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怀鬼胎
一连三日,刘命长都没在晏主身边守着,而晏主这几日被诸多事宜忙得晕头转向,也没注意到这一点。
她先是暂时安抚了云家那妇人,本说送回云家,她却怎么也不肯,神情凄惶地说有人要害她,只得将她暂时留在宫里,而后又时刻关注这南离王女的动向,王女果然已经离开大部队,应当已经到了兖京城,得叫人看着点,又有与东方策的计划,可谓是衣不解带。
而除此之外,自从元太傅三日前瞪过她后,这几天都来觐见,先是就三日前她看戏的行为批评一顿,又孜孜不倦提点她为君之道。
元季同算得上是四朝元老,在朝中德高望重,原是右丞相,后告老还乡后又被请回来,授封太傅之位,肱股之臣,监察礼法的制定和颁行,纠察皇帝的过错,所以晏主虽然忙的焦头烂额,现在也是学生姿态,听着元太傅的教育。
“陛下,您的仪态学的四不像,是谁教您的?”
晏主在雪地里站的规规矩矩,心里想着除夕夜宴各种流程,嘴上老实说:“没人教。”
元太傅雪白的胡子都扬起来了,“无人?刘阁首没有安排吗?陈太妃呢!”
“呃……”晏主回想起三个多月前,她除了上朝都是被“关在”璇玑殿,整日都是看那些刘命长叫人送来书,有一段时间甚至有天策使在周围把手。而陈祀念自她当了皇帝就与她鲜少见面,晏主虽然想要去找自己母亲,却整日被刘命长揪着处理政务。
元太傅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刘阁首还是这般生硬死板,一屋不扫就想扫天下,走都没学会就要跑!”
“就是就是!”她忙抽回思绪,附和着。
太傅瞪她一眼,晏主见好就收,笑着说:“朕还懵懂,阁首整日要处理的实务太多,也是朕愚笨,实有辜负阁首与太傅的期待。”
元太傅对此话倒是很受用,气消了不少,徐徐道来:“陛下上朝时的身体,不是板直就行了,陛下只知昂首挺胸,实则把皇袍裙摆走得毫无风度。现在宫里任凤仪女官的是哪位大人?”
一旁的红绣答道:“是掖庭局的姚英大人。”
元太傅点点头,有看了看晏主身边伺候的人,除了两个贴身婢女,就只有四个侍卫与两个宦人守着。不免又皱眉,说道:“据本朝《礼制》,陛下身边应当配置两名御前宦官,四名随侍宫女,六名宦人,八名挡刀侍卫。陛下是女帝,规矩可以变通,但身边的人还是太少了。”
晏主连声说是,但她到没想太多人跟在身边,人手够用就行,更何况宫中人员安排这一块她都没接触过,除了见过几次内廷总管与凤仪女官外,对其他的知之甚少。
元太傅见她这一副嗯嗯啊啊的,就想起自己那个混不吝的小子,火气腾地就冒起来了。
“元……咳,元贵君没有惹陛下生气吧?”
晏主以为是长辈来纠察她有没有欺负为难自家孙子,立马答道:“没有没有,元贵君恪守礼仪,为朕分忧,朕还怕这小小后宫会委屈他一番才能。”
“哼。”晏主没料到元太傅是怒哼了一声,只听他说:“那小子只知道斗鸡赌狗,没什么才学,还委屈他,进宫都是他高攀!”
元太傅骂骂咧咧,听得晏主一愣一愣的。她想起她才花天坠地夸元殷,好让他在除夕夜宴时代皇后嘉奖功臣来着,这太傅把自己家孙子批的一无是处,令她有些莫名的尴尬。
“其实元贵君并非如此。”晏主试着挽尊,“元贵君才情了得,朕并未上过学堂,只从书本里潦草学了些皮毛,但元贵君的学识扎实,在谈古论今时的观点都让朕耳目一新。不仅如此,虽然元贵君的爱好有些纨绔子弟,但样样都是精通,这有何尝不是一种天赋,蹴鞠、吟诗、骑射,都当得了东曜佼佼者。”
元太傅怀疑地看了她一眼,慢悠悠说:“元殷那小子除了一张脸可以入陛下的眼,其他这些陛下竟然也能忍耐,微臣姑且可以认为是爱屋及乌?”
