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火场惊魂(一)
长鞭“啪”的一声,甩在玄武道的青石街面上。
惊马带着马车疾驰当先,马上的中年男人一边甩着长鞭,嘴里一边呼喝着“都闪开”。
天枢军亲卫营和飞龙卫列队在后,马车虽快,他们的步伐却紧随其后,丝毫不掉队。
已近北城,人声渐渐喧嚷起来。长街两边看热闹的百姓,被这架势骇到,纷纷往路边退去。
虽然已经到了夜禁的时候,但是北城这场火实在是大,莫说北城九坊,就是全城的百姓,也纷纷走上街头。
有的为住在城北的亲戚朋友烦忧,有些则是单纯出来看热闹。
见这一群人来势汹汹,个个都想吃人的狼,他们也不敢围在街上,挡住他们的去路。
马车的速度飞快,车帘被劲风掀起,露出里面的人来。
是一个女人,正在凝着眉毛看手中的地图。手里还有支毛笔,不断在地图上写写画画。
马车的旁边,还有个士兵模样的人,小跑追着马车的步伐,在向马车中汇报。
“现在还不知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如今北城九坊的青衣坊、赤衣坊、乌衣坊都有波及。除去贡院,已有四十二间民宅遭受波及。伤亡人数无法统计。”
兵士的脚步追着马车,却丝毫不见呼吸紊乱。
他是天枢军中的斥候兵,最擅长奔袭几十里刺探敌情,往返北城与沈鸣鸢队伍的这点路程,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沈鸣鸢一边听他汇报,一边看着手里的洛京城地图。她在地图上勾出贡院、赤衣坊、青衣坊和乌衣坊,用笔尖点出四个地点的中心。
贡院以西,青衣坊北巷,这里应该就是火场中心的位置。
“北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到了,派出三个旗五百多人,在此处救火。只是火实在太大,即便贡院的火势都无法控制,更别说其他地方了。”
沈鸣鸢皱起眉头:“五百多,人不少啊,怎么还是不行?”
斥候汇报道:“属下刚才去看,洛京府也派出了捕头和捕快,加上贡院本身的卫兵,有七八百人之众。可是现场十分混乱,各路人马各行其是,完全没有章法,简直一团乱麻。”
沈鸣鸢脸色沉重地“嗯”了一声。
她没有多说,只对斥候说:“再探再报。”
斥候得令,脚步飞快,连疾驰的马车都追不上他。
身影迅速消失在长街尽头,沈鸣鸢才叹一口气。
情况跟她预想的差不多。
城中起火,并非人迹罕至之处,也非夜深人静之时,若是及时发现,迅速扑灭,根本不可能严重到这种程度。
——火光冲天,全城都能看到城北上空霞一样的红艳。
之所以失控,更有可能的原因,应该是人祸。
城中各个衙门互相忌惮、互相推诿,又个个不服管,所以才到了如今的局面。
公主府的马车华丽而宽敞,可是在老杨驾车、骏马疾驰的情况下,竟也颠簸得厉害。
颠簸的车厢里,地图上的笔迹也是颤抖的。
她在勾画完毕,放下手中的地图,这才发现一旁的赵振勇,正在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她。
沈鸣鸢问:“赵将军有何话要说?”
赵振勇愣了片刻,像是在纠结措辞,过了好一会才说:“卑职尚且记着几年前在皇宫之中,公主殿下……如今英姿飒爽,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沈鸣鸢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若是有得选,谁不想做笼里的金丝雀,过衣食无忧、快乐自在的日子?但赵叔出身行伍,应该最明白,这世上的所有安稳,都是用其他人的血肉换来的。”
“飞龙卫舍生忘死护佑皇族,和北斗七军以血肉之躯护佑大盛疆土一样。既然我有机会将权力握在手心,我自要担起属于我的责任。”
赵振勇是护卫皇城的飞龙卫,虽然跟沈鸣鸢没有上下级的直接关系,但当年在宫中,两人也算相识。
——小的时候,赵振勇还指点过沈鸣鸢的功夫。
如今危机当前,他们各自肩负责任,没有时间闲谈,更不可能永远沉溺在过去之中。
三句两句之后,沈鸣鸢就开始交代抵达火场之后飞龙卫的安排。
方寸空间内,她指着地图上的各种实线虚线、喋喋不休。
赵振勇却稍稍有点走神。
“赵叔。”
他虽护卫皇城,是三卫七军最风光的飞龙卫,但毕竟还是皇族的附庸。
皇子皇女,不论未成人还在宫中的,还是已经成人出宫建府的,都把飞龙卫的昼夜不息和出生入死当作理所当然。
他从没有想过,会从一个大权在握的公主殿下嘴中,听到一句“赵叔”。
他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有些飘飘然,一时连沈鸣鸢那些部署都没有听到脑子里去。
还是沈鸣鸢发现他走神,停下安排,拉了拉他的胳膊:“赵叔,有在听吗?”
赵振勇这才回神。
他毕竟是天子身边的护卫,虽然有些走神,但沈鸣鸢的那些话,他还是浅浅地记住了。
如今再去回味,立即明白了沈鸣鸢的意思。
他指着地图上错综复杂的线条和墨点,点头道:
“飞龙卫武功精湛,入火场救人,自然不是问题。不过北城九坊只有三十六处水井,我们只有二十多个人,若是频繁来往这些水井取水,势必会拖慢救人的效率。”
沈鸣鸢听出了赵振勇的担忧,她坚定说道:
“赵叔且放心,救火用水,不论坊中水井,还是两里外的洛水,都在我的计划之中。赵叔只需率飞龙卫来往火场,去火势最严重、寻常人难以接近的那些房屋中救人,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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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龙卫和亲卫营的队伍,离开公主府,浩浩荡荡地往城北而去。
只留下一个沈青枫在公主府中。
他在公主府的这段时间,银环指了新来的采墨跟随照顾他。
采墨却不似银环那样,自幼在高官皇亲中长大。对这位一国皇子,心中还是有些畏惧。
沈青枫喊她伺候自己换衣裳,采墨还以为是沈青枫准备睡下了,帮他脱到就剩中衣,就行礼告退,说是去准备洗漱的东西。
沈青枫哭笑不得,叫住一脚踏出房门的采墨:“采墨,回来。”
他指了指挂在衣架上的那件粗布衣裳,说:“没换完呢,急什么?”
那件衣裳是沈青枫穿来的,听公主和银环姐姐的交谈,好像这位皇子殿下,还穿着它在南市算命来着。
采墨有些不明白:“如今这大半夜的,皇子殿下难道还要出去摆摊算命吗?”
沈青枫:……
他的招牌旗幡,和写价格的木板,都被沈鸣鸢发飙的时候毁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就剩一把卦筹了,还怎么去算命?
这小丫头缺心眼的样子,让他想起林篁来。
想起林篁就想起清心楼,想起清心楼就想起黄茵。
他忍不住浅浅一笑。
“自是去算命。”
他前半句回答着采墨,后半句话却好像是在喃喃自语。
他说,
“算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