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西尔自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有只漏网之龙在偷听,并且刚刚才睡着。 在跟弗雷姆确认了全新的关系后，以他害羞的天性，也不会在你侬我侬上流连太久，弗雷姆就更不可能了。 毕竟在绝大多数时候,西尔的话是远比其他龙的少的,而弗雷姆的话,则只可能比西尔更少。 他们聊天的话题,很快回到了西尔目前比较关心的自身状态上。 尽管已经从丽可他们口中得到了相关答案，西尔的潜意识还是更信任弗雷姆,忍不住问他：“你刚进入成熟期的时候，腺体释放出来的传讯素也有这么严重的影响吗？我都无法正常生活了。” 听出西尔话里的焦躁不安,弗雷姆并没有立即正面回答，而是在认真思考了一下后,慢条斯理地解释：“并不是所有龙都会这样。但西尔，这是你天赋强大的象征，并不是坏事。我刚成年时，腺体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断散发出很强烈的气息，感知到它的龙会更加暴躁易怒。” 西尔郁闷地说：“我传讯素的作用虽然不是激怒他们，但给我带来的麻烦也一点不比这些小……丽可他们说过，现在还只是开始。只要我继续待在岛上,情况只会愈演愈烈，而泡泡他们都非常活泼,要是撞到因为受到我的影响而表现异常的大龙，或许会受到伤害。” 弗雷姆不假思索地许下承诺：“我会一直守在你和幼崽们的身边，第一时间赶走他们。” “非常感谢你的心意。”西尔摇了摇头：“但是，要坚持这样做十几年，也太辛苦了。就算是我,都不可能每时每刻守在泡泡他们身边，那样泡泡他们也会不开心的。” 他凝视着弗雷姆的眼睛，认真地跟好友商量着：“反正幼崽们大多已经破壳了，身体状况也很好，只要好好保护，他们应该是能适应长途旅行的。我想，干脆带着他们避出去一段时间，等我的第一个求偶期过去再回来。这样做的话，不但能顺便带那些人类回他们所属的大陆，最重要的是，能去格兰德捡来小五的地方找下他的线索。” 说到这里，西尔踌躇地往下看了看，仿佛能看到正被自己的腹鳞妥善地覆盖着、深度沉睡着的黑蛋：“我虽然能感觉到它还活着，但这么久以来，它只在接触到那些属于绿妖精族的饰品时才有过明显的反应。而绿妖精族生活的森林，应该就是格兰德当初捡它的地方。” 弗雷姆：“你想带着幼崽们离开这里？” 西尔颔首：“这是我目前的想法，也应该是最好的做法了。” 弗雷姆定定地凝视着他，像是在耐心地等待下文。 西尔的确还有话说。 虽然他心里已经多少有了答案，可被初次恋爱的对象这样注视着，他还是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睛，小声确认：“你可是我的伴侣，孩子们最重要的叔叔，也是他们以后的妈妈……肯定会愿意陪我们一起去的吧？” 弗雷姆神色坦然自若，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我只喜欢西尔，不管哪里，我都要跟你一 起去。” 说完， ‰()_‰， 惹来大金龙本能的一阵轻颤，说着过去一千多年里从未有过的甜言蜜语：“你是我的爱，我的快乐，我的未来。” 西尔……就算没有弗雷姆失控的温控，他也快被自己迅速攀升的魔力波动给蒸熟了。 明明是彼此的初恋，弗雷姆都这样了，他可不能落后。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后，西尔一边强忍着害羞带来的不自在，一边故作轻快地说出了心里话：“我也是。除了幼崽以外，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开心的。” 不论前世今生，都是。 西尔在心里静静补充。 显然因为是第一次恋爱，他跟弗雷姆几乎说了一晚上的话，哪怕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弗雷姆静静听着，偶尔会忍不住蹭蹭他的脖颈和侧颊，又挨挨他的尾巴……他也还是乐而不疲。 多少有些着迷其中的西尔不由得想，难怪龙一旦进入成熟期，就会马不停蹄地去找伴侣：有了心心相印的伴侣，竟然是这么让龙快乐的一件事。 直到天光快亮的时候，亲昵地依靠在大火龙暖融融的背脊上、仿佛将对方当成了巨大的抱枕的黄金巨龙，才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哇！” 在一片安宁的静谧中最先发出一声压抑过的欢呼声的，是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是醒得最早——当然这得排除几乎不睡觉的弗雷姆叔叔——的水龙幼崽。 不等精力充沛的小水龙兴奋地起身蹦迪，开开心心地吵醒晚他一步的弟弟妹妹们，再找爸爸撒个娇什么的，就听到了一道让他下意识地原地立正的冷沉声音。 弗雷姆皱了皱眉，在仔细查看过西尔并没有被吵醒后，才压低了声音说：“安静。西尔还在睡觉。” “喔！泡泡知道啦！” 习惯了弗雷姆叔叔严格的样子后，泡泡这时一点也没觉得委屈。 一向自诩是爸爸最贴心的宝宝的他，果然动静小了很多，并且很快就意识到让自己比所有龙都更早醒来的罪魁祸首了。 外面也不像是特别冷啊……今天的巢穴里怎么这么热！ 原因当然是一目了然的：泡泡默默地看了导致巢穴里温度异乎寻常地增加的罪魁祸首——弗雷姆叔叔一眼，委委屈屈地扁了扁嘴，什么都没有说。 