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039
寂寻慌乱间收回手,害怕去看她:“我……想为你换身衣裳。” 桑离还没有完全清醒。 衣服上都是血,腥气也很重,闻起来确实不太舒服。 不等寂寻动手,她自己就把外衫脱了个干净,只剩下一身白色里衣。 尽管没露什么,寂寻仍是红着耳根调整身姿,只留给桑离一个后背。 她重新钻回到被子里。 盯着他的背影恍惚许久,最后瞳孔地震,猛然反应过来坐在身前的不是别人,而是寂珩玉!! 那这里是? 她环视一圈,果不其然,这里是朔光殿。 桑离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君上我……” 寂寻:“我们的情况特殊,不便把你交给旁人,于是就将你带了回来。” 桑离虽然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却也并没有深究。 毕竟他说得没错,他们两个人的情况确实不好让外人知晓。 这样说来,桑离才发现身上累是累点,倒是不怎么痛了,她尝试活动手腕,伤痕痊愈,恢复如常。 桑离不禁看向寂寻。 她能好这么快,该是又反噬给寂珩玉了。 桑离又不是真的冷心冷肺之人,纵使寂珩玉之前对她存了杀心,可是这次也确实救了她。 “我记得我手伤挺严重的,让我看看你的。” 说着,她就去拽他的手。 寂寻条件反射避开,她一下子拽了个空,一恍神,意识到自己越矩,“抱歉,君上。” 寂寻平放膝前的双手微微拢紧,他垂下的睫毛颤了颤,笼罩在阴影中的侧脸愈显得晦黯不明。 忽然,血痕一点点从他掌中抽裂,血淋狰狞。 “怕是会吓到你。”寂寻说,“想看便看吧。” 他伸手过去。 桑离怔怔凝着他的手掌,都是新伤,几乎无一块完好。 桑离知道这有多疼。 蝠鸟每啄一口,肉都会撕下去一块,到最后疼着疼着也就麻木了。 对寂珩玉来说,这完全就是无妄之灾。 ——他本不用代替她承受这些的。 桑离缓慢支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 她手很小,就算两只一起也没有他的一只手掌大。 寂寻由她握着。 她看伤,他看她。 “我会找到解蛊之法,以后也……尽量保护好自己,不必再让君上替我承担这些。” 她的承诺中有几分自愧。 寂寻扬了扬睫,一点都不想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也不想听她说这番话。 寂寻是一介傀儡。 若是可以,他愿为她死去。 ——这是这颗心脏赋予他的意义。 他伸出手去触碰她鬓角的发丝,指尖轻柔,甚至不敢触到她的皮肤。 桑离一愣,抬眸对上一双温 柔的眼眸。 这样的寂珩玉让她陌生,好比换了个灵魂,眼前之人是锋芒全敛,平和的一团水,在那双眼睛里,桑离看不到半点防备和以往的冷漠。 “君……上?” “?()_?” 他说,“……我希望你能自在些。” 桑离恍了恍神。 她来到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说这番话,说这话的人还是寂珩玉。 其实桑离明白,寂珩玉能这般对她,出于本心的少;多是受制于蛊,但是不论如何,确实让她在这个世界找到些许安慰。 “我希望……君上也能自在些。” 上次他业障发作,桑离就看明白了,他身上压了诸多担子,也难怪他总是疑忌猜疑,到最后走上对抗天道的灭世之路。 原著里寂珩玉的结局并不是善终,更没有坐上那把神座。 他以身祭了自己一心所求的道,同时也颠覆了六界苍生,用陨灭神魂的方式换来一个他心目中的六道。 桑离能看出来,当下寂珩玉所作所为,为的还是世间的太平安宁,如若可以,她不希望他遵循原著,继续走向那条覆灭道。 寂寻心潮难平。 忽然,一道影子出现在她的身后。 他站在帘子后面看着二人,鸦色帘帐遮掩着他的身影,却遮掩不住那双如同冰刃般幽冷的视线。 寂寻呼吸微窒,情急之下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如同是一个正在行窃的小偷,他被当面看破,低劣的心思无处遁形。 可是他也很想知道,在寂珩玉心中,桑离处于怎样的地位。 若能…… 若能什么? 他不敢细想下去,然而蠢蠢欲动地想要去印证这个想法的可能性。 寂寻的身子缓缓俯了下去,佯装没有看到寂珩玉,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桑离霎时愣住:“君上?” 