晏主礼貌微笑:“朕是真心诚意觉得元贵君很有才华,如果把他放到朝堂,假以时日,也能走到太傅的位置。”
元太傅有些惊讶地看着晏主,弯下腰对她一拜,“多谢陛下厚爱,只是元贵君的性子不太合适朝堂,陛下还是将他当作金丝雀养在后宫就是了。”
晏主对他的一番话也是震惊,两人互相震惊了半晌,却听见正主的声音传来:“陛下,爷爷,你们一人唱红脸一人唱黑脸的,是要臣干什么呀?”
元殷眼含着笑意,对晏主以熟练的嫔妃礼仪一拜,才对元太傅说道:“爷爷,这天寒地冻的,您总往陛下这跑是做什么?”
元太傅气还没消:“此处是陛下处理政事的地方,你跑来做什么?”
元殷道:“后宫不得干政嘛,臣是知道的,只是陛下邀臣来探讨除夕夜宴节目一事,这是臣分内之事。”
元太傅怀疑的目光看过来,晏主忙点头,“是,太傅大可放心,元贵君是个可靠之人。”
元太傅沉默一会,语气软和了一些,“好事多磨,不要辜负陛下的期望。”
元殷笑容真切了一些:“是。”
元太傅看得出来二人有事相讨,也不在这多说了,只嘱咐几句,皇帝礼仪如何如何,嫔妃规矩如何如何,晏主与元殷配合地点头,将太傅送了出去。
“还是陛下的璇玑殿暖和。”元殷随晏主走进殿内,搓着手感叹一句。
晏主有些疑惑:“你宫中炭火不够吗?”
她先前打算把三人都安排在承恩殿,离得近三个人也有照应,但陆川喜欢安静,搬去了宜宣殿,承恩殿两处偏殿就分别住下了元殷与东方策。
她最近去东方策那谈论事情,偏殿的也是暖烘烘的,难不成是宫人怠慢了?
心里思索着,晏主才落座,就听元殷酸溜溜的说:“这寒天腊月,宫中寂寞,炭火哪里能慰藉心灵,臣不似安贵君与陛下自幼相识,臣自个排遣不了心里的冷呀。”
晏主噗嗤一声笑出来,“听你这么一说,陆贵君是不是要被冻死了?”
元殷也笑,狐狸似的眼弯成月牙,“那木头哪里会冻着,天天舞刀弄枪,开心得很,臣妾可不会那些粗鲁的,陛下不如多关心关心臣妾冻不冻。”
“你又来了。”晏主捂了捂眼,元殷爱开玩笑,平时什么鬼话张口就来,她也习惯了,只顺着他话说:“你觉得无聊也可以出宫去。”
“哎臣妾哪里能出宫,臣妾要做一只乖巧的金丝雀呀。”
这话不是元太傅说的嘛?敢情是因为这句话在生气?
“爱妃,站着脚不酸吗?”晏主招手让他坐过来,笑盈盈哄着:“你想当金丝雀皇宫便是笼子,你想起飞那笼子就是天空,朕从未想限制你们的自由,你们本就不是真正的嫔妃。”
元殷靠近来,顺势拉住她的手,轻声问:“那臣妾要是真的想当陛下的妃子呢?”
“嗯?”晏主面带微笑露出个关怀的表情:“元贵君可是今日没睡醒?”
元殷哀叹一声,对她道:“陛下您以后可别在老头子前夸臣妾,要是他真这么认为了,臣妾就要变为臣了。”
晏主拍拍他的手安抚两下,顺势把自己的手抽开,虽然不知为何他抗拒朝堂,但他若不自己说,她也不太好追问,于是岔开话题,“夜宴安排的怎么样了?手下人还配合你吧?”
元殷:“陛下金口玉言让他们听从臣妾的安排,他们怎么会不从呢?”