水系的他的抗热能力，无疑是这一窝龙里最差的。 不好抱怨弗雷姆叔叔的情况下，他只好自力更生了：在连吐了一大串泡泡、又召唤来空气里少得可怜的水元素来给自己被瞬间烤干的鳞片来增加一点湿气、顺便降降温后，他才稍微舒服一些。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特别羡慕火属性的两个笨蛋弟弟，还有擅长打洞埋自己、又莫名耐热的妹妹呼呼了。 唉，跟弗雷姆叔叔生活在一起，西尔爸爸和他可真不容易呀。 体态圆润的幼崽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倒是越来越好奇昨晚在叔叔和爸爸间发生的对话内容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才让一向冷静庄重的弗雷姆叔叔按捺不住开心激动， 都老大一把年纪了，还控制不好源源不断地外溢的火系魔力呀？ 水龙幼崽简直要好奇坏了。 可惜知道他最想要的答案的二头龙，都完全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 并且在接下来这一两天里，西尔也没有太多的时间陪孩子们玩耍。 他紧锣密鼓地收拾着行李，统统往弗雷姆那仿佛无限大的空间里塞。 他自己当然也可以施展空间魔法，但自从确认了跟对方的恋爱关系产生后，他就自然而然地不再精密计算弗雷姆跟自己的付出是不是对等、以后又能不能偿还这份龙情了。 弗雷姆在这些事情上，无疑更好用、更擅长。 反正大火龙根本不在意这些，甚至是非常乐意被他使唤来使唤去的……或许互相帮忙，就是一种爱侣间的情趣。 西尔一开始还有点别扭，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一点。 那他就大大方方地让弗雷姆去做。 自己的空间里只存放一些随时要用的小东西，比如一些充当零钱的低纯度魔钻，还有幼崽们最喜欢的那几个玩具。 要带的东西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毕竟这不是像之前去生命树那边的短途旅游，而是计划着至少要在外面住到他第一个求偶期结束、幼崽们也进入亚成年期为止的长期旅居，当然是能搬的东西都搬了。 等巢穴里被清得空荡荡、留下四只觉得空空如也的家很新鲜、开启了满地打滚的幼稚游戏的龙崽在闹腾，西尔心里稍微有一点点空虚，又有一些不舍和难过。 虽然太过金碧辉煌、显得有些土豪特有的俗气……这可是他跟弗雷姆亲手一点点布置起来，住了十几年的家呢。 弗雷姆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轻轻地凑过来，蹭了蹭他的脖颈，作为安慰：“会回来的，我们到时候，可以一起布置得更加漂亮。” 最重要的是——那时候的幼崽们全都已经进入了亚成年期，也到了被扫地出门、各自滚蛋的时候了。 一想到这点，火焰巨龙的心情便不断上扬。 不知道弗雷姆的真实想法，西尔受到安慰，心情的确稍微好了一些。 “嗯，会回来的。” 他低声重复着。 有许多不能塞进空间带走里的东西，比如他这些年里亲手培育的黑藻什么的……西尔也舍不得全拔掉。经过考虑，他留下了大堆的金系魔石作为未来十几年里的养料，并决定给之前就自告奋勇过要来帮忙的朋友们捎去口信，到时候请他们来轮流照顾。 要是实在照顾不好死掉了，也没关系。 他反正是尽力了，大不了重新养过。 至于那四个人类—— 西尔抽了一点时间，准备了方便人类乘坐、也方便他用爪子提着的车厢，还特意带去给普林斯他们看了一眼，询问：“要是不出意外的话，除了中途路过的停靠点，你们全程都会坐在这 里面。不如你们自己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加的？” 他和弗雷姆作为实力超群的成年巨龙，其实是完全可以做到连飞小半个月、直到一口气抵达人类大陆的。 但考虑到人类需要吃喝拉撒，总不能在这个狭小封闭的空间里憋太久，活泼好动的幼崽们更需要出来活动活动，吃些零食撒撒欢……西尔便跟弗雷姆约好，至少每一到两晚都要在附近找个小岛停靠。 这样做无疑会延长路途上所需的时间，但却能大幅提升同行者的体验。 自从西尔松口成为了自己的伴侣、就顶着名叫“心满意足” 的长期增益BUFF的火焰巨龙，当然不会提出反对的意见。 对圣龙的贴心，普林斯他们纷纷感到受宠若惊。 形状其实有些像人类世界用的马车车厢，被贴心的西尔做得很宽敞，哪怕容纳十几个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里面还布置了些用魔石做出来的简单小床，一些晒干的吃食，边上嵌有好几处通风和观察用的小窗，足够人手一扇，让他们全程观察沿途的动态。 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所有人都惊到了。 ——这一切布置，简直细心周道得不可思议，完全不像是用高高在上都不足以形容其高贵的龙族能想到，甚至屈尊为人类所做的。 “太感谢您了。其实不用您太费心照顾我们的，只要能有机会回到熟悉的家园，不管是怎样的条件，我们什么都能接受，更何况是像您这样周道体贴。” 普林斯王子鼓足勇气站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向西尔行了只有在每年一办的神祭上、对主殿里那至高无上的神明雕像行的膜拜礼节：“光是您的慈悲仁善，已经让我们感激不尽……偏偏我们现在一无所有，根本没有什么能回报您的恩德的，真是惭愧极了。” 