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被撕毁的县志
沈鸣鸢是缠着绷带进县衙的。
她胳膊上的伤口很深,血很难止住。来之前刚刚换了一番药,此时又渗出了不少血。
陈永清暂时接管了南鼓县的政务,正在县衙里安排带来的军队和本地的衙差。
见沈鸣鸢一个随从都没有带,挂着彩从外面回来,陈知府赶紧放下手里的事务,小跑着来到堂下,朝着沈鸣鸢行礼。
沈鸣鸢抬了抬手,示意不必拘礼,他这才恭恭敬敬地跟随沈鸣鸢,往二堂走。
衙门大门正对着公堂,公堂后面一进院子,是县令办公的地方,县丞师爷们都候在这里,等着知府大人和公主殿下问话。
堂下正中间的一张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叠卷宗。
陈知府用手掌指着桌子说:“关于恒源号、伏虎帮的卷宗,卑职已经叫人整理出来了,尽数都在这里。”
沈鸣鸢轻轻“嗯”了一声。
桌子上的这些书册,是按照年份和月份排好的县志。中间还夹着一些字条,字条从书页里凌乱地伸出来,上面粗略地标记着当前一页的内容。
沈鸣鸢拿起一本,稍微翻了翻,眉头却皱了起来。
这本记档里有明显的缺页,有些信息被人为地撕去了。
她侧目看一眼陈知府,陈知府不敢怠慢,赶忙接话:“东西找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没有公主的命令,卑职不敢乱动。”
一边说着,他一边朝着旁边的师爷递眼色。
师爷立即会意,连声应和:“衙门里的记档原本都是完整的,可是小人方才带人去整理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成了这副样子。”
按照大盛的规定,各州县必须将各年的事务事无巨细地记录在县志之中,尤其是辖下人口户籍、年景收成。
沈鸣鸢发现,失踪的书页,大都与所记的当年收成有关。
不仅仅是万松在任的这些年,前面几年的很多信息,也被人刻意地撕去了。
她想起刚刚在街上,司徒信带去的柳浅音。
万松是柳世奇的学生,南鼓县又是他发迹的地方。他和他的儿子都无暇分身来此处,不可能派一个小丫头和自己斗智斗勇。
柳浅音来南鼓,纵然有帮万松遮掩罪行的任务,但更多的,应该是毁去与柳家相关的罪证。
她冷笑了一声,对师爷道:
“大盛吏治,若是辖下县志有失,最轻也是主官革职,所有经手人员从重处理。你们倒真是敢啊。”
她此言已出,师爷县丞纷纷跪了一地,一个个惶急磕头求饶:“这事小人不知,小人真是不知!”
看他们吓破了胆,沈鸣鸢更验证了心中的猜测。
她没有多说,而是问陈知府:“万松现在关在何处?本宫去看看他。”
“在县衙大牢,卑职可带殿下去。”
沈鸣鸢轻轻摇头:“不用,我自己就行。”
静默了片刻,沈鸣鸢发现陈知府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胳膊的绷带上。
她浅浅笑了笑:“知府大人不必忧心,小伤而已。”
她从堂后绕到后院去,走了两步,发现陈知府又不放心地跟了上来。沈鸣鸢也没有再阻拦他。
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牢房走去,走了一半,沈鸣鸢忽然回头问:
“如果没记错,陈知府原本是京官吧?”
她来兖州之前,让程云秀给她念过陈知府的履历,知道他是言官出身。
后来因直言劝谏,得罪柳氏,被贬到京外。又因为才能过人,这才一点一点升到了知府。
个中坎坷,宦海浮沉,自不必说。
听闻沈鸣鸢问,陈知府点头应道:“原在都察院做过几年御史,后来外放,也做过几任县令。”
“青天父母嘛。”
“殿下说笑。”
“陈知府既然这般出身,应该也知道民生多艰,怎会纵容万松这样的官员在治下胡作非为呢?”
陈知府一听这话就要下跪,沈鸣鸢却快了一步将他扶起。
她微笑:“不是问责,只是聊聊。”
陈知府露出无奈的表情。他长长叹一口气,这才缓缓说道:“殿下既知个中原因,何必取笑卑职?万松若只是一介县令,卑职又怎会束手无策,任其胡作非为呢?”
话说得很委婉。
他身为一州之长,自然不能跟沈鸣鸢明说,万松的背后是柳世奇。
他在外地做官多年,消息远不如京官灵通。
沈鸣鸢领兵还朝的那个夜晚彻底与柳家撕破脸皮的事,终究只是在京中才有些风言风语。
她是柳皇后的女儿,外人很难相信,柳家会与她为敌。
若不是那个送信的女人用他的性命威胁,就连是否带人来南鼓,他都要纠结半天。
可是眼下察言观色,陈知府发现这位公主殿下跟万松、跟柳家之间仿佛是水火不容之势。他的胆子又大了一些,试探地说道:“卑职当年年轻气盛,被贬出京。所幸皇恩浩荡,才能忝掌这一州一府。如今治下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有愧于陛下厚爱,殿下若要责罚,也是永清应得的。”
他话虽是在领罪,但却在提醒自己当初弹劾柳世奇之事,试探沈鸣鸢的态度。
沈鸣鸢听出陈知府心中的不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大人这是什么话?今日若不是你神兵天降,本宫怕是要死在这小小的南鼓了。”
陈知府放下心来。这话既是赞许和感谢,也是在暗示他,沈鸣鸢自己也是万松以及背后柳家的敌人。
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他放松地笑笑,回应道:“公主这话言重了,保护公主殿下,是卑职应尽之责。”
一番试探,互相了解了对方的立场,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他们来到牢房的门前,还未踏入牢房,先感受到里面的寒意。
沈鸣鸢停下脚步,看陈知府一眼。
“本宫有些事要和万松谈谈,知府大人一起吗?”
陈知府知道她是不希望自己在场,所以才在婉言劝返。他当即一礼,说道:“卑职还有些事要处理,恐怕要失陪了。”
沈鸣鸢没有急着进牢房,看到陈知府离开,才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陈知府,陈永清,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