂的一瞬间里,她产生了动摇的念头。
但是很快她又坚定了下来。
睁开眼睛,她发现司徒信正在注视着自己。
他的目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看的沈鸣鸢有一些不自在。
沈鸣鸢只好抬起眼睛,空虚地望向车顶。
“你不要这样盯着我,我也是个人,我也会有低落的时候。”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已经不止一次让司徒信看到了自己脆弱的一面。
司徒信笑着说:“世道如此艰难,该丧还是要丧一下的。丧完了该干什么,想必不需要在下多嘴。”
沈鸣鸢望着车顶,目光渐渐变得坚毅了起来。
缓缓地,她说出三个字:
“干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