西尔歪了歪头。 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太习惯人类说话的这种文绉绉的、天生带的弯弯绕绕感了。 比起听他们说些感恩戴德的话，他更想知道他们的真实想法，看这个东西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可能是太害羞了，不愿意给他添麻烦，所以不好意思提要求？ 西尔推己及人地猜测着。 于是，在人类小队眼里，黄金巨龙在沉思一阵后，就轻轻地摇了摇头，戳了戳手里的车厢：“不用说这些。我把它先留在这里，你们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可以自己装进去。不过要在明天天亮之前完成，那时候我们就直接来带你们出发了。” 说完，他就准备离开。 “十分抱歉，黄金巨龙圣下，请问，我还能请求您一件事吗？” 普林斯王子忽然犹犹豫豫地开口挽留。 西尔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宽容地回答：“说吧。” “等回到大陆后，您……” 普林斯的心像疯了一样跳得飞快。 他死都不想这如梦幻般美丽的龙对自己生出贪得无厌的误解，语速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但语气是任谁都听得出的真 诚：“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抹去我们的记忆，就是，关于龙岛、关于龙，甚至是关于您的记忆。真的很抱歉，请您相信，我们并不是想做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只是担心会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的存在好奇我们这段时间的经历，设法窥探了我们的记忆，对您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来。” 他斩钉截铁地说，身后的卡普顿等人在些微的怔愣后，也垂首表示了认同。 失去记忆虽然遗憾，但他们光是曾经有过这一段比传奇更传奇，比童话更童话的经历，甚至光是能活着离开神秘无比的龙岛本身，就已经弥足珍贵了，不应该奢求更多。 西尔心念微动，对他们的印象又变好了很多，也没有把话说死：“我会考虑你的提议。” 留下这句话后，金光粼粼的巨龙便优雅地展翼凌空，离开了这处山洞。 毕竟是临行前夜，好不容易等因期待长期旅行而兴奋的龙崽们都睡着，同样有些激动的西尔已经睡意全消了。 ——反正脆弱的人类都能有情饮水饱，刚坠入恋爱陷阱的龙，同是不需要睡眠的！ 用歪理说服自己后，西尔干脆利落地放弃了睡觉，就像昨晚一样，拉着恋人说说悄悄话。 他提到了那个小王子主动提出的“抹去记忆”的事：“我不懂相关的魔法，亲爱的弗雷姆呀，你能做到吗？” 面对西尔亮晶晶的眼神，浑身本来就紧绷着的弗雷姆沉默了一阵后，才沉声说：“可以。” 西尔不禁感叹了下魔法的神奇，又追问：“能做到精确地消除这段时间的记忆吗？会不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永久性的损伤吗？” 要是会把那几个人变成傻子的话，西尔想，那还不如想想别的办法。 其实龙族从来不在意其他种族发现自己所居住的岛屿——反正由于龙岛所在的遥远偏僻的位置，光是靠近都需要极大的运气和能力，更别说是突破伟大的龙神当初亲手布置下的强大结界了。 退一万步来说，要是真的有神通广大的外来入侵者……那他们面对的可不只是富饶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天然资源，而是一群站在实力金字塔顶端、寿命无比悠长的掠食者的恐怖攻击。 西尔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大多数龙族与世无争、满足于龙岛上的内部生活的性格，其实就是对外界大陆的最大保护。 ——是对其他种族的保护。 听到西尔的担心，弗雷姆也丝毫没有被质疑实力的冒犯，径直回答：“我来做的话，不会。” 只要魔力够高，而且同时擅长魔力的精密输出的话，就不会出现那些问题：而这世界上，恐怕都找不出比弗雷姆更兼具这两点的存在了。 “那到时候就要麻烦你了。” 得到了可以两全其美的确定答复后，西尔彻底安心了。 “只要是西尔想做的事，”弗雷姆一本正经地蹭了蹭西尔的龙角——西尔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自从确认关系后、就老蹭自己最敏感的这个地方，稳声回答：“就不会麻烦。” 西尔没有说话，只是因为龙角被暖暖的火系龙鳞片蹭到，而轻轻地颤了颤。 火焰巨龙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耀金色的尾巴尖尖，正因为害羞无措而急促地左右摆动。 西尔……真的好可爱。 看似面无表情的大火龙，脑袋昏昏的，发自肺腑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