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休怪朕不顾夫妻之情”
玉兰树的花落了,这季节里只剩一树一树的深绿色树叶。
柳皇后在栖凤殿几个月,足不出户。
闲来无事,就自己提着花匠的剪刀,修剪院子里的枝叶。
小黑猫依偎在她的脚边,沐浴着晌午的阳光,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柳皇后自幼就是关门大小姐。很少做过这种粗活,沉重的剪刀一开始都提不起来。
后来做得久了,也就熟悉了。
午后的日头毒,她修剪了几颗玉兰树,觉得有些闷热,招过元福将剪刀递给他,自己则自顾自地回房。
却看到元福的脸色有些怪异。
“元福,你这是?”
元福没有说话,只顾着挤眉弄眼。
柳皇后看懂了他的意思,蓦然回头。
栖凤殿紧闭的大门已然洞开,门前站着一个男人。
是几个月没有见到的皇帝。
柳皇后并未露出太过惊讶的神色,她走上两步,屈膝准备跪迎,却看到皇帝缓步上前来,轻轻摇头:“夫妻之间,不必拘礼。”
柳皇后退到一边,随着皇帝进房。
两个人在房中坐下,隔着一张矮茶几,谁都没有说话。
按照规制,皇后的用度在宫中仅次于当朝天子,夏季驱暑的冰块原不会缺。
但不知道为什么,栖凤殿却闷热得厉害,皇帝只做了一小会,身上就沁出了汗。
乔良跟在皇帝身边,见他有些热,忙从随从的小太监手里接了芭蕉扇,在他身边轻摇。
皇帝却只是挥了挥手:“小良子,你下去吧,有些事我和皇后单独谈谈。”
乔良握着芭蕉扇有些不知所措,柳皇后见状起身,款款上前,接了乔良手里的扇子,温声说道:“公公宽心,且下去吧。”
玉腕轻摇,凉风携着她身上的香气袭来,乔良低声答应了一句,招呼众人离去。
只把房间留给这对夫妻。
皇帝额角有汗,柳皇后一边打着扇,一边用帕子替他擦汗。
帕子上沾染了浓重的薄荷油的香味,柳皇后柔声问:“陛下近来又头疼了吧,虽说国事为重,但龙体亦要保重。”
皇帝没有理她的话茬,他抬起眼睛,注视站在面前的妻子。
“这几个月,宫人怎么连驱暑的冰块都不送来了?”
柳皇后笑笑:“南境战事甫平、边境百废待兴,又有秋闱之事需要举行,正是用钱的时候,妾身一国之母,自要以身作则,栖凤殿清俭一些,是应当的。”
话说得好听,皇帝却也知道,是宁贵妃执掌凤印,挟私报复,故意削减栖凤殿用度罢了。
宁贵妃掌凤印,如今是后宫的无冕之王,整日却浓妆艳抹、极尽奢华。怎么不见她从自己身上省钱呢?
柳皇后虽被皇帝责罚,却也是一国之后,递个口信到御前,要一些规制内的日常配给再正常不过。
可她偏偏忍着一句话不说,安之若素。
皇帝的心口有些疼。
他按住柳皇后打扇的手腕:“如烟,朕是不是,罚你太重了。”
柳皇后轻轻摇头:“陛下身为天子,自要做臣民表率。妾有错则罚,不重不足以威慑天下。”
她不动声色地挣脱皇帝的手,将芭蕉扇放在一边,来到皇帝的身后,替他轻揉太阳穴:“妾不委屈。”
她的话很温柔,声音却凉凉的。
这个女人永远是这样。她是一个优秀的皇后,却不愿意做一个妻子。
“阿鸢从兖州回来了,还带回一个陈永清待审。南鼓万松虽心智不明,但阿鸢差点死在南鼓的事情,足以给他定罪。这是明面上的事,暗地里潜龙卫也递了消息回来。南鼓之事与柳浅音有关,而她则死在了阿鸢的手里。”
这件事关乎她的女儿、她的侄女、以及她娘家派系的罪行。
她却一点异色都没有,浅浅微笑道:“前朝的事,自应在前朝忧心。陛下来到后宫,就该将这些繁务放下,好好歇息才是。”
皇帝叹了一口气,又说:“青榆病了。”
柳皇后的手指终于迟滞了片刻。
皇帝苦笑道:“果然,你的心里,只有一个青榆。”
“青榆是妾身的孩子,妾身自要记挂。”柳皇后说这话的语气,终于夹杂了一些情感。
是歉疚。
她不再替皇帝打扇按揉,而是走了两步,坐到皇帝的对面。
沉默了一会,又补充道:“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陛下,这般善待我的儿子。”
“朕这般善待你的儿子,你就不能善待朕的女儿吗?”
皇帝有些急切,甚至带了一些呜咽之音:“阿鸢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儿,能替朕平南境、平兖州,她是多么好的孩子,如烟,她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啊,你的心,当真这么硬吗?”
柳皇后发出一道鼻息,像是冷笑。
“你知道生她那两天两夜我是怎么挨过来的吗?她的命本就是我的,我想要拿回来,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柳如烟!”
“沈乐康。”
柳皇后的声音很平静,即便对当今圣上直呼其名,她也没有任何不安。
终究是他贪心不足,违背了一开始的誓言。
若不是那夜之后有了沈鸣鸢,柳如烟早已功成身退、寄情四海,逃离这不见天日的宫闱。
夫妻对视,最后还是皇帝败下阵来。
“许元成已经死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若不想让朕追查陈永清背后的人,你就管好你那兄长和外甥,不要让他们动士子的心思。”
他不愿再在栖凤殿待着,一边撩袍起身,一边说:
“栖凤九卫已死,半年打压下来,柳家也没当初那么招摇,你也不必委屈在这四方的院子里了。凤印不日即物归原主,贵妃削你用度的仇你想报就报,只要不把人搞死,朕就当不知有这回事。”
柳皇后并没有起身相送,只坐在桌边,不屑地哼了一声。
皇帝走到门口。院里的小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停在他出门的路上。
见到生人,不悦地朝他“喵”了一声。
皇帝想了想,忽又回过头来,冷漠地说:“你若是再对阿鸢动手,休怪朕不顾二十年夫妻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