晏主:“若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元殷微微一笑,“缺倒是不缺,只是臣妾想在宫外进一个戏子进来,不知陛下可否通融?”
“这……”晏主露出为难的神色,“前几日阁首派了大批人巡视宫禁,都有些风声鹤唳了,若这时候让外人进来,怕阁首那边会芥蒂。”
他微微一顿,露出了少见的正经神情,“那个刺客还没被抓到吗?”
晏主摇摇头。
元殷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道:“阁首应当能处理得很好。”
晏主笑笑,“这些事朕也操心不到,等这阵子忙完了,再来搓一搓麻将?朕可是想了许久了。”
“自然自然。”二人短暂沉默后,元殷再次开口,问:“最近宫中禁了香料,可是出了什么岔子吗?”
晏主满不在意地说:“能有什么岔子,就是节约国库罢了。”
“这样哦……”元殷若有所思点点头,抬头对上晏主有些疑惑的目光,扯开一个轻佻的笑容,“是臣妾多嘴了,在家一直用惯了沉香,突然断了有些不习惯。”
婢女送来甜点,晏主顺手拿起一块吃了起来,边吃边说:“原来如此,朕准你一人使用香料,回头让下人知会一声内廷。”
元殷也不客气,站起来对她行一礼,“那便多谢陛下了。”
“不客气。”晏主嘴里的糕点嚼完,元殷给她递上一杯热水。
“陛下不喜欢喝茶吗?”元殷拿出手帕,目光柔和,替她细致擦拭嘴角。
晏主点头,“不好喝,是苦的。”
“臣妾认识春和楼的大厨,他会许多花里胡哨的糖水,改日替陛下带些回来。”
晏主瞧了他一眼,眼睛亮亮地问:“最近京城一定很热闹吧!”
元殷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引诱她:“陛下想出去玩吗?”
晏主有些心动,但还是摇摇头,“最近太忙了,而且……”皇帝一般是不能够轻易离开皇城的,外头又危险,她可不敢冒险。
“你同朕讲讲,外头都有些什么好玩的?”
元殷坐到她身侧,侃侃道来。
“除了除夕前持续半月的天灯夜游、约定俗成的各集市猜灯谜、摊市上各种各样小玩具和小吃,还有最近两年鹿耳馆中彩头的玩法。”
“鹿耳馆?”晏主吃饱喝足倚着软枕,这突然的放松让她有些困倦。
见她有些兴趣,元殷为她细细道来:“鹿耳馆是五年前在兖京城中开办起来的商会,买些有趣不常见的小玩意,这彩头都是需要些人脉的难得珍品,更有难见的诸如海外奇珍。”
“那你说的宫外戏子,难不成也是鹿耳馆的买来的?”
元殷一顿,旋即笑嘻嘻的说:“陛下猜的真准。”
晏主手指点了点额头,露出个淡淡的笑容,看着眉眼确实有些倦意了,懒懒说:“不然元贵君忽然提鹿耳馆作甚,这商会朕自然也听说过,据说馆主身份神秘,元贵君人缘甚好,能为朕引荐一二吗?”
元殷一愣,“陛下对鹿耳馆的奇珍异宝不感兴趣,却对馆主感兴趣?”
“物有什么意思,还是这样人脉宽广,却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比较妙。”
元殷哈哈笑了起来,折扇展开,开怀道:“若馆主听到陛下这一番话,定会受宠若惊。只是臣妾不过小小人物,怎么认得了他。”
“如此,元贵君退下吧,朕有些困了。”
元殷看她昏昏欲睡,也知晓她今日劳累,替她披上被子,行礼告退,出门时还嘱咐红绣与绿巧好生照看着。
绿巧应着,二人目视元殷走远后才进入殿中。
“陛下,元贵君走了。”
晏主睁开眼,一双剪秋瞳眼尾上挑,放着精光,哪有半分困意,她坐起来,手指有些焦躁地点着案几。
“阁首回来了?”
红绣道:“回了,在御上阁。”
晏主起身,“朕一个人去,你们把手着璇玑殿,别让其他人进来。”
“是。”