寂寻声音很低:“胸口有些疼,马上就好。” 他只给她看了手上的伤,身体上的伤估计都遮在了皮肤下面。 桑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她不想当白眼狼,于是安分不动让寂寻靠着。 寂寻小心抬眸, 寂珩玉已转身走回里面,寂寻下颌线绷紧,缓缓起身跟了进去。 离去之前,还不忘给桑离施加一道清梦咒。 “主人。” 寂寻对坐在床榻上的寂珩玉行礼。 寂珩玉的目光停留在他伤痕累累的左手上,勾唇笑了笑,笑容意味不明。 他慌张地把手背过去,仍没有抬头。 “比起寂无,我对你尤为用心。” 寂无:[主人,我还听着呢……] 寂珩玉慢慢站起来,绕着他转了 一圈。 最后一把抓起了寂寻的手。 他死死盯着他指尖的新伤,“制作你这具身体时,我拔下了自己的逆鳞,用作你最坚硬的皮肉。” “?()?” 寂珩玉温和地对他说着,“寂寻,你是我抽取出来的一部分,你想要什么,我心知肚明。” 最后手腕施力,竟生生扯下他整条左臂。 寂寻是傀人。 哪怕他有身体,有感知,有情感,也仅仅是一具寂珩玉所做的傀人。 前行拔下的左臂并未出血。 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肩膀的断裂口整齐,里面是杂密纠缠的红色血线,那是“魂丝血线”,就像是缝制布娃娃所用的丝线,用来牵连肢体运作。 寂珩玉掌中的断臂一点点化作烬尘。 他是在告诉他,他只是个傀人,哪怕拥有他的心脏,也永远成为不了寂珩玉。 寂寻面色苍白,神色脆弱得像是要马上碎裂。 邪魂煞魄之间本身就不会产生什么惺惺相惜的情感。 寂无行事作风较为乖张,身体已被销毁多次,见此顿时开始起哄:[他不老实!主上您快杀了他,身体没了,记忆也会跟着消失,到那时他就老实了。] 一听到要销毁身体,寂寻肉眼可见的变得紧张起来。 寂珩玉并没有摧毁他的想法。 他也说过,制造一具身体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要抽取情丝,还要拔身上的鳞片,尤其是逆鳞,拔除后再长需要五百年。 寂珩玉指尖一抬,一条新的胳膊重新长回寂寻的身体。 “可会有下次?” 寂寻跪在地上,重重叩头。 寂珩玉挥手让他离去。 没有热闹可看,寂无气得很:[那小子不老实,我也可以帮主上保存心脏,为何不选我?] 寂珩玉:“他性子更接近我。” 若换寂无,很容易露馅。 寂无果真心服口服不说话了。 寂珩玉静坐于床榻。 一段时间的愈合,身上那点小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他感官敏锐,就算桑离睡在外间,呼吸声也像是近在身侧般清晰。 以往朔光殿只有他一个人。 刚救岐回来的时候,岐还只是一只百来岁的鬿鬼,幼年鬿鬼是知名的长得丑胆子小,因为害怕归墟海里的魔神,整日在朔光殿门前哭闹,吵着要寂珩玉抱进去,就那样寂珩玉也没心软让他进来,反倒是直接把岐丢进了渊牢。 毕竟习惯了,也就不害怕了。 近六千年来第一次,有外人宿留在这里。 寂珩玉躺回床榻,闭上眼越发觉得声音明显。 他翻来覆去没办法静心调养,最后仍 是按捺不住地起身走了出去。 那道清梦咒会让她安睡至天明。 其实就算没有这道咒术,桑离也会睡得很舒服。 她属于很容易适合环境的那一类人。 他站在床边看着她。 又想起寂寻抱住她时,她很乖地把身体靠过去。 寂珩玉有些捉摸不透。 她明明怕他,也说过厌他,却也会真心地关切他。 [我希望君上也能自在些。] 自在。 那是他这辈子都求之不得的奢望。 桑离忽然翻了个身。 领口敞开一大片,露出白的晃眼的皮肤和烙在上面的蛊纹。 颜色灼灼,无比扎眼。 寂珩玉眸色闪烁,动手帮她拢紧,遮住了那碍眼的纹路。 正要抽手离去,桑离一把握住他指尖,将他的掌心枕在了脸颊下面。 她脸蛋软乎乎的,透着羊脂似的细腻。 寂珩玉侧头打量半晌,一点点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寂寻一直躲在暗处看着。 胸膛里心脏鼓动,酸涩的情愫如暗潮般蔓延心海。 这不是他的情绪,所有一切都来自寂珩玉 他没有这颗心,自然也感知不到这颗心带来的触动。 也许…… 寂珩玉并不是全无感觉的,只不过他不想,或是不敢。 寂寻背靠木柱,掌心覆上胸膛。 若有朝一日他想了,也敢了,那时,他一个傀儡又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